“你走吧！”
女子神色黯然，冰冷的语气之中是隐藏不住的落寞。
景岚没有急于踏上法阵，而是走到床边，用手轻轻一戳。意料之中，窗户纸坚硬如铁，不，比铁还要坚硬。
屋外是漆黑一片，无底深渊。
屋内是洞房花烛，独守空房。
“你...一直用这种方式考验青玄门的弟子？”
“是的，新入门留有大用的弟子多数会经历我这一关。”女子的语气之中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动，景岚知道，现在才是真真正正卸下伪装的她，“这些喜字红花掰扯不掉，凤冠嫁衣弃之不去。我一个人守在这间屋子里，整整四百年，只能与它们作伴，也只剩下这种方式考验你们。”
景岚微微侧目，瞧见张贴大红喜字的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刷有红漆的木盘，盘中分别摆放着红枣、花生、桂圆与莲子，是民间习俗，新婚之夜，大喜之日，寓意早生贵子。
一个女子，整日守着这些东西，看似是自己的大喜之日，身边却没有人陪伴，任谁都会觉得寂寞吧？
“有人动心过吗？”
景岚晃晃悠悠坐到桌边，立起两盏酒杯，掏出醉翁送他的酒葫芦，斟满了酒，慢条斯理道：“这是醉翁送我的好酒，是天地间难寻的美味，要不要尝一口。”
女子把头转到一边，冷冰冰道：“既然你已经通过了考验，为何还不离去？”
“我虽不是你的夫君，但挑了你的盖头，总要让你开心一些。”
女子闻言，踏着碎步坐到景岚身边，端起酒杯浅尝一口，便被辣的咳嗽不止。
“我还是喝水吧。”女子为自己斟了杯茶，入口冲散了酒的辛辣味道，轻笑一声，“你这人真是奇怪，方才好心好意劝你留下与我共度良宵，你不听。如今我开了法阵要你走了，你倒死乞白赖要留下了。”
“不一样的。”景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才是考验，现在是真情实感。”
女子嗤笑两声，摆出一副娇媚姿态，柔声问道：“就是说你还是想要留下？”
“当然不是，我总是要走出这片须臾幻境的。”景岚怀抱酒葫芦，桌上的另一个酒杯也已经空空如也，“你很好看，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那你为何还不留下来陪我？”
“我有需要回去做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之所以我现在留下，是因为心疼你一个人整日披着大红嫁衣，却独守空房。”
“都说这世间最苦，活着苦，死了也苦，依我看，寂寞最苦。我从不惧怕活着，也不害怕死亡，唯独怕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女子双手捧着酒杯，直直地盯着杯中晃荡不平的茶水，哽咽道：“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思索片刻，景岚轻声道：“醉翁说他是与青玄门签了契约，你和他应该差不了多少吧？”ωＷＷ.chuanyue1.coΜ
女子沉沉摇头，黯然神伤道：“醉翁和我不一样，他遨游天地无拘无束，太无聊了，才会在这个地方打发时间。”Μ.chuanyue1.℃ōＭ
“那你呢？”
“我与家人本是梦妖一族，卸岭道人除妖时见我生得一副俊俏皮囊，觉得以我做引，可以试探门下弟子精诚为道之心。”女子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双眼，“大喜之日，卸岭道人杀了我的夫君，将我一家老小全部投入青玄门镇妖池，把我扔到了须臾幻境里。卸岭道人以我全家性命相要挟，只要我在这里帮他考验弟子们的诚心，他便不会伤害他们，并且承诺在五百年后放我们全家离去。而这里布置的一切，都和成亲那天如出一辙。”
女子喃喃着，两滴泪水滑过嘴角，花了脸上妆容，“我已经在这里守了四百年，还剩一百年就可以出去和家人团聚了。”
景岚轻轻拍着女子肩膀，同情道：“难为你了。”
女子意识到失态，赶忙用手绢抹去脸上泪痕，与景岚视线相交，柔声道：“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那么多青玄门弟子来来往往，要么被美色迷惑，被迫离开幻境。要么不为美色所动，通过考验后匆忙离去。唯独你，通过了考验还在此地停留，这就是谪仙人吗？”
景岚身子向后一仰，警觉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谪仙人？”
“别激动，梦妖一族向来能够看穿人的心思。”女子淡然一笑，万种风情在嘴角上扬时显露无疑，“不过我只能看透你浅显的心思，更深一层的我也看不透。”
“原来如此。”
“天上很无趣吧，不然你也不会回来。”
天上，破碎虚空？
景岚自嘲一笑，似乎是觉得当年自己拼力飞升可笑至极，嘴里嘟囔出一句：“再回首，还是人间好。”
两人静坐无言，桌上的喜烛已经燃去大半，滴滴蜡油似女子鲜红泪水，落在桌上。
沉默许久，女子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要去镇妖池，能否帮我给父亲母亲捎个话？”
女子的手指缠上发丝，轻轻一扯，便下来一缕乌黑浓密的秀发，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可。”
这清香着实容易让人沉沦其中。
“劳烦你告诉他们，我在须臾幻境过得...很好，再过一百年就可以带他们离开了。”女子十分熟练地给发丝打了个结，缠上红绳，塞进了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里。
女子郑重其事将荷包交给景岚，喜逐颜开道：“我爹叫苏至，他法力不多，额头上有一根尖锐触角，触角上还刻着一个‘苏’字，很好辨认的。”
“我答应你，话和信物一定带到。”景岚手握荷包，盯着女子似有魔力的双眼，回应的干脆利落。
女子红着脸娇羞问道：“方才你说你叫景岚，对吧？”
“对，景色的景，山岚的岚。”
“我叫苏禾。”
声音不大，但景岚听得十分清楚。
“谢谢你。”
苏禾忽然起身，对景岚施了一个万福。
“你该走了，法阵的力量正在减弱，此时若是不走，便通不过考验了。”
景岚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位风情万种的奇女子，眼中满是复杂神情。
女子古灵精怪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笑容里满是释然。
一步踏入，先天八卦大阵顿生无数光芒。
“喂，倘若百年以后你还未娶，我嫁你怎样？”
景岚没有回答，只是留给女子一个极为真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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