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满院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周家豪手中拿着的红旗本上。
村里的会计周康宁，也准备好了铅笔和纸，准备记录。
“别着急，这账有点多，得慢慢算。”
周家豪没有忙着念，他让程婉君去准备家里的煤油灯，又把周五叔请到了身旁，同时把圆珠笔递给了余树人。
“五叔，知道您老眼好，待会儿我对着本子念，您就在一旁盯着我别念错，可好？”
“余叔，光康宁叔一个人算，难免出错，这样，我给您支笔，咱村里就数您最有文化，您也和康宁叔一起算。”
周五叔闻言呵呵笑。
他知道周家豪这是让他监督，也没推辞，在旁边坐下了，颇有些当仁不让的意思。
话说回来，整个村里也没谁比周五叔更适合监督的。
不光是因为周五叔辈份高。
就周五叔这抠门的性格，要是账目不对，怎么可能不指出来？
而一旁，周康宁闻言也连声说好，忙把手里的纸分了一部分给余树人递了过去。
余树人担任小沟村支书之前是下乡知青，而且是大学生知青，学历没的说。
周康宁却只上过中专，还没念完。
他一个大老爷们之所以能当上村里的会计，纯属赶鸭子上架。
没办法，小沟村里找不到比他学历更高的。
刚上任时，周康宁对会计的工作一头雾水，连表格都不会设计。
多亏了余树人给他开小灶，手把手教会了他。
可以说，余树人就是周康宁的老师。
有余树人帮忙总账，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人不信服。
这也是周家豪主动请周五叔和余树人帮忙的目的。
“行，那我今天就沾沾家豪的光，用用这进口的圆珠笔！”
余树人显然是看出了周家豪的用意，笑着应下，接过笔和纸，在周康宁身旁坐下了。
周家豪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
先念的是肥皂的账。
总数一万零一百一十七块。
但售卖时的价钱有高有低，卖给村里人是两毛，超额的收七毛。
卖给城里人的价钱就更多了，七毛的有，六毛的有，五毛五的也有，还有卖给余振光那批五毛的。
对此，周家豪专门做了解释：“若不是余大叔帮忙，李红兵肯定会继续使坏，于情于理我都得感谢人家，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算在大家的头上，这一批肥皂，我会按正常价格七毛的两成交给队里。”
“怎么能是你自己的事？”
余树人手中的笔一顿，站起身道：“家豪，刚才你找我说事的时候，我就说也有事和你说，我想说的事不是别的，正是关于李红兵的。”
“今天中午，李红兵去我家找我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让我别再允许家豪用村里的树，还说只要帮他这个忙，可以给咱们村好处，帮咱们村几个未嫁的姑娘，给撮合嫁到长渠村去！”
余树人的眼睛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语声严厉：“我听完后，直接把他赶了出去，让他这辈子都别来咱们小沟村！”
“今天在这里，我鲜明地表明立场，不是我要支持家豪，而是家豪利用村里的树，变废为宝，在给全村人增添收益。”
“甭管平均分下来后能有多少，家豪这么做，是在为咱们全村人做贡献，谁要是敢和李红兵一样，背地里使坏水，或者受他挑唆，为了把家里闺女嫁到长渠村从而针对家豪的……”
余树人掷地有声道：“我丑话放在前面，我不答应！”ωＷＷ.chuanyue1.coΜ
“我也不答应！”周五叔嘿嘿冷笑，“长渠村有啥好的？欺负我们小沟村的人，还想娶我们小沟村的姑娘，想他娘的倒美！”
“五叔说的好！我要是能有个闺女，我就是自己养着，也绝对不让她嫁到长渠村！”
大嗓门的周铁猴也开口了。
“想不到长渠村的那个李支书这么不要脸，竟然和家豪一个孩子过不去！”
“听说是为了他弟弟，就是今天给家豪帮忙那个……但不管怎么说，欺负到咱们小沟村的人身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错，咱们小沟村不怕他！”
村民们纷纷开口，个个都态度强硬。
周家豪的事只是其一。
同属大沟镇下，长渠村是大沟镇最好的村子，小沟村却是最差的。
长渠村那边的适婚青年，不论男女，只要一听是小沟村的，压根不做选择，连面都不肯见一下的。
两村不过相距十来里路，却已经十几年都没通过婚了。
若仅此也就罢了，偏偏长渠村在周边影响很大！
很多村子上行下效过了头，生产任务朝长渠村看齐，风俗习惯也以长渠村为准。
发展到最后，小沟村在附近的十里八乡都挂上了名，流言四起，说村里的人都是两个“八”。
男的是“猪八戒”，女的是“丑八怪”。
没人敢嫁，没人敢娶。
一度导致小沟村的人结婚普遍都晚，并且结婚的成本也大大提高，不仅男的彩礼要高，女的陪嫁也要多，就连说亲给媒婆的红包，都要比别的村子多一倍。
不然，李红兵为何会拿这事当筹码，让余树人帮他忙？
因为一旦长渠村的青年娶了小沟村的姑娘，周边的村子说不定就会效仿，以后小沟村的姑娘，说不定就好嫁人了。
可惜李红兵打错了算盘。
两个村子之间，因为这事早已积怨深厚，想要心平气和的化解都难得很，岂是犹如施舍一样的利诱能解决的？
余树人赶他出家门。
小沟村的人更是同仇敌忾，呐喊着要帮周家豪出头，连夜去找李红兵的晦气！
周家豪急忙摆手：“大家伙不要激动，千万不要鲁莽，李红兵想搅黄肥皂生意的计划已经破产了……”
周家豪哪能让一群人这时候去找李红兵的麻烦？
李红兵中午才刚给他题了字呢！
因为今天县里来的人太多，周家豪暂时还顾不上用这幅字做文章。
毕竟，城里人可不会在乎李红兵是谁。
但十里八乡的村民在乎啊！
这是金字招牌。
不然周家豪也不会把肥皂命名成‘实惠’牌。
如果现在去找李红兵的麻烦，岂不是把就要金山银山往深渊里推？
糟蹋钱的事可不能干！
周家豪好说歹说，才把一群激动的村民劝住。
这时，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不过村民们热情不减，把账算清楚之前，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程婉君就在院里点上了煤油灯。
不需要多亮，村里没几个人识字，只要给周家豪几人照明就行，其他人就是听听，就算凑上来也是啥都不懂，帮不了任何忙。
很快，肥皂的数据出来了。
两毛一袋，卖给村里人的肥皂获收款49.52元，共计2476块。
五毛一袋，卖给余振光的肥皂收款60元，计1200块。
五毛五一袋，卖给城里人的肥皂收款7.15元，共计130块。
六毛一袋，卖给城里人的肥皂收款46.2元，共计770块。
七毛一袋，卖给城里人的肥皂收款387.8元，共计5540块。
一毛一块，卖给李红兵的肥皂收款0.1元，计一块。
因为五毛五一袋和六毛一袋的，只计算那天在集市上买到一块肥皂，或者没买到肥皂的人，而且只优惠一袋，所以卖出的量少。
抛开村里人的不谈，过半的肥皂，都是按照七毛一袋卖出去的。
账本上的信息，和总数10171块肥皂一块不差，共计获得收益550.77元。
周家豪上交其中的两成收益，作为动用村集体资源的补偿，共计110.154元。
这个数目，让在座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这可是一百一十多块钱啊！
按照每户平均分配，各家都能拿三块九毛多。
小四块钱！
换成粮，就是三十多斤玉米面。
即便是肉，在有票的情况下，都能割个六七斤。
这还是周家豪在只卖了一天的情况下，带给村里所有人的收益！
而村里人一天才挣多少钱？
男的最高八毛钱，妇女连六毛都勉强。
毫不夸张地说，周家豪这一天挣的钱，比全村人在生产队干活的总收益都只多不少！
当然，这么多肥皂不是一天做成的。
至少明天，周家豪已经没肥皂卖了。
看着一群惊呆的村民，周家豪开口笑道：“大伙都别愣着啊，我们家的煤油可不多，还有家具的账没算呢！”
对啊，还有家具呢！
村民们心里狠狠地又震撼了一波。
家具可比肥皂卖得贵多了！
虽然村里现在预定家具的，只有寥寥几户，可村民们围着那些家具议论的次数，绝不比那些城里人少。www.chuanyue1.com
家具的账，记的很杂。
预定的人有一大批，交定金的也有一大批。
到后来，周家豪全采取交定金预定的模式，没交定金的，除了村里人订的，县里人那些一概不作数。
但对于定金的数额，却是没个准数。
城里人来小沟村的时候，可没想到周家豪除了肥皂，还有家具等着他们。
每个人装的钱多少不一，订的家具类型也不一。
总而言之，只要给了定金，不论多少，就算是定上了。
货做出来不取的，定金不退。
因此，定金交几十块的人有，交几块的也有，甚至钱没带够的，还有交几毛钱，甚至交粮票肉票之类的。
周家豪是来者不拒。
却苦了周康宁和余树人两人算破头皮。
足足两个小时后，两人才总算把家具的账给理清了。
而当计算出来的数额摆出来后，
别说一群村民了，就算是周家豪自己，都有点懵逼了！
其实今天城里来的人，大概是有数的。
很简单，以肥皂计，城里人每人限购十袋，不存在特殊情况。
而来的城里人，也几乎都是买了十袋，鲜少有例外的。
卖给城里人的肥皂，总计是6440，也就是644人次，再加上余振光那一拨人，大概是660人左右。
对于人口过18万，且城里人口达到1.1万的石艾县来说，六百多人不过是毛毛雨。
可就是这么点人，总共订购的家具数量，居然翻了5.8倍还多，达到了惊人的3841件！
娘嘞！
周家豪心里直呼恐怖如斯！
接近四千件家具啊，就算老李头等人都上手帮忙，平均一天以十五件的数量往出赶，也得满满做上八九个月。
周家豪是真的傻眼了。
这比他最初的预期，超出十倍不止！
要知道，小沟村半山腰的上树，差不多也就堪堪能把这批家具做出来。
而接近四千件家具，收的定金也极为可观。
余树人和周康宁在记账的同时，也把上面所有交付的定金总了出来。
算上余振光给的一百定金在内，所有的定金加起来总共3091.8元。
平均每件家具的定金，达到了八毛多一点，大概是家具价值的四分之一。
而所有已订购的家具，如果全部做出来，总价值在15023.5元，平均每件家具接近4元……
看着这一连串四位数，甚至达到五位数的数字，
哪怕是连余树人，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起来。
这些家具，如果周家豪按照收款的两成交付队里，总价值将超过3000元！
这是什么概念？
二十八户人家，平均每户将能够分到一百多元！
“家豪！”
余树人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了。
一百多元啊，差不多顶上村民半年的收入了！
可如今，却只不过把山上的树让周家豪砍着用，便能让全村人获利这么多钱！
余树人想说，这太多了！
确实是太多了。
手艺是周家豪的，力气也是周家豪出，就一点没用的树而已，怎么就能占周家豪这么多便宜？
可很快，余树人突然就有点开不了口了。
周家豪只出着两成啊！
做肥皂，还要买碱面等材料，需要成本。
可做家具，能有什么成本？
“万元户”这三个字唰的闪现在余树人的脑海中。
他的目光极为复杂。
就在几天前，周家豪还是村里人嫌狗厌的不良青年。
这才几天啊？
居然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
微微叹了口气，余树人最终没提让周家豪缩减交给队里的份额。
他提的是另一件事：“家豪做肥皂，做家具，带给咱们村的利益，大家伙现在都看到了，虽然家豪不在生产队，但论为村子里做的贡献，一点都不比在生产队里干活少。”
“所以，我提议，从家豪做第一块肥皂的时间算起，为他在生产队里补记工分，包括之后家豪做这些家具所花费的时间，统统都在队里记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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