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我知道那天在庄子上是谁要设计杀我了。”祁欢突然说道。
声音很轻,但她的语气是无比笃定的。
云兮专心琢磨她那绣品,压根没听清。
“什么?小姐要什么?”她骤然抬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欢居然还没睡,又很迷惑,“咦,您不说困了?怎么还没睡呀?”
祁欢看她那一副傻白甜的模样。
她既不想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打草惊蛇,也不想吓着云兮,就只笑了笑,含糊过去:“没什么,就是看你绣花好像挺有意思的,我睡了。”
言罢,翻了个身,转向床榻里侧闭了眼。
昨晚一夜没合眼,大清早又跟秦颂去干仗,祁欢这会儿其实是很有点透支的。
她身上虚脱的动一下都嫌费劲,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二月初庄子上发生的那件事,她一直是记在心里的。
不是不想查清对原主下手暗害的真凶,也不是不想把对方揪出来,甚至予以报复……
只是因为一直也没有找到任何足以牵引出真凶的线索,她也不能凭空自己给自己捏一个真凶出来。
何况杨氏当时封府半月,对整个侯府进行彻查和清洗,都一无所获。
连杨氏都追查不到任何线索,她自然也是有心无力的。
就像云兮一开始所说的——
这一整座侯府里,包括已经出嫁的两位姑奶奶在内,每个人都心思不纯。
而人的恶意,又会随着各自欲望的膨胀而无限扩大。
这样一来,就每个人都有可疑了。
有人会为了一块铜板杀人,也有人会为了两句口角非要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绝非危言耸听。
祁欢曾经暗中琢磨,试图剔除了一些人的嫌疑,譬如路姨娘,又譬如祁长歌……
是时至今日,她突然看到了一项明确的杀人动机!
来自……
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
祁正钰!
是的,此刻她可以完全笃定,在庄子上做出那个连环局,将原主置之死地的就是她的亲祖父,老侯爷祁正钰!
由于杨氏对长宁侯府这一家子心灰意冷,不抱任何指望,所以她未雨绸缪,决定将手里最值钱的产业,那两条往返西北的商道全部分给女儿做嫁妆,以此来保障她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
祁正钰应该是洞悉了儿媳的意图,抑或是他根据自己对儿媳性格的了解而推敲出了必然的结果。
祁家这些年,就是靠着这两座金山过得体面富足,他祁正钰可不是什么独善其身的圣人,视钱财为粪土。
他不可能让已经进了自家的两座金矿山再被搬出去,但是依着祁欢对他的了解吗,这个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不会明着去抢儿媳妇的嫁妆,那么有什么办法是立竿见影,一定能让他达到目的的?
那就是——
断了杨氏的念想,叫她别无选择!
如果祁欢死了,那杨氏的所有嫁妆和产业就只能全部留给祁元辰。
祁欢如果嫁出去,那就不再是祁家的人,可祁元辰不然,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都始终是姓祁的,是长宁侯府的子孙。
至于等以后杨氏故去,这些产业真的到了祁元辰手里,他们这位老谋深算的祖父还不会再下毒手,把这另一块绊脚石也踢掉,直接把一切都实实在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祁欢可不敢往良善之处去揣测这个人。
也或者——
若不是杨氏实在太过精明能干,这些年,他也早得手了,直接暗中锄掉杨氏,也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二月初庄子上那个局,只有他有能力掌控全局,又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
祁正钰这样的用心,杨氏知道吗?
昨天的时候,祁欢还纳闷,为什么老爷子会那么痛快的甚至是催促杨氏去给她退了婚事。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单纯就是过分好面子,不想自家人受秦家那个小辈的窝囊气。
但事实上——
应该是在他发现杨氏手里的那几条商道的存在之后,最后悔定下和秦家婚约的人就是他了。
但婚书是他自己亲手签的,去撅秦豫丰那个死人的坟,他又拉不下脸。
也是那些年,秦家也默默无闻,他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所以事情就一拖再拖。
直至这几年,秦颂的崛起,在给杨氏带来巨大安全感的同时——
祁正钰感受到的一定是史无前例的危机。
所以,他才决定铤而走险。
先是设计杀祁欢,“趁她病要她命”的计划破产之后,这些天里他应该十分煎熬才对,偏杨氏封府清洗人脉,又用一层更加严密的保护网将女儿给保护了起来。
应该是正在他束手无策时,秦硕闹出了幺蛾子,祁文姮母女又阴差阳错添了把火,把祁、秦两家的关系推到了冰点……
这,反而给了他一个可以堂而皇之解除两家婚约的好借口。
如果暂时没有机会锄掉祁欢,那么两家退婚就是目前退而求其次的最好选择。
他不怕祁欢再次议亲嫁人,也不怕祁欢真能顺利成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退了一次婚之后,祁欢的联姻对象就只能是从至少比武成侯府差一大截的人家里找。
只要是祁家能拿捏的住的人家,那么她嫁谁都无所谓。
甚至于,祁欢都补脑出她这祖父给她将来安排好的死法了。
他会把她安排在杨氏之后去死,只要她死在婆家,作为她娘家人的长宁侯府就能登门兴师问罪,并且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的将她带去的嫁妆尽数收回。
在杨氏已经亡故的前提下,这些嫁妆都已经过了一遍手了,就是杨家的人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再插手过问,这些东西就真的名正言顺归了祁家所有。
祁欢不是被封建礼教裹了小脑的大家闺秀,甚至于她这个人还有点天然黑的小阴暗,往往喜欢从最坏处想事情。m.chuanyue1.com
毕竟——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了。
祁正钰一定会设计让她死,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时间早晚而已。
这让她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而现在,杨氏试图收买武成侯秦颂做靠山,以此来对抗祁正钰的黑手。
这一招,也是铤而走险。
如果祁正钰一旦知道,儿媳妇吃里扒外,宁可把好处都给了外人也要对付他……
他势必恼羞成怒。
杨氏的这份产业,他谋算的时间不会太短,一番心血一场空之后,谁知他又会丧心病狂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这个家里,真是危机四伏。
以前祁欢只觉得各种纷争闹心,现在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仿佛都能看到一双阴暗贪婪的眼一直在黑暗中盯着他们母子三人,随时随地都会伺机要他们的命!
又偏偏——
这个人是掌握整个长宁侯府的武成侯!
这种被人圈在笼子里做猎物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祁欢睡了一觉起来,天都已经黑了。
她睁眼看看外面的天色。
早上和中午都吃的多,肚子并不觉得饿。
这回屋子里已经换成星罗守着她,她跟星罗打了声招呼,接着睡。
星罗怕杨氏那里等她吃饭,就赶紧过去传话。
云娘子不禁有些担心:“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星罗仔细想了想,摇头:“瞧着倒是不像,没见出病容,就是没什么精神,说想多睡会儿。”
“那要不……奴婢带陈大夫过去给看看?”云娘子还是觉得谨慎为好。
杨氏斟酌片刻,却是摆摆手:“她昨儿个夜里在我这,该是没睡好。若是身体不舒服,她自己会说的,就让她歇着吧。去把辰哥儿叫来,让厨娘摆饭。”
“是。”云娘子于是也不再疑神疑鬼。
祁欢睡到次日清早,天蒙蒙亮就醒了。
云兮和星罗都还没起床,她又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祁正钰这个大雷被曝出来,她一时还没想出什么行之有效对付他的法子,并且中间还夹着杨氏和祁元辰……
最主要的是,杨氏究竟对内情知道多少?
就冲杨氏弃车保帅,找上秦颂谈合作这点看,她最起码是知道祁正钰想谋算她的产业,但关键是庄子上的那个局,杨氏猜到是他下的手了吗?
如果她早就心里有数,那还好一点,如果她之前不知道,自己贸贸然找她去说……
依着杨氏那个爱女心切的劲儿,祁欢怕她当场失控,那就不晓得是什么后果了。
祁欢十分纠结。
一直到外面天渐渐亮起来,云兮和星罗打好了洗脸水过来敲门:“小姐,您睡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祁欢烦躁的抓了两把头发,跳下床开门把她们放进来。
谨慎起见,这件事她终究没敢直接跟杨氏去问。
接下来的两天,总暗戳戳的观察杨氏,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揣着心事,又时常表现的鬼鬼祟祟的,人看上去就整个消沉不少。
祁欢不是个喜欢自暴自弃的人,她很清楚自己这样消极的状态不可取,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带着祁元辰,每天把杨青云领到安雪堂的小厨房蹭吃蹭喝。
杨青云打着每天早上一趟给姑母请安的幌子过来,表兄妹三个躲到厨房去开小灶。
有时候穷极无聊,祁欢还让厨娘单独给做两个硬菜加餐。
弄只烤鸡或者酱肘子,然后捎信把杨青云叫到大花园的凉亭交接。
祁欢觉得自己挺恶趣味的,看杨青云吃饭特别有食欲,她就给自己培养了个投喂的爱好,借此寻找成就感。
这些事,杨氏自然都是知道的。
一来她确实偏心且疼爱自己的亲外甥,二来也是出于私心,看到祁欢和杨青云表兄妹感情好,她乐见其成。
所以,她不仅默许,还怕有人瞧见了传闲话,就又下了一道禁令,除了早晚打扫的时间,平时都不准下人去大花园闲逛。
至于家里的主子,余氏病了,余姨娘母女忙着侍疾,献殷勤。
二房那边,一家子都紧张兮兮,岑氏更是带着女儿每天吃斋念佛,祈祷儿子春闱高中,哪有心思逛园子?穿书吧
路姨娘母女倒是有闲心。
但那母女俩娇滴滴的,走两步都嫌累,更不会大白天没事儿还顶着大太阳逛园子。
而祁欢也不傻,她见杨青云虽然目的不纯,但都是做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他们姐弟三个大大方方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也没带害怕被谁瞧见的。
春闱考试是初九开始,一场三天,连考三场。
按照规矩,通常都是应试举子们当天凌晨就要前往贡院外排队。
为了防止他们夹带私货,会被安排挨个搜身检查。
之后天亮贡院大门就会落锁,直至三月十七那日日暮时分才会重新开门放考生出来。
杨青云最爱吃烤鸭,三月初八这天中午,祁欢特意嘱咐厨娘烤了两只,照老规矩把他叫到花园投喂。
杨青云高高兴兴当场啃了一只。
然后就抹抹嘴,打包了另一只。
一手拎着烤鸭,一手拎着祁元辰,美其名曰大考之前需要放松,带祁元辰回去陪他玩会儿。
祁欢见祁元辰也没抗拒,就由着他们去了。
她叫人收拾了桌上鸭骨,装在腾出来的空盘子里拿回杨氏的小厨房。
然后又在厨房里指挥厨娘鼓捣了好半天,日暮时分才出来,顺便进房间去看杨氏。
不想,杨氏看见她却先笑了:“云儿这九天要带的吃食,厨娘会准备的,哪用你管?”
祁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贡院规矩多,我怕厨娘不懂这些,准备的东西万一到时候不让带进去就不好了。”
她约莫知道杨氏和杨家人对杨青云的期望,以及对他必须高中的需要。
所以适当关照杨青云一下,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
她说的理所应当。
喝完水一抬头,却看杨氏正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十分欣慰的瞧着她。
祁欢脑瓜子又是嗡嗡的:“您又想什么呢?我跟……”
祁欢觉得一定要跟杨氏再郑重的申明一次立场,板起脸来刚要说话,金妈妈却有些慌张的推门闯了进来:“夫人,快,不好了,二院那边出事了。”
杨氏猛地站起来:“云儿他怎么了?”
话到一半,又是神情一慌:“还是辰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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