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天后,万老师押着戴了眼镜的大宇出现在红旗厂火车站。
候车室里人熙熙攘攘,出发和送站的都有。万老师扳着儿子的头左看右看,觉得眼镜这东西可真是神奇,瞬间就能把顽劣孩子变成少年陈景润。
“妈,我觉得我戴眼镜好像个傻逼。”大宇怕碰见熟人,想要摘掉眼镜。
“胡说!去不上一中才是傻子呢……记住,胡校长最喜欢斯文孩子,到时把你的驴样儿收一收!”
“嘁——”大宇一撇嘴,晃到候车室一角的书报摊,偷偷摘掉眼镜,拈起一份法制小报开始闲看。
“回来,你给我回来!”万老师招手唤回儿子,从书包里抽出语文课本,“记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校长可能要考你文化课,你把这篇《白杨礼赞》再看看……”
“妈——火车站这么多人呢!”
“要不我来考你,作者茅盾是哪里人,原名是什么,是什么家,什么家以及什么家……”
这天的绿皮火车很准点,路上两个小时,万老师把语文课本上的注释都考了一遍。前排后座的七八个乘客们好奇地盯着她俩,像是围观流落到地球的外星人母子。大宇恨不得将脸埋进椅子缝里。
“抬起头来!有什么可害羞的?”万老师用脚踢了踢儿子,“比起古人的凿壁偷光,咱们还差得远呢……”
到达铁城站后,前后左右的乘客都下了车,外星人免费观赏到此结束。万老师倒没着急出站,先领大宇在水房里洗完脸,接着又给他梳了个小分头。
“二八开,怎么样?”她问镜子里的儿子。
“太老气了,还是三七开吧。”
“记得审题要准,文言文翻译不能开天窗,这次的把握很大。”万老师边梳边叮嘱。
“还没考呢,咋就知道把握大?”大宇问。
“折叠椅已经帮你站稳了第一步,加油吧,儿子!”
母子二人赶到一中时,正是下午四点。校园里相当整洁安静,一切井井有条,连学生们走路都是四平八稳。通往教学楼的路上,万老师不停感慨,真不愧是重点高中,居然这么多学生戴眼镜。
“什么呀,近视眼你也夸?”大宇惊讶道。
“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看你那些狐朋狗友们,没一个戴眼镜的,个个都跟大眼贼似的!”
“可是,咱厂子弟中学离家近啊。”
“近有什么用?乱糟糟的大车店一样,耽误前程!”
这天很巧,他俩娘俩儿还没踏进教学楼,就看见了胡校长正在宣传栏旁指点学生们誊写板报。他背着双手仰着头,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不错。万老师赶紧上前打招呼,还让大宇深深鞠了一躬,“这就是我家的关大宇,斯斯文文的好苗子。”
“嗯,”胡校长仔细端详了大宇的眼镜和小分头,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问基本情况。
大宇都对答如流。
“这样吧,关大宇同学,拿出你的水平来,”胡校长看了看手表,抬手一指宣传栏,“去把剩下的板报抄完!”
大宇有点儿发懵,直到抄板报的学生把稿子和粉笔递给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考试变成了考字!倒是万老师一下子就听懂了校长的指令,随即笑得露出两排牙齿,这可真是芝麻掉进针眼里,正赶巧——大宇小时候练过字帖,不说写得多么丁真永草,规规整整总归没问题。
接过稿子和粉笔的大宇站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果然把板书写得横平竖直,甚至还有一点儿龙飞凤舞的意思。收笔后,他在空白处画了个五彩吉祥花,然后垂手一立,等着校长评价。
“不错,相当可以!”胡校长看着吉祥花发笑,“不过记住,你是文科生,不是美术生,以后上课要专心听讲,不要溜号画画儿。”
“胡校长,您的意思是……”万老师试探问。
“你们现在就去校办填表吧,手续会有人告诉你,回头我来签字。”
大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转头望向万老师,只见一脸笑纹的妈妈正忙不迭地鞠躬,“谢谢您胡校长,万分谢谢,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转学的事儿就这么成了,大宇被插到了高三文科班!
万老师也是事后才知道,胡校长是教化学出身的,对文科的理解就是必须写得一手好字。大宇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四个电镀折叠椅就像四个门童,悄悄把后门打开,自己一踏步就进了重点高中。
这天的凯旋火车上,万老师一路微笑,大宇则是默默无语。列车售货员推着副食车来来回回叫卖,万老师难得大方掏出钱包,给儿子买了一只焦香四溢的烧鸡。绿皮火车穿过十二个隧道,明明暗暗,大宇靠着车窗慢慢把烧鸡吃掉,最后用鸡骨头拼出了一个“m”。
待到下车时,红旗厂车站已经暮色四合,星月初现。万老师大踏步走在前面,大宇则慢吞吞地跟在后边。望着远远的家属区和子弟中学都闪着灯光,他心里不禁涌起一丝感伤:啊,就要再见了,红旗厂中学!再见了,亲爱的晓梅!下个星期,我就要被妈妈从家乡一脚踹向远方!
(二)
三丁成了全厂知名的传奇儿童,他在家躺了两天就能下床了,只是头皮上的血肿像是两个萌出的龙角。
前来探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关师傅和万老师送走了一拨又一拨,总计收到了三十个礼品罐头。万老师摊开笔记本登记,三丁帮着点数:“十个山楂,十个桔子,五个菠萝,五个黄桃……真是太好了,等都吃光了,我就再摔一次。”
“你是不是傻?要吃不要命!”万老师勃然大怒,一合笔记本,“天底下哪有白给的东西?这些人情都是要还回去的!”
三丁的血肿消得缓慢,万老师给他办了休学,就等着康复好了之后去陆老师班上再读一遍二年级。
白天里,家人都上班上学,只留三丁挂着钥匙绳一人在家。家里从来没有什么玩具,只有关师傅一箱子的螺丝和钉子。三丁玩够了钉子就无聊地玩唾液——他先是吃个苹果让唾液变黏,然后趴在床沿上冲着地面张开嘴,让唾液自然垂下拉长,三寸不断,五寸也不断,直到接近地面时,再吸溜一口将唾液缩回嘴里。如此反复,唾液越接近地面,三丁就越是兴奋,要是赶上唾液不小心沾到地面,他就连灰尘一起吸进嘴里。
偷看过儿子的弱智玩法,万老师差一点立地发疯,这简直就是蛤蟆精转世!第二天她就翻出几本《十万个为什么》给他打发时间,然而三丁看也不看,还是偷空玩起了唾沫。万老师没办法了,改成买小鸡苗让他喂养。这下儿子终于不无聊了,上午他给小鸡喂水和小米,下午再喂白菜叶子混合苞米面。赶上阳光好的时候,就把鸡仔们散在小院里放风,自己坐着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自从大宇去了市一中,二宁就一个人住在大屋里,鬼都知道她夜里偷偷点灯看小说——琼瑶笔下的白纱裙,亦舒书中的开司米毛衣,三毛常穿的大朵碎花裙子,所有的女主角都太美丽,所有的故事都太新奇,很快她就熬出了一双黑眼圈。
女儿的黑眼圈成天在面前晃来晃去,万老师发了几次火都没啥用,最后思来想去,想到了“掺沙子”的办法——让三丁搬进大屋,全天候无死角监视姐姐。
这天饭桌上,她刚宣布完这个决定,二宁就撂下筷子不高兴了:“凭什么啊?我这才清静了几天啊?”
“我和你爸你弟三个人住小屋,就你一个人住大屋,你说凭什么?”
“那你们三个住大屋,我换到小屋去,总之,我不想和男生住一起。”
“好,那我和你住大屋,你把下铺腾出来给我……”
“妈——”
“你选吧,是让我住过来,还是三丁住过来?”
“天哪,欺负人……”二宁一翻白眼没了办法,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算了,还是三丁过来吧。”
大宇腾出来的上铺离地一米五,关师傅怕三丁睡觉不稳掉下来,特意加高了两个铁条。完工的这晚,三丁兴高采烈地抱着枕头搬到了上铺,躺在高海拔平面上,他很兴奋。
然而卧榻之下的二宁很不开心,她抬脚向上踹床板,要给弟弟立规矩:“第一,我早晚要拉帘换衣服,你不许偷看。第二,我愿意干啥就干啥,你不准打小报告,否则我就……掐死你。”
“姐,你可别吓唬我,我一害怕就尿床,到时全洒到你下铺上。”三丁当即表态不服。
“掺沙子”的办法很奏效,以前同屋的哥哥尚可通融,现在的弟弟却是铁了心听妈妈的,什么看不顺眼都要揭发:“妈妈,二宁昨晚抹口红,照完镜子又擦掉了……”,“妈妈,二宁洗完袜子还闻一闻……”,“妈妈,二宁在厕所里洗脚……”
“什么,她在厕所里洗脚?”
“对,每晚睡觉前都洗,还说那是她的专用洗脚盆,不让我用。”
万老师想了想,扑哧一笑,料到二宁是睡觉前洗屁股。姑娘长大了,自然变得讲究了。她避过这个话题,继续布置任务:“好了,三丁,洗脚这事就不说了,你主要是看住她,别半夜看小说。”ωWW.chuanyue1.coΜ
(三)
红旗厂属于三线战备工厂,厂里时不时发一些特殊福利,大到翻毛皮鞋,小到手巾牙膏,甚至偶尔还有带鱼等水产。
这段时间,万老师几次赶去城里,一来给大宇送生活费,二来跟班主任联络感情。毕竟儿子是初来乍到的转校生,需要班主任的额外关照。每次去班主任家里,她都不空手,有时带上红旗厂发的带鱼,有时带上三丁口里省下来的罐头。
然而班主任脸色始终阴沉,像块难融的坚冰。万老师心里清楚,肯定是“后门生”大宇的成绩拉低了全班平均分,早有预料的她把礼品把放在茶几上,也不多废话,说了句“给您添麻烦了”就往出走。
这月到了月末,万老师又进城来看大宇。
刚一见面,大宇就跟妈妈抱怨食堂伙食难吃,说几天都见不到肉星儿,偶尔赶上一两块儿,还净是老母猪肉皮。万老师见儿子确实瘦了,就领他上街改善伙食。铁城的大十字街有一处烧鸡店,万老师要了一只流油的烧鸡给大宇,坐着看他吃。
大宇果然肚里缺油水,连吞带咽,像是雪天下山的黄鼠狼。
万老师问最近有什么学习困难。
大宇吃得嘴滑,也不回答,等全部吃完,才说自己外语学得差,因为在红旗厂中学没打好基础,“我的单词发音都不对,课上一张嘴,全班都笑话我。”
“那该怎么办呢?”万老师问。
“如果能有个录音机就好了,”大宇一抹嘴说,“英语老师说过,天天听磁带就能读顺,读顺就能背顺。”
万老师听了,不禁眉头紧蹙,家里实在是不宽裕,双职工也难挡三个孩子五张嘴,连三丁的裤子上还补着“十环”,花出去每一块钱都得细算,更何况买一台录音机。
待大宇吃饱喝足,万老师先让他回校,自己赶往百货大楼看一看。
百货大楼在大十字街的中心地段,三楼是电器柜台,各种单卡双卡录音机琳琅满目,万老师绕着柜台仔细看了一圈,其中最便宜的三洋黑匣子也要一百二十块——这个价钱让她闷闷不乐,站柜台的营业员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返程的火车上,心里发堵的万老师没有一丝睡意,心里反反复复盘算:之前的折叠椅差不多耗光了家里的积蓄,往后哪怕每月省下二十块,攒到一百二十块也得半年,大宇的上半学期都过去了,时间不等人——除非去借钱,可是她一向不愿低头求人,天生的脾气。
绿皮机车一路呼呼喷着蒸汽,鸣笛声回响在巨大山谷里。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火车缓缓向北拐了个弯,西斜的日光照进车窗,照到邻座农村小媳妇手上的金戒指,蓦然金光一闪,万老师跟着心里一亮,对,金戒指——把大宇的那份金戒指卖给李三媳妇!
自打上次的马路竞走之后,李三媳妇逢人就说万老师是“精神万元户”,搞得第一家属区里无人不晓,一时成为笑谈。好在万老师并不觉得这个绰号难听,相反还有点儿沾沾自喜,该来店里还来店里,该买东西还买东西。倒是李三媳妇被李三教训了一通,说是人怕出名猪怕壮,“闷声才能发大财”。
虽然收敛一些招摇,李三媳妇还是按捺不住有钱人的得意,没过几天,她又迷上了研究戒指,但凡来店女顾客手上的金戒指,都被她仔细端详过。有天万老师来店里买东西,李三媳妇一眼就看出她的戒指不一般,戒面厚重且花纹奇特,便求着她摘下来细看。
万老师笑着摘下戒指说,这可是我家从清朝传下的老物件,比我爸爸岁数还大。
李三媳妇仔细摩挲了戒面的团寿纹,深信不疑,心生艳羡,又看了看戒环背面,只见印了六个小字“奉天正祥足赤”,可惜她只认识其中三个:“天”、“正”、“足”。
万老师接着解释,说奉天就是沈阳,正祥是银楼字号,足赤就是纯度最高。
李三媳妇听完,更加爱不释手,半开玩笑说求高价转让。
万老师也半开玩笑,说祖传的东西不能卖,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借给你戴两天。
事后李三媳妇跟李三感慨:万老师走路说话底气足,那是因为她家祖上就有钱,戒指都是清朝的。李三说,清朝的赶不上现在的纯。李三媳妇说,现在的有啥稀罕,我们村的劁猪匠都买了新戒指,可我还是瞧不起他。
这天的返程火车上,邻座小媳妇的金戒指一闪,恰好启发了为钱发愁的万老师。
下车到家后,她就跟关师傅商量要把戒指卖给暴发户李三媳妇,毕竟“工人村“里只有她一户买卖家,一下子拿出上百块现金不是问题。
关师傅听了直摇头,惋惜地说,这又不是六零年闹灾荒,最好别卖戒指,要不等等我申请“互助会”。
万老师说,你们车间的“互助会”八百辈子都下不来,大宇的学习可耽误不起。
关师傅说,我还是那句话,多大屁股穿多大的裤衩,就算你买了电影放映机,大宇他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
万老师说,也别那么说,只要咱们有能力,就得给孩子创造条件。
关师傅说,得了吧,都要卖祖传戒指了,还叫有能力?!
这晚万老师失眠了,往上是祖宗,往下是儿女,自己只能对得起一头。翻来覆去听了一夜的钟摆声,等到天亮时,她终于理顺了思路:有了录音机,大宇就能学好单词;学好单词,就能学好外语;学好外语就来了自信,来了自信,其他科目就不在话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考上大学就是光宗耀祖!
所以,这台录音机必须得买!
(四)
俗话说“礼拜一,买卖稀”,尤其是第一家属区的上午十点钟,“工人村”里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下夜班的工人都在家里补觉,小马路上静悄悄。
万老师特意选在这个时间赶到李三家杂货店。
“哎呦万老师,上午您没课啊?”李三媳妇没料想到这时有人来店,马上放下苍蝇拍,露出笑脸相迎。
“没课,那个什么……我来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商量事情?跟我?”
“对,跟你。”万老师硬着头皮把大宇想要录音机的事情简略讲了讲,最后掏出了手绢摊开,露出戒指,“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就让给你,一手钱一手货。”
李三媳妇瞠目结舌了三秒钟,随即感叹道:“祖传戒指都豁得出去,万老师你真是跟我们不一样……”
“随便你们现在怎么想,以后就会慢慢理解。”
“理解,现在就理解……”李三媳妇不想错过机会,拈起戒指便开始挑剔瑕疵,“你这戒指吧,虽说看上去不错,但还是旧了点儿,都说清朝的不如现在纯……”
小生意人套路,可恶,万老师心里嘀咕道。她不想拖延时间,就直截要了价:“纯不纯也是四克多,我不多要,就一百块,你要是没相中,我就去问问其他人。”
“……这么的吧,万老师,七十。”李三媳妇是坐地还价的高手。
“不行!银行收购还差不多二十一克呢。”万老师摇摇头,准备收起手绢。
“那我就痛快一下,八十!——广东人说八就是发,逢八吉利!”
“这是哪来的道理,八是发的话,那是大舌头。”
“不是大舌头,是口彩。”
“那就干脆发发,八十八。”
“哎呀,我亲爱的万老师,你就别差那八块了!”李三媳妇该哭穷时也毫不含糊,“你是吃粮食本的,我是吃议价粮的,就八十吧,我给你整钱。”
“好!那就麻烦你快一点,我等着急用。”
从红旗厂到铁城坐火车要两个小时。万老师足足睡了一个半小时,期间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大步流星追赶火车,上车后才发现戒指跑丢了,火车开得飞快,她又不敢跳下车去寻,一着急人就醒了。睁开眼睛的她回味了半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八十块钱卖掉戒指还是亏了,可是,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萝卜快了不洗泥,孩子的前程耽误不起。
到了铁城后,万老师在车站水房洗了脸,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一中,从教室里喊出大宇。穿书吧
大宇瞪大了眼睛问,妈你咋又来了?
万老师说,来领你买录音机。
大宇“哦”地叫了一声,吃惊地望着妈妈,好像是望着一盏阿拉丁神灯——原来只要跟学习相关的愿望,妈妈都有魔法能达成。
她们娘俩跟班主任请了假,走到大十字街的百货大楼。
三楼的家电柜台依旧,万老师腰板挺得笔直,不再是昨天的唉声叹气。营业员端出松下单卡黑匣子,大宇试听了半天,质量没问题。万老师掏出钱包付款,钱包马上就瘪了一大半。
大宇说还想买两个空白磁带,于是母子二人趴在磁带柜台上仔细看,其中最贵的是日本的tdk牌,五块钱一盒,万老师又开始心虚。
“既然买了日本录音机,那就配个日本磁带吧,原汤化原食。”大宇劝妈妈。
“好吧,买得起好马,就配得起好鞍。”万老师再一次翻出钱包,又掏出了十块钱。
短短一杯茶的工夫,鼓了半天的阮囊又恢复了羞涩。
走回学校的路上,大宇手捧录音机,喜滋滋地哼着小调,倒是万老师心里五味杂陈。临到校门口,她不打算进去,叫住大宇问:“儿子,你就没想过问问,买录音机和磁带的钱是哪里来的?”
“难道不是咱家的存折?”
“要是存折上有那么多钱,也不至于三丁还捡你的剩裤子穿!”
大宇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才问:“那是……你借的?”
“上哪儿一下子借这么多?——是妈妈把金戒指卖给了李三媳妇。”
大宇低头又看了看录音机。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大宇我知道你脑子好使,往后你要努力再努力,一定要对得起妈妈的戒指!”
“知道了。”
“我该做的都做到了,到现在还没吃午饭。”
“……谢谢妈妈。”
变卖戒指这件事儿既亏蚀了万老师的家底儿,更折损了她的精神。
往后一段时间,再在小马路上看见李三媳妇,万老师也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后面。毕竟人家是发财立品,她是杨志卖刀,“精神万元户”也有向金钱低头的时候。
好在李三媳妇也不提起此事,只是每次卖货时,她都要对着顾客晃一晃手指,故意炫耀一下新上手的团寿纹戒指,“清朝老物,祖传下来的”。倘若对方进一步好奇,李三媳妇就摘下戒指进一步展示,“看见没,这六个字‘奉天正祥足赤’,奉天就是沈阳,正祥是银楼字号,足赤就是纯度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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