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十八岁的孩子对我说:“我恨这个世界!”
星期四
天气:阴
2047年9月20日
“我和张冀逐渐熟稔,也不算,只是维持着一种特殊的状态,他不会搭理我,我也不会去找他,但大多时候我们总能心照不宣的做同一件事情。
比如站在窗户边注视雨滴坠落,或是跑到顶楼眺望新世界,有时候偷偷溜到院子里察看情况,再者就是同时漫无目的的躺在了沙发上……
妈妈笑着说在张冀的身上看到了我长大后的影子,听到这话,我和那个家伙都莫名撇过了头,对对方不屑一顾。
我想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过多好说的话,早晚我都会离开,倒是爸爸妈妈和老人相处的不错,和善与相互尊重构成了沟通他们的桥梁。
老人想说的话很多,人走到岁月尽头难免会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加之世界的徒然变迁,又为老人的记忆蒙上一层铅灰,原本她有大把剩余的时间去触景生情,一夕之间却是全都化为乌有。
我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们的讲话,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衣服上的绒毛,天气又一次毫无预兆的发生了变化,这次是降温。我的手裹在一双棉织的手套里,捂了很久,然而还是一片冰冰凉凉,不见一点温热。
老人和爸爸妈妈的谈话一顿一挫,一个话题总是说不上几句便扯去了另一个话头,我像是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既追不上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追上他们。
天气冻得我全身发寒,妈妈对此有些担忧,我跳下沙发四处跑动,试图让身体里的血液流动起来。夶风小说
张冀在我跑到过道的拐角处时拽了一把,我蓦然一惊,倒是把浑身的寒意给暂时忘记,皱着眉头打量他稍显狼狈的模样。
额头包着几圈纱布,被染成红色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角,过长的发丝时不时会遮蔽他的视线,然后被他摇头晃脑的摆开。
张冀脑袋上的伤大概是好了很多,以至于他现在变得无事可做,不然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刻意拦住我,我甚至在心里别扭地思索着这家伙想对我说‘谢谢’的可能性。
当然答案是不可能!
张冀就愣愣地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几十秒钟,他不说话,我也不能缴械先一步开口,我们就暗暗跟对方较劲,直到他忽然丢下一句‘跟我来’,就一个人默默挪开了双脚。
我有一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错觉,耸耸肩,也干脆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一步步踩在了他的影子上,被天气冻得僵硬的四肢活络起来,我甩甩手臂,尽量让脚底下升起的温暖传达到仍然冰冷的指尖。
张冀带我走到了门口,一把塑料小铲放在门边,类似于公园里咿咿呀呀的幼儿手里的玩具,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转身黑着脸想要离开,那家伙毫不客气的把手臂一横,站在我身后只是弯了个腰。
高大的阴影瞬间遮蔽了我的身形。
倒霉。
我默默的接过那把小孩子的玩具铲子,懒得和他计较,怎么会有人这么赖皮,用这么幼稚的把戏去算计一个四岁的孩子呢?
张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眼中的情绪很奇怪,我想他戏耍我之后应该会很得意,至少会有一点点这样的迹象。
然而我想错了,或许他自己也错了。
张冀此刻的心神都放在手里握着的一个塑料袋上,黑色的袋子鼓鼓当当,里面装着的是他已经被老鼠啃食成碎渣的父母。在张冀昏迷的一段时间,我们清理了很久,用一把扫帚把他们扫在一起,然后装进了黑色塑料袋。
他不会有心情再去理会我,此时我站在这里反而显得多余起来。
张冀打开了门,阴沉沉的风直往我的脖子里钻,他递给我一双过大的一次性塑胶手套,我舍不得戴着棉织手套的一点温度,就径直套在了手套上,跟着他挤进了寒风。
张冀离开屋子并没有多远,大概也就是十多米的样子,他的手上干干净净,甚至有些苍白,原本还戴着手套,后来我看着他把手套丢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他开始抢过那把玩具小铲报复性的挖掘泥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逐渐被掘开的土坑。
或许这跟张冀预想的已经完全不同,我在屋檐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宛如抽风一般的所作所为。我想他一开始只是想捉弄我,再顺便埋个袋子而已,没想到临到关头又自己后悔,亲手杀了他们又想亲手为他们挖坟。
‘他们都该死。’
张冀似乎在跟我说话,但他手中的动作却不停歇,蹲在地上敲打沾在玩具铲上的泥土,身体像一个孩子般缩成一团。
我半个下巴埋在臂弯里,安静的在风声中挑出他的话。
‘一个酒鬼,一个赌徒,两个弱懦的混账还真是般配,天底下的人这么多,偏偏他们就能凑成一对,还真是有够可笑的,你说对吧?’
张冀脸上又露出嘲讽般的笑意,不需要我给什么回应,他只是想自说自话而已,此时谁在这里都与他无关。
‘他们生下我是为了养儿防老,照顾外婆是为了她的退休金和养老金,酒鬼喝醉了抓住皮带满屋子找人,赌徒赌输了脱光衣服在别人床上醒来,真有趣,两个人渣就这么看对了眼,生下来一个还不知道是谁的种的玩意!’
原本端放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被他踢进了土坑,碎骨甩了出去,张冀厌弃地将他们重新铲了进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杀了他们?’我忽然有些不解,支着脑袋侧头看向张冀,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你明明可以悄无声息解决一切。’
‘是吗?’张冀漫不经心的随口答道,‘也许吧。’
‘他们贪得无厌,我就想给一个配得上他们的死亡方式,但你看,老鼠都觉得我做的不够。’
张冀一铲子又一铲子的把泥土填进了坑里,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了,只听得到他声线起伏,带着淡淡的讽意。
‘世界异变前这里正好拆迁,他们两个坐地起价,硬是靠着要当钉子户的本事把拆迁费翻了个倍,多可笑,最后末世来了白日梦一场,钱没到手,外婆的养老金和退休金也下不来,两个白眼狼就想宰了我们,我当然要杀了他们。’
我想他应该是在向我解释,于是起身四处转转,在房子的侧沿找到了一个褪了色的拆字,我回忆了一下,难怪当初这附近就只看到了张冀一户人家。孤零零的房子在旷野上漂泊,和人一样,在生命的死水中挣扎。
‘你是难过吗?’我问张冀,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你不觉得痛快吗?’
张冀在他们的坟上踩了踩,低头回应,我没说话,但在心里摇了摇头。
只会觉得空洞吧。我默默地想着。
张冀把玩具小铲倒插进泥地,看起来像一块可笑的碑,左右看了看,忽然笑着朝我说了句,‘未小池,我有些恨这个世界’。穿书吧
悲伤在风中沉淀,又混合着袋子里的碎骨踩进了泥地,我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便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但风把他的声音渗进了我的血液里。
‘我恨那两只老鼠,恨生下我的人,恨外婆,恨所有人。’
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未小池,我找不到任何意义,在这个世界,我恨它,恨到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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