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妹的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而且前几天才修了坟,山路由修葺的村民都踏实了,倒也不难走。
大概一柱香的脚程,我们就见着个小小巧巧的石墓,看上去同平常人家并无不同。碑上刻着何喜妹之墓,字体娟秀隽美,是柔则书的。
我从提篮中拿出香烛纸钱,便在墓前空地祭拜。
香烛燃起袅袅青烟,纸钱一点点被火线吞没,发出令人头晕的厚重梵香,微风拂过,纸灰于空中翩跹,随即坠落,落入泥中,再也不见,如同喜妹,从此同山阿。
我态度恭敬地鞠了三躬,既为喜妹的刚烈不屈,也是感激她的助力,虽然是各取所需,可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是为我而死。
而且,朱家为什么要强加租税,其目的就是为了向我父亲投诚,我父亲难道一点风闻也没有吗?只是不愿说而已。
虽然我十分嫌恶我的父亲,但我也不能否认,因为他的身份,我在乱世之中才能过得比大部分人都好,只是同阶相比,比不上其他弟兄而已。
我沾了他的光,那么他的恶也有我一份。可事已至此,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有生之年,能活一年,我就为她扫一年的墓罢了。
我眼看着火拢起来了,便从袍袖中取出喜妹的那个小雀来,抛入小火堆中。
乍一抛,小雀便将火苗压下,然而多年风干,原本翠挺的草叶早已枯干,是引火的绝佳之物,一转眼,火丛便将小雀吞没。
吕艾此时倒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我投入草雀后,跟着烧了一篇写满了字的诔文。
小橘子没什么弯弯肠子,只从挞链中拿出三个橘子,作为祭品,码的整整齐齐的。
抬头望去,枝叶扶疏织成一张翠屏,牢牢将烈日遮挡,只从缝隙中投出点点圆斑来,宛若星子。
我抬手握住一注阳光,暗叹,世间不公,致尔短折,若真有轮回,希望来世托生个幸福之家,平安一生,不再遭受此间之苦。
回去的路上,吕艾倒是个能开能收的主,不久就消了之前祭扫的沉痛,不成形的瘫在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忽然他抬头看我,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来,“陛下,如此扫祭倒叫我想起先皇来,先皇方才登基便逝世,应当还没修筑陵墓吧?怎么停灵完就葬了呢,他葬往何处啊?”
我之前听到他说父亲,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一时心如鼓击,后来发现不过陵墓,我才放下心来,“隐帝不是修了二十年的皇陵么?那可是修得又大又体面,左右隐帝被人凌虐致死,找不着尸体,干脆就将我父亲移进去,拎包入住,方便的很。”
“陛下,您也太有孝心了。”吕艾佩服得向我一拱手,“也仗义,明明为了泄愤隐帝的尸首都被人吊着打。”
我知道他在说反话呢,动了动嘴皮子但还是没反驳。ωWW.chuanyue1.coΜ
确实,隐帝的尸首没失踪。
我进京时也见过,绑在城东石柱上,是个著名景点,天天抽,连干瘪的皮肉都抽没了,露出骨头来。
可同时因为尸首被人折辱的不成样子了,所以没人能确认它就是隐帝,只是靠着起义军的口口相传。恰好我爹又死了,急需腾地方,干脆就报了个失踪,将那具尸骨丢到城郊乱葬岗处,同他最为厌弃的“贱民”一道。
可天天被他调侃也实在憋屈,看了看随风飘扬的车帘,我心中有了计较,“哦,我是大孝大义,你不是声称看透人心吗?连我都能猜到,你怎么就要问呢?”
我随即抓住他乱晃的扇子,指了指前室驾车的小橘子。
“诶,怎么说这事。”吕艾一下就垮了,皱着脸告饶,却也没否认,“什么看透人心啊,都是依据情景利益推断而已,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我来了兴趣,“这很难吗?”
“难,谁能想到还会有这么个由己推人的小子呢?”吕艾双手一摊,很无奈,“说实在的,坦荡相交,知己情重是最好的拿捏人心之法,但在这么个世道,大家都寡情重利,只为脾性相投、知己情义而与人相交,那是稀罕物。”【穿】
【书】
【吧】
“你这小侍就是稀罕物。我太不习惯无利交换了,所以才一时没猜出来。”吕艾挫败地看了车帘一眼。
我了然,大家都是如此,隐帝荒淫,自上而下,或为了自保,或为了攀附,都带上了这副虚伪逐利的面具,一时发现有人不为逐利,惊讶也没什么。
只是,“你素日里也不是个八卦的性子,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有些好奇。
这些天看下来,吕艾虽然看似散漫随性,但却极有分寸,不干己事不开口,每每同我拌嘴也是点到为止,从来不叫我觉得冒犯。
按他的话说,天天看人心也累的慌,天下事隐于人心的多了,如何看的完呢,如若并无目的,他倒愿掩目堵耳。
小橘子一向是他不愿追究的对象,如今怎么开眼了?
吕艾笑笑,“陛下难道忘了您之前的动摇基石之说?那就少不得同百姓打交道。我以往囿于认知,说实话,这方面没研习过。不是自夸,我们这群隐士说是躬耕,但实际都各有田产,实在算不得自耕农人,所以近日多多接触,以备日后所需。”
“那依你所说,我们应当如何?”
“前期聚之以利,后期驱之以义。陛下同寒门县令须得做出一番成绩来,或土地或医治或税收,让人知道跟着陛下自有甜头,然后施办公学,讲孔孟忠君一道,一来借此巩固势力,二来也是培养势力,为日后替代朱家贵族做个铺垫。”吕艾说出想法,颇有些得意。
“这就是你调研所得?跟没调研有区别吗?”我忍不住吐槽,不就是把咱们这几天的讨论做了个总结吗?
“诶,陛下这就不懂了,煽动人心之道,只要大方向错不了,那结果就取决于细节,我一时半会也没法同您细说呀”吕艾一手搭着我肩一手拿着扇子凭空指点,煞有介事地忽悠我。
我一把将他抖落下去就要开怼,谁知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让我同吕艾都向前栽了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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