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天空便乌云遍布，黑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水汽糊在身上又黏又热，宫人们都奔走着收拾衣物，一片嬉闹。www.chuanyue1.com
待到全然黑天，果然下起暴雨来，雨匝于地，就如玉珠落盘，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不久就积起水来，顺着地势落入排水沟中，汇成一股溪流。
大雨多伴狂风闪电，大风呼呼地吹着屋子，若是宫人不察，忘关了窗子，大风夹杂着雨气卷进屋来，桌案上的纸张都被搅弄起来，散落各地。
嬷嬷就责骂起来，又唤上几个年长的宫人，一齐使力将风暴关在窗外，又派人四处查检门窗，折腾了好一会，才收拾好，吹灭了烛光，安歇下去。
张三一贯不习惯其他人服侍，干脆就将偏殿收拾出来，叫下人们在那儿休息，内殿中只留了小橘子睡在外间的软榻上。
按理，雨声伴眠，张三以往总是睡得死沉，可最近，不知怎么，一遇着雨天，便想到折子上的大雨异于常时，不复当时心境。
张三翻了几个身，实在睡不着，只得起身披衣，摸索着到了窗边，望着大雨出神。
在陇右时，地处内地，少有洪涝，可农耕本就是靠天吃饭，几年来一场大雨，涝在地里，就能淹死不少作物，叫农人一年不得笑颜。
然而，即使这样，终究还是没有中原雨大。
天外时不时裂开一道闪电，将暴雨照亮，张三莫名有些焦虑和沉重，这是他从前未有过的。
那时他也只是个小人物，虽也忧心，可他不会想这么大，只会想着隔壁阿婆的田地，明早起来，怕是要抓紧挖沟排水。m.chuanyue1.com
连思虑一下整条街坊，都会觉得自己杞人忧天，那时上位者想的呢。
如今，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上位者，虽只是傀儡，可坐在这个位置上，见到这些，就不自觉地牵萦思绪。
雷声姗姗来迟，宛若山崩地裂，吓着了偏殿中几个胆小的宫人，纷纷惊叫起来。
也将张三震醒了，如此思绪，又无办法，除了内耗，还有何用呢？
张三自嘲笑笑，转身回榻，却被一半跪于地的身影吓了一跳。
窗外电闪雷鸣，白亮的闪电从天空射入房内，一瞬间，便如白昼，照亮了黑影。
通过其衣领标志，张三认出了这是他的暗卫，前些天被派去跟着彭留同杨政，两个摇摆不定的寒门进士。
全身都被大雨打透了，还滴着雨水，又在半夜前来，这般着急，张三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但他仍抱着希望问了句，“可是有什么事？”
暗卫低头抱拳，“回陛下，彭留今日意欲拜访年府，已被卑职于半路斩杀。”
终究还是杀了人，张三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走吧。”
看着暗卫几个纵跳跃上房梁，自屋顶离开，张三百感交集，虽说他先前一直同吕艾嘴硬，可形势所迫，无论愿与不愿，他都在被帝位同化。
“陛下在忧心什么？大雨，还是那个彭留？”
张三转头看去，之前还因吃了药而早早睡去的晏河清，不知何时已醒了，倚着床栏，看着他。
“都有。”张三脱鞋上榻，在外侧躺了下来。
晏河清沉默了好一会，张三等得都快睡着了，才听得他说，
“陛下放心，今年雨虽比往常大，可也算正常，不用担心决堤改道。至于内涝，各州县也有先前修筑的水利设施，应当也能撑过。”
这么说，朱家倒还说了一次真话？
张三微动了动眼珠，“承你吉言。”
晏河清却未因此打住，反而继续问道，“那彭留是新榜进士，加上年家，陛下有把柄在他手中？”
是彻底睡不成了，张三翻身起来，对着他，“是，放榜日我有拉拢他们。我警告过他，可他依旧去了，这是他找死！”
晏河清淡淡一瞥，毫无波澜，“陛下激动什么？既决意掌权，又何必妇人之仁。”
话虽如此，可亲手杀了个无辜之人，不比之前的为祸贵族，还有畅快恩仇，善恶有报的安慰。
这一次却是，却是权力倾轧。
明明之前他也是受害者，如今为了自己的性命，竟也做了刽子手。如何不叫人百感交集呢？
“陛下那位幕僚好计谋，杀彭留，保我，一罚一奖，恩威并施，必然能叫他们都服帖起来。”晏河清并不理他，继续分析其中的厉害关系来。
“哦，你说吕艾呀？”张三被幕僚弄得一愣，才反应过来，“或许吧，他一向善于玩弄人心。”
又转了话锋，“你还不睡吗？我听顾太医说，你这伤已能稍微活动，伯母已停灵多日，不如明日同我一齐发丧了。”
晏河清默然无语，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多谢陛下。”
张三摇头，扶着他躺下了。
仗着黑暗，晏河清打量起睡在他身侧的年轻帝王，忧国忧民，虽有仁义却不乏果断，善待臣下奴仆。
当初只当他同朱年两家一丘之貉，没必要为了乏味贪婪的权力斗争，一头栽进这泥潭中。
本以为此生不遇明主，只能有亏父愿，但求侍奉老母，安稳度日。
奈何权贵相逼，母亲无辜罹难，可如今看来，或许，能够肖想一下，日后的四海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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