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动了他心尖子上的人,大庭广众的公然拔他的逆鳞!
皇帝陛下当场就一个没绷住,甚至都没等那使臣把话说完他就黑了脸。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这国宴万众瞩目之下断然拒绝:“尊使请坐吧,不必再说,朕的公主绝不会去联姻外邦,家国大事、宿世的冤仇并不是用女子婚事做筹码就能全部抹掉算清的。”
大成使者却依旧面小微笑,大有几分宠辱不惊的仪态,再次郑重作揖:“觐皇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这般果断拒绝,外臣的话还没说完,您都不听听我朝陛下开出的聘礼和应亲条件吗?”
他是个极会察言观色和掌握时机之人,眼见着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果然是如他来之前宇文沧提醒他的那般对昭阳公主殿下有关的事是一副绝不通融的姿态……
是以,抢在皇帝再次打断他之前——
他紧跟着话锋一转:“为表联姻的诚意,我朝陛下愿意归还十八年前取自贵国的包括建阳城在内的三座城池,作为迎娶贵国公主殿下的聘礼。”
此言一出,便是漫长哗然。
祁欢也不由的紧蹙了眉头!
十八年前的南境一战,是大觐满朝君臣百姓心中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大觐不仅葬送了包括麟王云骧在内的过万戍边将士的性命,更是连丢三座城池,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三城迁徙出来的百姓十几年了都难以再归故里……
这不仅是血仇,于大觐而言,更是莫大的耻辱!
许许多多的人,做梦都盼着有一天大觐的军队能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于大觐朝中,这是举国上下意难平的耻辱,与此同时——
那一战的战果和边境三座城池却也等同于大成皇帝宇文沧的勋章!
尤其——
是在大觐朝廷面前耀武扬威炫耀的勋章!
而现在,这位大成使臣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明确提出愿以三座城池为聘,来迎娶大觐的公主!
这条件开的……
表面看来这个条件开的极其大方,偿了大觐朝中所有人的夙愿,叫他们可以得回失地,两国化干戈为玉帛,而实际上以对方施舍的态度,并且还要逼着皇帝以自己最疼宠的小公主做代价去换!
不答应,就仿佛是大觐的朝廷不识好歹,有些目光短浅或者不懂朝政与天下大义之人还会为人是皇帝为了一己之私,不舍得自己女儿远嫁和亲,进而不顾家国仇恨,将这样收回失地了结无数人夙愿的现成机会给拒绝了。
严重了——
甚至可能引发民愤。
而如果答应——
那便将是大觐朝廷和当朝帝王所经受的更大的羞辱与惨败!
丢失的国土,不能靠着武力光明正大的收回,却要拿着他的女儿做筹码去赎?
别说大成开出这样条件的本身在祁欢和许多明白人看来,这本身就是毫无诚意,分明为着挑事来的,就算是他们小人之嫌,对方是真的诚心诚意想以联姻的方式修好……
这样换回了三座城池,等那些短视愚笨之人以后慢慢冷静清醒过来之后也会反过来质疑皇的能力。
满殿的文武百官,此时已经各怀心思,在暗中躁动了起来。
旁人不论,只武成侯府的位置上,秦太夫人却是目光充血,眼睛里几乎能钉出钉子来一般,目光死死的等着大成试着在上方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仇恨的血光。
她也许并不是个有多大见识的人,可是对十八年前的南境战事她却有着切肤之痛,以她的身份立场——
大成以这样的方式要送回大觐曾经丢失的土地,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这一刻,她心血涌动起伏的厉害,甚至愤恨到想着如若皇帝肯于答应,她都恨不能冲上去将皇帝和大成的使者都一同咬死的悲愤又疯狂的念头来!
而她的念头与想法,也恰是那些曾经在战事中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所共有的想法,并不是另一些眼高手低之人所谓的感同身受。
秦硕此刻的心情与她约莫差不多,察觉到坐在身旁的母亲情绪激动,他就在桌案之下握住了秦太夫人的手,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
同时——
也是面有忧色,神情忐忑又复杂的等着上首皇帝的反应。
而殿中,有些只一心想要收复失地之人,却已经开始隐隐的期待。
皇帝的表情却是越发的紧绷与晦暗。
“朕说过,朕的公主不嫁外邦!”这一次,他砰的直接将拿在手里的那打厚厚的国书和礼单摔了,砸乱了面前桌上的美酒与美食。
这位皇帝陛下,一直以来都是最为宽和有涵养的,这仿佛是第一次文武百官看他在这样的场合上当众失态。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就跪了一地:“请陛下息怒!”
祁欢站在顾皇后身侧,只得也连忙退开两步也跟着跪下。
整个大殿之上,除了帝后二人和暖阁里以太子为首的宗亲贵族,已经几乎齐刷刷跪了一地。
除了——
大成的使臣。
暖阁里的有些宗亲当时也是下意识的就要起身跪下,只是看着太子云湛没动,进而心生迟疑,然后就有人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这些人站在暖阁里,这一跪,跪的不仅是皇帝,也等于是跪在了大成的使臣面前!
这个份子,不能跌!
皇帝这时候的脾气,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了,他甚至是暴怒到腮边肌肉痉挛的冲下面好整以暇的大成使臣道:“我大觐王朝建国百年有余,江山自古以来都由热血男儿守护,还从未出过以牺牲女子婚事换来的所谓安稳与和平,到了朕的这里,就更不容许有此等事情发生。即使大成皇帝是一番好意,朕也不能应允。尊使若是再不适可而止,那即便是今日这等场合也休要怪朕不讲情面,请尔等出去!”
大成的使臣面露难色。
但祁欢所料想的那般,他们也并非诚心求娶,就是居心叵测来挑事儿的。
此刻,那使臣也便见好就收:“是。外臣初来乍到,确实有欠考虑,今日是贵国辞旧迎新的国宴之上,不该议论国事扫了觐皇陛下的兴致,外臣领罪,愿自罚三杯谢罪。”
言下之意,这事儿他们还是要谈的,只是暂时搁置。
但至少明面上,这话题是暂时压下了。
这人也算是个爽快人,坐回去之后,果然就是先行牛饮三杯,化解了殿内僵持的局面。
皇帝是被气着了,全程脸色就没再放晴过。
太子云湛打圆场,把跪着的众人叫起来,之后又代替皇帝活络气氛。
与大成使者打交道时,他还状似无意的提了:“尊使是从何处探听到了我皇妹云英未嫁?怎么打探消息也不打探细致些,本宫那个宝贝妹妹啊虽然目前的确还未大婚,可是已经有主儿定了婚事了。别说是冲着家国大义的前提,我父皇不能答应这门婚事,就是做家务事……这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这事儿一样没得谈。”
大成使臣抵京已有两日,本就是太子云湛负责接待的。
之所以没让云珩去——
显然是皇帝有意为之!
云珩此人城府极深,大成与大觐朝廷之间这是自当年那位质子归国之后,三十多年里的头次来往,算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若是不交给太子而特意交给他,他很容易便会想到是皇帝在怀疑他并且试探他。
一旦叫他警觉起来,后面有些戏就没法唱了!
那位大成使臣也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并且明显大觐的皇帝陛下已经被他前面那番话激怒,所以这会儿明知云湛是言语之间在断他的后路,他面上也只客气的笑笑,没有立刻出言反驳,而将机会留待以后。
这场国宴,就在一种从头到尾都不怎么融洽和谐的气氛中也算顺顺利利的进行完毕。
午夜的钟声和鞭炮焰火声响起,昭示着又一年过去,这人世间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宴席散后,皇帝因为生了气,宴会上多喝了两杯酒,此时便有几分微醺。
顾皇后扶着他起身离席。
却不想——
他才刚起身,却紧跟着就是身形一个踉跄,低头咳了两声。
抬手去唇边挡,手背上却被溅了一片殷红。
“陛下!”
“父皇!”
包括顾皇后和太子在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本来正略有走神事不关己的祁欢也吓了一跳。
但是皇帝的反应很冷静,他狗搂着腰身不动声色直接用手背将唇边血迹擦掉,然后继续挺直了脊背,佯装无事的继续转身自后殿离开。
可即便如此——
他离席时本就是个万众瞩目的状况,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他当众吐了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顾皇后先陪着皇帝离开,返回了凤鸣宫。
太子云湛留下来收拾残局和主持大局,云珩云彭协同,也一并留下帮忙。
这边回凤鸣宫的路上顾皇后就紧急宣了何太医。
祁欢胆战心惊的跟着辇车快步而行。
等回到凤鸣宫,从辇车上下来时皇帝就又是一个踉跄,双腿几乎站不稳,是小苗子和顾皇后两边扶着,不动声色将他给扶了进去。
顾皇后将他直接安排去了后面寝殿,又陪着等何太医。
这种情况,祁欢也不敢冒头多事,只是紧张的从旁陪着。
等了有一会儿何太医才匆匆赶来。
又几乎是前后脚,太子云湛也带着云珩和云彭都过来了。
只不过何太医看诊期间顾皇后没宣他们进来,几人便等在了院子里。
何太医给皇帝诊脉,又跟顾皇后要了之前给皇帝擦过血的帕子仔细查验,验过之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祁欢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意识到这是出事了。
顾皇后明显是有些错愣,平时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这会儿应该也是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居然瞬间失语,暂且没了反应。
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皇帝虚弱不已的开口:“何太医有话就直说吧,朕这一把年纪了,没什么是听不得受不得的。”
何太医依旧跪在地上,神色惶惶的不敢起身,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才一寸一寸缓慢的试着抬起视线,磕磕绊绊道:“陛……陛下,您这症状有些不对。虽然脉象上看急怒攻心引发的心火,咳出来的血乍一看颜色也正常,可……可是臣查验……您这病情该是药物冲撞给激出来的,绝非正常发病。”穿书吧
“怎么会?”顾皇后有些恼怒的板起脸来,“宫宴上陛下入口的东西都经过数次查……”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先想明白了。
皇帝吐出来的血都是殷红色的,不是中毒的症状。
若是有人看准了皇帝一向身体不好怀有宿疾这一点,钻空子,往食物酒水中加一二味与皇帝日常服药相冲的别的药……
上菜前内侍试毒,也只能试出毒素来,大部分的草药,只要本身无毒的,正常人吃了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感。
可——
皇帝的身体就未必受得住了。
顾皇后一瞬间脸色就变了几变,但她又飞快的冷静下来,沉声问:“那陛下有没有大碍?”
何太医偷瞄了皇帝一眼,也算见多识广了,于是实话实说:“陛下的身子骨儿本来就弱,这样的殇病虽不致命,但却损伤表里,击溃了陛下的元气,一时半会儿的也难……养回来,情况……情况是不太乐观的。”
顾皇后看向了皇帝,嘴唇动了动,才要说话,皇帝却应该是猜到她要说什么,微弱的摇了摇头,又兀自嘱咐何太医:“先别声张,对外就说朕是急怒攻心,养养就好。”m.chuanyue1.com
“是!”何太医应诺,赶着回去开药方抓药。
他出到院子里,果然遭到几个皇子的围堵,关切起皇帝的病情来。
屋子里,待到何太医走后,皇帝就又对顾皇后道:“大成的使臣在京,眼下非常时期,莫要大肆追究探查此事,先尽量隐下来。”
太子终究还是过分年轻了些,再加上今夜大成使臣的一番话掀起了轩然大波,后面怕是在朝中还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现在若是倒下了就只会加重危机。
“臣妾明白。”顾皇后应了声。
皇帝神情疲惫,就服侍他叫他先小憩片刻。
之后,祁欢跟着她自寝殿出来,她出来腾了地方叫云湛和云珩他们进去看了一眼,定了他们的心就也打发他们走了。
祁欢自知也该告退了,可云湛跟云珩走了一道,她又总不好追上去喊云湛送她,就只能硬着头皮眼睁睁看着云湛离开了。
然后,她才迟疑着跟顾皇后开口:“娘娘,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您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顾皇后扯了扯嘴角,却是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来,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你先别急着走,陪本宫再待一会儿吧。”
祁欢只当她是因为皇帝的事心里不安定,想留个人陪着定定心,只能顺从的应承下来:“是!”
顾皇后领着她,却是进了走廊尽头的书房。
推门进去,就看李公公守着一个用黄布盖着的托盘已经在那等着了。
祁欢狐疑不解。
顾皇后却是游刃有余,只给对方递了个眼色:“都拿过来了?”
“是。”李公公颔首。
然后,顾皇后便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她闭上眼,捏了捏眉心,等缓过一些精神来,重新睁开眼,见祁欢还有些茫然的站着,就轻声的道:“你也坐会儿吧。”
“不用,臣女站着就好。”祁欢推诿。
顾皇后也没勉强。
又过了不多会儿,门外再次有脚步声响起。
祁欢转头去看,就看那位太医院院使何大人与太子云湛一起,双双去而复返。
两人进门之后,何太医见了礼。
顾皇后也不废话,直接冲他抬了抬下巴:“东西都在那。”
“是!”何太医心领神会,过去小心翼翼掀开黄布。
祁欢隔着老远扯脖子看,就见那上面放着那份之前国宴上被皇帝扔到了饭菜酒水上弄脏了的国书和礼单,旁边还有一份干净的应该也是大成来的国书,然后还有两支烧了一半的蜡烛。
何太医一一拿起这些东西,又嗅又闻,又是刮下一些蜡烛的粉末小心引燃。
祁欢看了一会儿心中就开始警铃大作——
皇帝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难道是已经中了大成人的暗算?
不!也不对!
如果皇帝是被大成人暗算了,顾皇后和太子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反应过来,并且搜集到相关物品直接拿过来查验?
一个巨大的疑团笼罩下来,祁欢鲜有的又开始觉得脑子不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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