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狂风呼啸，有如凄厉尖锐的哭声直上云霄，阴测测的仿佛百鬼夜行。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一盏昏黄灯光摇曳不定，然而无论风势有多狂野，灯光都顽强地越来越近。
一匹大黑马在无人的长街上肆无忌惮地狂奔而过，马上的骑手黑衣黑袍，完美地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手上一盏气死风灯，绽放着微弱的光芒。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就热闹起来，无数人影幢幢，密密麻麻地挤在河滩上，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大黑马奔势不减，眼看就要直冲入人群，引起一阵惊呼骚乱，然而马上骑手却丝毫不慌，缰绳微微一带，强壮的黑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如钉子一般骤然停了下来。
若是一般人，都要忍不住大声喝彩，好俊的身手！
只可惜，这里是京陵鬼市，横七竖八成片倒在地上的人，全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呆滞的双眼中，尽是麻木不仁。
灯光一闪，一名浑身肥肉的大胖子动作灵活地跳了出来，满脸谄媚，“李道长，今儿又来挑人了？”
马上骑手无声地翻身下马，微微掀开头上的兜帽，却是一名年纪很轻的道士，面容清秀苍白，一双细长的凤眼，看人的时候就仿佛对方是个死人，冷漠到极致。
见他不理不睬，那胖子也不尴尬，低眉垂眼地径直在前面领路，那些蛆虫一般蠕动的人群，忽然激动起来，拼了命地往前挤。
“滚开！给老子滚！”
一名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女子刚把手攀上胖子的衣角，就被他毫不留情地大力踢开，咕噜噜滚到了墙根，撞到尖锐的砖石上，顿时血流如注，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周围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起来，一双双饿狼一样的眼睛兴奋地盯着那垂死的女子，闪烁着贪婪的绿光，“咕嘟”的口水吞咽声此起彼伏……
去岁大周国先帝暴毙，几个宦官趁机拥立三岁的小皇子登基，擅权任专，由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半年之前，齐王梁冶用计大败秦王，屠城三日，彼时京陵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砖的缝隙里都泡满了鲜血，至今都是黑色的。
战争过后，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入城中，然而乱兵搜刮之后的城池比蝗虫过境还干净，没多久满街都是饿死的尸体，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再过几天，街上连尸体都不见了，全都被饥饿的难民给分食干净，暗地里许多绝望的父母已经开始易子而食，在生存面前，一切的人性和温暖都荡然无存。
而鬼市也就此应运而生，这里全是些无路可走，眼看着活不下去的难民，等着被一些权贵挑中，做牛做马，任杀任刮，至少也还有一丝希望。
“这道士是什么人？怎么郑屠还亲自接待？”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一人鄙夷地看着问话的人，“那是通天观的云阳法师，大国师的弟子，如今世子正在观中祈福，最近已经来挑了不少人了。”
“这么说，是个好去处咯？”
旁边听到的人眼睛都亮了，大国师备受齐王宠信，权势滔天，何况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总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贵人家里头要强百倍。
“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些挑上的人，谁也没再见过。”
那人苦笑一声，但其他人哪里听得进去，一个个双眼热烈地朝前挤过去，只希望自己能够时来运转，被这位法师给挑中。
但李云阳今日却似乎格外挑剔，冷如冰雪的眼睛漠然从人群中扫过，脚下却没有片刻停留。
郑屠原是本地卖肉的屠夫，算是个地头蛇，现在生意做不了，便做了鬼市的掮客，专为买家推荐合适的人选，从中牟利。
前几次李云阳挑的都是精壮小伙，因此郑屠还是照着这个思路给他介绍，可惜一连推荐了十几人，也没能让他点头，心里头不禁焦躁起来，担心今日的生意要泡汤了。
一直行到河岸边，这里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没力气往前挤，只能在这儿等死。
李云阳的脚步忽然一顿，郑屠立即机警地看过去，一名瘦弱的麻衣女子垂头抱膝坐在地上，脚边的破草席中裹着一具脏污的尸体。ωＷＷ.chuanyue1.coΜ
郑屠把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照，看见那尸体的腿脚都腐烂露骨，其余的地方也长满了绿惨惨的脓疮，一看就是某种不知名的疫症。
心下不由了然，难怪没被人吃掉了，嫌弃地退后一步，从背后抽出一根荆条抬起了那女子的下巴。
一张清丽绝尘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有些偏瘦，但依然难掩丽色，目如秋潭，眉若春山，竟然是个绝色。
连郑屠都忍不住一呆，万万没想到鬼市里还藏着这样的好颜色，可惜的是，女子的手脚上也长满了脓包，腐肉一块块地落下来，应该是传染了瘟病。
正准备开口，旁边有尖细的嗓音嚣张地传来。“郑屠，这女子咱家看上了，多少钱？”
循声望去，几名家丁簇拥着一名长相猥琐的太监，翘着兰花指，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掩住口鼻，挑衅地看着李云阳。
“原来是吴总管，只是这，哈哈……”
郑屠点头哈腰，满脸无奈，此人是临南王府上的总管吴大贵，也经常出入鬼市挑选奴仆。
临南王是皇室宗亲，其人武力超凡，军功卓著，是齐王起兵最大的倚仗，同为宠臣，但他与国师之间关系并不友好，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双方的属下见了面自然也是针锋相对。
只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人郑屠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识趣地退到一旁，让他们自行决定。
那女子抬起没有焦距的眸子看了看，打了个寒战，吴凉笑得淫邪，“就这容貌，砍掉手脚也还凑合，一贯钱，怎样？”
李云阳冷冽的眸子落在那女子身上，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一贯钱？哼！我看她一钱不值。”
吴凉没想到李云阳今日居然不跟自己争抢，有些意外，却也有些得意，听说齐王又要兴兵了，想必此时通天观也要避其锋芒，不敢与临南王为敌。
那女子目光死死地盯着李云阳，忽然“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还请道长慈悲，只要安葬了小女子的父亲，情愿为奴为婢。”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远处有些人不解地低声询问，“这女子干嘛不愿意去临南王府？”www.chuanyue1.com
立刻有人叹息一声，“你没听说过吗，那临南王虽喜欢美人，男女通吃，可去了他府上的人不死即残，没一个能全乎着出来的。
跟着这道长，再怎么也比那里强啊。”
众人了然，不过这世道就是无间地狱，谁又有多余的同情心来施舍。
那女子本就生得纤弱，此时满眼哀求楚楚可怜，李云阳却丝毫也不动容，抬脚便走了过去。
女子不由得大急，顾不得许多，纵身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云阳的衣角，目光炯炯。
“道长若是不买，奴家情愿立刻撞墙自尽，听闻通天观最讲因果无碍，难道道长就不怕粘染了心魔？”
想不到这女子竟然胆大包天，出言威胁，众人都忍不住摇头，通天观的人也是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能左右的么？
谁知李云阳却真的停了下来，目光如刀，刮得人生痛。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不要后悔。”
女子愣了愣，随即又坚决地摇头，“绝不言悔！”
皱了皱眉头，李云阳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反手抛给郑屠五枚铜钱，语气恶毒地对着女子慢声道。
“还不背着尸体跟上，怎么？还想让我来背不成？”
女子眼中划过一丝惊喜，急忙弯腰，吃力地将破席子扛到背上，手脚并用跪在地上爬行，腐烂的手脚顿时裂开，鲜血淋漓，留下两条触目惊心的红色长痕。
吴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子像条狗一般爬在李云阳身后，渐行渐远，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崩出两个字。
“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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