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内监去引着使臣和方季昀安置寝殿，陈淑妃则急急忙忙带着我回到未央宫去。
她和我一路上都是一副主慈仆忠的模样，然而回了老巢关起门儿来，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都滚出去！”陈淑妃怒不可遏地大声喊着，我赶忙转身要走，她厉声叫住我，“陈羡鱼，你留下！”
我闭着眼，转过身垂着头，不敢看她。
宫里所有人都被她赶出去了，案上的瓷器被她横臂一扫，陆续碎了满地。
我静默地站在原地，提心吊胆地承受她此刻所有情绪的宣泄，听着一声接一声瓷器碎裂。
“陈嫣，看看你惹来的好事！本宫当初，就不该留你这后患无穷的人在身边！”
没了外人，她终于不可忍受地喊了我的本名。
我的确是叫做陈嫣，她陈淑妃是我的姑母兼主子。
她很清楚，如今方季昀以南宣太子的身份回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方季昀突然的回归，也勾起了我最不愿提起的往事——
我本不是咸鱼一条，曾经也很奋发图强，等着到了年纪被许以婚配出宫嫁人，奈何我伤害过一个男人。
对，那个男人，就是方季昀。
我自小就是家里不受宠的庶女，陈淑妃这个姑母喜欢我伶俐，就把我召进宫伺候她，进宫时我才八岁。
至于我和方季昀这段孽缘埋下种子的那一年——
我十三岁，方季昀十六岁。
当年由于吾皇听司天监说北雍容易有战乱，为了抱紧南宣的大腿，急于给南宣当舔狗表忠心，决定送一个皇子出去当质子，以求日后蛮夷进犯，南宣能出兵相帮。
可他福薄，膝下没夭折的皇子只有母亲早逝的九皇子方季昀，以及陈淑妃所出的二皇子。
方季昀那种无权无势的皇子，兵强马壮的南宣怎么可能看上，所以二皇子成了吾皇选中的质子人选。ωＷＷ.chuanyue1.coΜ
陈淑妃怎么舍得亲生儿子去送死，便背着吾皇想到了狸猫换太子的招数。
于是打着如意算盘的陈淑妃，卑鄙地捆了我阿娘进后宫与我相见，我阿娘瘦削到皮包骨的模样令我潸然泪下，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声泪俱下地喊着：“娘……是嫣儿不孝，嫣儿不孝。”
我阿娘热泪盈眶、心中酸楚地对我猛烈地摇头：“嫣儿不要乱说。”
陈淑妃没等我们娘俩叙旧，便有一杆长刀架在我阿娘颈上。
陈淑妃看着我说：“嫣儿，你若乖觉懂事，本宫保证你阿娘跟我那明媒正娶的嫂子待遇不相上下，能安度晚年。”
陈淑妃为了保护儿子，从前慈爱的她，眼底顿生的那恶毒狠辣的眼神，让我至今想起都心惊胆战。
我没有办法，我娘是我在府里唯一的慰藉了，我不能失去她。
我别无他选，朝陈淑妃重重磕了个响头：“奴婢遵命。”
陈淑妃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一会儿方季昀就从国子监回来了，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她拂袖离去，也押走了我阿娘，我在原地哭的像个泪人。
方季昀从小到大就非常谨慎。
他从不喝陌生人送的羹汤、洗的水果，以喜欢厨艺为由头，从小就钻研烹饪之术，为的其实是自保，避免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被毒杀。
只有对我是例外的，他独独只信我。
那时他刚下了学，被师傅表扬过，看见了我更是欣喜不已。
我用很厚的脂粉掩饰自己曾经哭过的痕迹，他也没看出来，因为他见了我便欣喜。
他一把掀开了我带来的食盒，感受着瓷盅袅袅升起的热雾，赞叹着：“好香啊！”
我抿了抿唇，去给他拿勺子：“殿下吃吧。”Μ.chuanyue1.℃ōＭ
他吃之前还是犹豫着问我：“嫣儿，这百合莲子汤当真是你亲手煮的吗？”
我一怔，想起陈淑妃拿我阿娘性命要挟我的事，吓得立马回了神，笑着回答他的问题：“是呀……是我为殿下您煮的，里头有加了黄冰糖，很好喝的。”
我笑靥如花，心中却在不断滴血。
汤里不仅有黄冰糖，还有蒙汗药。
看着方季昀越发大快朵颐的模样，我心里越是痛如刀绞……
我在他面前痛的简直就快窒息了，那股子超出寻常的自责与内疚、胆怯和懦弱席卷了我的全身。
然而在我站不稳的时候，方季昀那个阳光的少年还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还想扑到我身前扶住我。
他怕我摔倒……
可我怎么竟真的能利用他对我独一无二的信任这样害他。
他能不恨我吗？
当年让他去南宣作质子，那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啊。
虽然我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或许他去南宣当质子，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但我还是更担心他以北雍皇子去南宣为质的安危，以及会在南宣遭受到的荼毒和暗害……
我心跳加速，心乱如麻，却含着泪弓着身子给他换上我一针一线给他缝起来的衣服，然后颤抖着双手，将他绑了起来，堵了嘴，再和宫人配合着把他塞进原本属于二皇子的轿子。
他醒来的时候，看着我在他身旁，他努着嘴，眼里都是对我的失望和怨怼。
他喉头呜呜地发出三个字的声音，喉头好似被箭射中了似的不断抽搐着颤动。
“唔！唔！唔！”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我觉得，他可能是在问，为什么？
这一路上我都在思量一个问题，陈淑妃手下能使唤的人数不胜数，为何这种损事一定要我来做？
于是我猜想着陈淑妃要我动手的真正含义——她想通过我，让方季昀心如死灰、心甘情愿地待在南宣替她儿子当质子，而我，就是那个让方季昀心如死灰、心甘情愿当质子的筹码。
因为陈淑妃知道，方季昀对我说过，我陈嫣，是方季昀在宫中唯一的依靠。
我故意寒着目光，看着不解又绝望的方季昀：“姑母说了，你替二皇子去当质子，我以后就是二皇子的正妃，我从小跟我娘过的就清贫，惹人白眼，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
随着我字字犀利尖锐的谎言，大受刺激的方季昀第一次呜咽着哭的泣不成声。
我别过头去，不敢看。
他被绑了起来，没法挣扎，但还是像一条打挺的鲤鱼，在轿子里来回乱撞，诉说着反抗和不满。
“唔唔！呜呜！”
像是在叫我的名字——他正撕心裂肺的陈嫣、陈嫣地叫着。
我催促宫人加快脚步，然后我不忍看他离开，便匆匆回去向陈淑妃复命了。
陈淑妃放了我的母亲，方季昀也被送到了南宣。
陈淑妃还真是赌对了，怂的一批的吾皇，即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敢揭穿了。
方季昀就在南宣糊里糊涂当了几年质子，今年，是他在南宣的第四个年头。
但至于他如何上位，如何认祖归宗，吃了多少苦或是尝了多少甜，我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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