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铁皮桶？”
周五叔瞪眼：“嘿，那是桶吗？一块二一个，那是两斤猪肉！”
周家豪闻言笑笑，一点都不意外周五叔会这么说。
在村里，周五叔抠门是出了名的。
他老伴死得早，自己是老民兵不说，两个儿子又都在民兵队，既不拖家带口，又有县里的补助，家底殷实，手里攒着的好东西多了去，却偏偏又什么都舍不得，一分钱恨不得掰开两半用。
这种大户，周家豪可不会放过，今天就算碰不上周五叔，他也会主动去找。
至于周五叔所谓的抠门，周家豪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五叔啊，您这么说就不对了，猪肉吃了就没了，这桶您可是天天担啊！您说您岁数也不小了，但您这桶，瞧这浸水湿哒哒的，两个空桶加起来都得有三十斤重吧？本身就不盛货，回去还得再漏一半，这我都没说您那挑粪的桶，那破的……没眼看啊！”
周家豪絮絮叨叨，专挑周五叔的痛处，一脸愤愤不平。
“五叔啊，知道的，明白您老是抠门舍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是故意偷懒，别人上工时一次挑满满两桶粪，您却只挑两半桶！您说金福哥跟金贵哥也是的，当年那也是在我屁股后面捡石头一块玩大的，咋连两个好桶都舍不得给您买？也忒小气了，这就是不孝啊！”
三言两句，周家豪就把周五叔，连带周五叔两个引以为豪的儿子都损上了。
周五叔哪能招架住周家豪这毒舌？
“放屁！”
周五叔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你是皮痒了吧？你说谁抠门？谁偷懒了？你五叔我顶天立地，当年也是打过鬼子的！你个臭小子，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一急眼，周五叔撩起扁担吓唬周家豪。
骂人不揭短，揭短必急眼。
何况周家豪也不是瞎说。
周五叔挑两半担粪这话，村里还真有人说过，不然他也不会专门提。
“五叔，您消消气，我这可不是说您不是，我这是替您着想！”
周家豪见好就收，忙指了指身后背着的木板笑嘻嘻道：“五叔您看，我这正做着木桶呢，待会儿等我弄好，我送您一个！”
“啥？”
周家豪要不说，周五叔还真看不出来周家豪背的这些木板是做桶。
关键是就没往这方面想。
周家豪名声在外，那就是个靠妈养活的酒囊饭袋，妈没了就靠老婆，总之周五叔一直都瞧不上眼。
“你个小兔崽子还会做木桶？我咋不知道？”
周五叔瞪大了眼，一个字儿都不信。
“害，这不，以前懒么，有我妈在，凡事轮不到我操心，现在我妈走了，家里都快没粮了，我也是被逼到份上……待会儿做出来要不怎么样，五叔您可别嫌弃！”
周家豪这话说的真挚。
周五叔多少有点动容，抖了抖嘴皮子哼道：“我可没说请你做桶。”
周家豪笑而不语。
说话的功夫，戏台也到了，周家豪放下木板直接开搞。
“五叔您稍坐着等会儿，一会儿就好，我一口唾沫一颗钉，做好了白送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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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程婉君正在院子里扫木屑。
这些木屑虽然是湿的，但晾干后传火很好用。
她是等周家豪走了好一会儿才敢出来的。
其实周家豪还没走时，她就趴在窗台上透过被风刮破的窗户纸看了好一会儿。
程婉君当然是见过木匠的。
小沟村只有二十八户人家，是偏远小村，即便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都不愿意来。
手艺人都聚集在大沟村，那是附近十里八乡最大的村子，程婉君去赶集的时候见过很多次。
木匠会做的东西很多，铁器这个时候还很少见，村里人现在用的脸盆都是木头做的。
铁盆是外国人才用的，叫洋盆。
可，周家豪刚才是在做木工吗？
程婉君心里不确定，因为周家豪的动作太随意了，跟玩似的，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就没见过这么做木工的。
可万一是真的呢？
程婉君听说周家豪的父亲以前就是木匠。
扫着木屑子，程婉君心思有点飘忽。
她感觉周家豪似乎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反正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凶……
戏台。
周家豪在擦汗。
五月的天并不算热，他只是饿得有点虚脱。
“就跟长跑一样，再坚持一会儿，挺过去就不饿了。”
周家豪对自己说。
一旁，周五叔的眼已经直了。
他都耳顺的人了，还打过鬼子，不说见多识广，但眼皮子绝不浅薄。
周家豪这做桶的手艺，他光是看着，就觉得这是一种艺术。
那一片一片将斜边木板拼接的过程，就仿佛是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就跟城里的机器一样，每一次，不管是抹胶还是粘合，连停顿的时间都分毫不差。
“这是天生的匠人手啊！”
周五叔在心里惊叹。
但，这双手，怎么会长在周家豪这混小子身上？
周五叔觉得很不真实。
家豪这娃，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心眼不坏，但人不踏实，难成大事。
可他这一双老眼，居然看走眼了！
开始时他真没信周家豪能弄出木桶来，纯粹就是听周家豪说白给……嗯，就是闲着无聊看看。
但现在，周五叔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只有期待！
没一会儿后，陆续下工的村民都赶来挑水了，也都瞧见了做水桶的周家豪。
“家豪这是在干啥？做水桶？”
“他能有这手艺？”
“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周大年教的？不对呀，周大年死的时候，家豪还是个半大点的熊孩子……”
村民们全都在犯嘀咕。
质疑声不断，但事实就在眼前摆着。
这和吹牛皮不一样，周家豪那双手叫一个灵巧，木板拼接跟玩儿似的，娴熟得不要不要的，转眼已经拼成了一个圆柱。
之后是拼底座，再凿孔镶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直亮瞎了一群村民的眼。夶风小说
尤其是此刻！
周家豪手中的木桶已经成形了，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在连接木桶把上的横梁！
其实这个年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家家户户的男人都会一点木工。
但木桶这玩意儿，真正是技术活，一个弄不好，整出来是漏的就全白费了。
不是正儿八经学过的，连箍桶都弄不来，更别说做桶了。
尽管村民还不确定周家豪做出来的桶会不会漏，但这似模像样的手法，已经让一群村民刮目相看。
不久后，连生产队的队长余树人都闻讯赶了过来，看着已经开始上绳箍的周家豪目瞪口呆。
他还以为周家豪又惹什么事了，没想到周家豪居然是在做桶！
这成天偷懒不干活的混小子……
手可真巧啊！
不到半个小时，周家豪的桶做好了。
糙是糙了些，周家豪没顾上弄桐油，但在一群村民眼里，已经相当完美！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用的器具，多数还是民国那一辈的人传下来的。
小沟村里很多人饭都吃不饱，家具能用就行。
有家具的，基本都用了大几十年，没家具的，也不会想着填补，根本没那心思。
至于水桶，只要不漏，没人会生出换的想法，哪怕漏了，也是请个箍桶匠给紧一下。
但突然的，周家豪手里咔嚓一个新桶摆在这，尤其是这时候，正是村民挑水的时候，人手一个扁担两个桶……
不少村民在惊艳之余，竟都不约而同的，将自家坑坑洼洼的木桶往背后藏了藏。
“五叔，送您的！”
周家豪站起身，强忍着刚起身的眩晕，把刚做好的桶递了过去。
送桶当然不是周家豪的目的，他又不是善财童子。
但他清楚周五叔是讲道理的人，抠门是抠门，但也从不会欠别人一丁点东西。
想让抠门的周五叔掏出点真东西，这个桶还非送不可。
被这么多村民看着，周五叔闻言搓了搓手，没好意思接。
“家豪，你这个桶真送给叔？”
周五叔一双老眼里闪着光，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前几天我去大沟村，那边的匠人做一个桶，要一斗米呢！”
“五叔，看您说的，咱们乡里乡亲的，一斗米算啥？”
周家豪笑着，话锋一转：“但是叔，一个扁担两个桶，您这就一个新的，那有点不好看啊，半斗米，我给叔您再做个新的凑一对怎么样？回头两个桶，我都给您刷好桐油！”
“半斗米？”
不少村民闻言都喃喃起来。
做木工的手艺人是很少讲价的，全是辛苦钱不说，手艺也不是看看就能会的。
周家豪只要一半，这条件让一些村民很是心动。
周五叔见状眯眼，乐了。
人老成精，听周家豪先前说家里没粮了，他就估摸这小兔崽子在谋算他那点存粮，不然这小崽子平时见了他可没这么热情，更别说送他东西了。
他也是有意帮衬，才会开口主动往价钱上引，别人都说他抠门，但他自己抠自己的，关别人鸟事？
只不过，既然谈到了工钱上，周五叔的脸色也摆正了。
他蹲下身来，仔细瞅了瞅周家豪做的桶。
做工是真不错，一颗钉子都没用，木板之间是用树胶粘合的，底座和木板之间则是丁卯衔接。
周五叔目露赞赏之余，也忍不住吐槽：“我说家豪，你早上没吃饭还是咋的，送叔的就不舍得出力气？这木板也有点太薄了吧，山上那么多树，又不缺你料子，你整厚点更耐用啊！还有，这桶漏不漏水还两说，半斗米是不贵，但也不便宜，万一以后坏了咋整？你管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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