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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湖旁,操练场,一群学徒正训练武技。
帕特纳姆赫布排在最后一列,他目光凌厉,双手捏紧剑柄高高举起——木剑击打在棕榈树桩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最终,剑身折成了两半。少年将断剑扔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拎起皮水袋大口灌水,与他同组的学徒在旁暗自咂舌,使这么大劲儿,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教习官走过来,满意地拍了拍纳姆的肩膀,宣布将他升入高级班——这意味着他获得了与侍卫队一起实战训练的资格。放课后,学徒们羡慕地围在纳姆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实战话题——纳姆暗自得意,难得有耐心解答其他学徒提出的问题,谁叫他有个当军团统领的父亲,与武技相关的知识储备量自然要比别人多。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圣庙里人员众多,也不知从哪传出流言,说帕特纳姆赫布受到祭司长老赏识是靠世俗身份拉关系,这让许多人嫉妒不已……流言传归传,却无人在纳姆面前提起,同期的学徒们都知道他是个暴脾气——可总有些人要借题发挥,显摆自己的本事,这不,一个高年级学徒径直向纳姆走来。
正是轻狂无畏的年纪,怎能忍下莫名挑衅?当人高马大的对手还在念叨“老子喝足了三年的奶,可是你妈没有奶!”“少跟老子玩蚕豆,有本事就出来打一架!”之类的嘲讽套话,纳姆的怒气值已经暴涨到顶,直接上前一个头锤——刚来圣庙那会儿他就没少打架,如今长高了,身板结实了,气势更胜往昔——见两人扭打起来,学徒们纷纷聚拢过来,有的怂恿,有的叫嚷,光看热闹还不够,还有人拿贡果打赌看谁会赢,反正周遭也没有主管祭司,只要不闹出人命,打架是没人管的。
纳姆出手快准狠,拳拳到肉,且专挑关节软肋攻击,那高年级学徒虽然武技不错,却没见过这样凶猛的攻势,一时不察就落了便下风,很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最后,纳姆用手架住那人的脑袋,又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背脊,将其压制在地。
“闭牢你的嘴,别让我再听到一个字!”
纳姆扔下满地哀嚎的对手,站起身来,他以眼神扫视一圈,众人很识相地散开,那些看轻他的人再也不敢轻易挑衅——少年带着尚未平息地怒火穿过人群,这么一折腾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培尔涅舒特用布兜着一大堆贡果,叫住他,“帕特纳姆,你今天的份例还没拿……”
“我不要了!”
纳姆不耐烦摆手,吃惯了阿米尼娅做的点心,其他的吃食实在难入口,就算是贡果也一样,他也不管那个学徒如何热情招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帕特纳姆怎么走了,下午还有一堂课呢!”穿书吧
“嘘,少敢管闲事,吃你的吧!”
培尔涅舒特将贡果分给相熟的几个学徒,大伙儿边吃边嘟囔,一会儿该怎么给帕特纳姆打个掩护。旷课固然不好,可帕特纳姆曾经帮过他们——在某次得知平民学徒被人勒索后,他带头打了群架,将那些地痞流氓狠狠教训了一顿,在那之后,少年的人气急剧攀升——谁不愿意和这么厉害又讲义气的伙伴一起相处?!
瞧见没,他把高年级都打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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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穿过空旷的操练场,滚烫的沙砾钻入凉鞋又被使劲踢甩出来,刚才打架时太过用力,现下手背又肿又麻,纳姆摊手握拳,重复了几下,掌心上系的绷带松了口,露出一条浅淡的血痕。
盯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伤口,他想起了前段日子——
那日,当两位堂兄离开后,阿米尼娅从满地碎片中将他拉起来,小心地为他包扎因为攥紧陶片而割伤的掌心。
“无论如何,都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轻声叮嘱,柔软的指腹还沾着膏药,就被紧紧拉住——少年的手劲大,掌心像火焰般炙热,而少女的手心却像清泉般带着凉意。
“我应该回去吗?”
纳姆低垂着头,整个人几乎埋在了阴影里,胸腔里似乎被什么勒住透不过气,在努力地想要克制愤怒之时,他的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凄凉。
“明明是我的事,却由那些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什么施压,什么对峙,无非就是想讨好阿顿神庙……为了‘家族’,就连父亲也不得不让步,又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哈!这破婚约,定下的时候没问过我,如今不签退婚书反倒成了我的过错,凭什么!!”
阿米尼娅见少年钻了牛角尖,不由得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在选择之后很多事无法反悔……如果你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人付出代价,因而去冒险做某些事的话,仇恨便会蒙蔽双眼,让你为了报复而报复,最后越陷越深……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只希望这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好吗?”
少女这番不似规劝地规劝,让少年慢慢冷静了下来,毕竟他不爱赫曼拉,这场婚约只是因为父亲的安排——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爱慕虚荣的前婚约对象根本不值得挽留——所谓的‘赫奈斯美人’,不过是裹在美丽皮囊底下的一个低劣不堪,令人唾弃的灵魂罢了。
他真正想要的,是不愿让人肆意摆布自己的人生。
纳姆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夜,第二天盯着发青的眼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两位堂兄,克努姆和奥-杰拉德惊讶极了,仿佛眼前这名看起来理智务实的少年,并不是自家那个性情乖张的堂弟。
至于退婚书——
奥-杰拉德十分发愁,如果不签字,退婚书就无法生效,现在这种局面,让纳姆回去完全是自取其辱,他气不过以堂弟继母为首的族人们的投诚做派……难不成要将退婚书寄到圣域来?三人商量了半天都没个结果,老仆在旁等了又等,忍不住自言自语,“唉,以前村子里都是由老人宣布婚约就完事了,哪里会写进纸卷里……”
这话说来无心,却一下子点醒了听者,奥-杰拉德恍然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凑到克努姆耳边嘀咕,两人一通合计之后就决定尽快返回赫奈斯——阿顿神庙蛮横无理,他们赫奈斯城的贵族世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只不过,具体怎么操作,两人对纳姆卖了个关子,只说退婚的事就交由他们兄弟来办,反正这件事的最终肯定是由赫奈斯城的大法官来拍板。Μ.chuanyue1.℃ōM
纳姆对两位堂兄全然信任,自然没有异议,虽然他原本还想再好好招待一下他们。堂兄们临走前给了纳姆一大笔零花钱,让他不要在‘苦修’中委屈自己,还约好了会赫奈斯后就给他写信……半个月后,信来了——退婚‘仪式’很成功,当着全城大小贵族和法官的面,克努姆替当事人(纳姆)将婚书撕成了碎片,并且用火把焚烧了所有的纸屑,只留下了一团灰烬。
这干脆利索的手法,奥-杰拉德在信里夸了又夸。
没有了‘婚书’,自然也不需要什么‘退婚书’,因此,曾给予赫曼拉的房产地契皆以租借的名义被讨要回来,克努姆甚至有理有据地聘请了税务官,将纳姆父亲多年的资助(生活费,学费等)折算在一块儿,要求阿顿神庙代为偿还。
众人一片哗然,阿顿神庙的主管祭司和纳姆的继母脸色都十分难看,最后,还是赫奈斯城的城主出来和稀泥,两边各自退让才将此事了结。尽管有了些纠纷,可看在纳姆父亲的份上(未到场),也没人敢将此事再拿出来念叨,而阿顿神庙这等仗势欺人,又图谋世族的家产的作风,也让想要攀附神庙势力的贵族们不得不警惕起来。
……
退婚这事过去了好几个月,纳姆每每想起来依旧觉得烦躁,像是反复扎在心里的一根刺——他知道,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将敌人踏在脚下。于是,他卯足了劲地抓紧学业,在人情世故也不像以前那么‘独’,落单的狮子抓不住野牛,这道理他还是懂的。祭司长老对与这位‘亲传弟子’的学习态度看在眼里,经常会指点……某一日,他带着纳姆进入了内殿,破格允许少年接触祭司阶级最核心,最神圣的技能。
作为生命的终结和复活的起始,灵魂最重要的载体——木乃伊的制作过程令人一言难尽。
首先是清洁死者的躯体——
将易腐烂的内脏和脑髓全部取出,只留下象征智慧的心脏。胃、肠、肝、肺会被包在松脂团里,分装于‘荷鲁斯四子’的小罐内,再重新放回到涂抹了棕榈油的腹腔中。
接下来是填充和防腐——
一些药物,香料和其他填充物被塞入头骨与体腔,待躯体于泡碱粉中完全干燥后,‘死神的仆人’会将之前划开的刀口细心缝合,然后在上面贴一块绘有‘荷鲁斯之眼’的皮革,象征着愈合如初。
最后——
将蜂蜡,香膏和防潮的松脂涂抹于这具‘完整’的躯体上,化好妆,戴好假发,衣物和各类首饰。在庄严的祈祷中,用白色亚麻布一层层地缠裹后,装入棺椁。
一具木乃伊就这样完成了。
纳姆的角色只是在旁观摩,偶尔会帮忙提水,递器械,或是裁剪亚麻布。
整整一天一夜,从封闭的,弥漫着香膏,泡碱和微腐的血肉气味的密室中出来时,已是凌晨,纳姆步履虚浮地回到排屋。门厅里,阿米尼娅守在油灯前等待着他的归来,那昏暗橙黄的火光,让人感受到久违地温暖生机,仿佛他从‘阿努比斯的大厅’重新回到了人间。
十多个小时的站立令少年精疲力尽,可一想到自己的所见所闻,纳姆就异常兴奋,这可是寻常僧侣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圣技’。纳姆稍稍说了一会儿,阿米尼娅见他实在太累,就劝他早点休息,饿过了头并且隐隐反胃的少年勉强喝了些汤,终于在困倦驱使下,沉沉睡去。
可能是因为‘圣技’太过震撼,纳姆睡得很不安稳,直到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窗外,夕阳像一团火红的圆盘,将世间万物都披上了绯红色的薄纱,他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在此刻‘复活’。
“醒了?”阿米尼娅走进卧室,怀里捧着刚收下来的干净衣物,“圣庙那里已经帮你请假了。”
昨夜阿米尼娅也睡得晚,天还没亮又被一阵梦话吵醒,待她去瞧纳姆的时候,发现他在榻上昏睡着,浑身大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不管‘圣技’如何庄严肃穆,对从未接触过的普通人来说,终归是超纲的。阿米尼娅没有贸然将纳姆摇醒,而是给他擦了汗,又任由他继续沉睡,睡眠是恢复体力的最好方式。
“既然醒了,就洗漱一下,对了,想吃什么?”
阿米尼娅问完,见纳姆还愣愣地坐在榻上,也不催他——刚睡醒的人总是会有些迷糊——她将衣服叠拢收起后,转身进了厨房,很快,一阵阵食物地香味就飘了出来。此时,纳姆渐渐清醒,饥饿感汹涌而至,他匆匆冲洗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地来到外厅。
修补过的矮桌上,摆放着好几样他爱吃的食物,甚至还有一盘难得的莲子。
纳姆见阿米尼娅仍在厨房里忙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与堂兄们临别前,二堂兄奥-杰拉德的打趣,“……既然如此,你小子可要抓紧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要是……”后头的话消失在大堂兄克努姆的咳嗽声,和少年的恼羞成怒中——
从这一刻开始,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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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烈日,纳姆翻过果园的篱笆,从小路拐到了排屋后头,他看到在矮墙的另一头,一个年轻男子正向少女说着什么。
“……请跟我一起参加这个节日吧!”
这名朴实的年轻人就住在附近,自从某日见到阿米尼娅后就想找机会搭话,可是少女实在太低调,轻易不出门,偶尔去集市都与其他妇女结伴同行,让生性腼腆的他不敢贸然上前……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邀请阿米尼娅一同参加几天后的‘金合欢树’节,‘对,就这样,将礼物送给她,邀请她……如果她能答应的话,那我就有希望了!’年轻人暗暗鼓励自己,可当他递上那一大堆瓜果后,少女的反应却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一开始,阿米尼娅以为对方是个货郎。
她站在院子里与那人隔着一段距离,见对方递上瓜果并没有立刻去接,年轻人似乎有些失望,试图再说些什么来打动她,“‘金合欢树’节是沙漠部落的传统节日,所有未婚的人都能参加!”
这回,阿米尼娅听清了邀请,看着对方紧张又殷切的模样,她有些尬尴——一个陌生异性突然上门邀请自己参加节日聚会,任谁都不会轻易答应吧?
就在她想着该如何委婉拒绝时,一个声音从两人身旁传来:
“她和我一起去!”
纳姆的突然出声,唬得年轻人吓了一跳,早听说少女的弟弟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果然,这气势汹汹的模样,看起来就不好惹。
“这么早就回来了?”阿米尼娅很惊讶,“我以为你下午还有课!”
“我的木刀断了,就提前放学了。”纳姆随口一应,扭头瞪向傻站在旁的陌生青年,不客气地催促道,“听到没有,你可以走了!”
阿米尼娅嗔怪地看了少年一眼,作为主人这样待客很失礼,不过,纳姆的说辞也算是为自己解了围,她对那人勉强笑笑——年轻的爱慕者见此,只得沮丧地离开了。
纳姆将那人瞪走后,一脸严肃地追问是否经常有人来骚扰她?阿米尼娅摇摇头,说是骚扰有些过了,不过在圣域,确实比她当初在明亚或是赫奈斯时候受欢迎,可能是这里的人们对异族血统没什么顾虑,能够更直白地表达爱慕之情。
“哼,最好别让我再遇见这些家伙!”
纳姆气呼呼地说,他想着自己以后自己要早回来些,最好再把围墙砌高一点。
阿米尼娅对‘金合欢树’节挺好奇,在圣域住的这几年来,她有听人说起但从没去过,而更难得的是,纳姆竟然主动提出要参加?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部落节日吗?”
那是因为乱七八糟的部落和乱七八糟的节日太多了!纳姆暗自撇嘴,不过这个‘金合欢树’节还算是其中比较有特色的……往年他压根没想起来要带阿米尼娅去,不过没关系,这回去瞧瞧也是一样!于是,少年一本正经地解释,“长老叫我多了解些沙漠传统,正好那天我沐休,就当劳逸结合了……怎么,你没空?”
“怎么会呢,”阿米尼娅失笑,“我多得是空闲时间。”
“那你干嘛这么问,难道是想约别人?”少年极快地接上一句,挑眉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阿米尼娅摇摇头,虽然向她告白的人不在少数,可她暂时还不想谈恋爱,将自己的情感态度如实相告,少女却没注意到纳姆紧绷地心神,因为自己的话而放松下来。
“那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转转好了……”
纳姆无奈摊手,惹得少女点了点他的脑门——阿米尼娅觉得少年还跟以前一样,就算个子比自己高了,本质上仍旧是个幼稚,还耍脾气的小男生——而纳姆却为少女还没有喜欢的对象而高兴,他希望自己再长高一点,这样她就不会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
沐休日,阿米尼娅和纳姆来到了节日地点,城郊的一颗金合欢树底下。
相传,‘金合欢树’与一位名叫的‘尤莎舍特’的远古女神有关,在塞外人的心目中,金合欢树是生命之树,象征着‘生与死的交汇’……而现在,这个节日已转变为年轻男女们表达爱意的日子。
当夜幕降临,篝火燃起,人们盛装而来,踏着鼓点起舞,浓浓地部落风情中,恋人们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来啊,我的爱人
我热情的,纯真的爱人
我期盼着你的到来,
我的心属于你
我的爱人
来到我身边吧……”
……
情歌之后,还有个交换信物的习俗,阿米尼娅和纳姆都收到了来自陌生异性抛来的,一截金合欢树的树枝,阿米尼娅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寓意,只觉得树枝上小小的叶子和金黄色的花球很可爱,但那中间的尖刺也挺吓人,折断后还会分泌出透明的汁液,看着似乎有毒?纳姆呢,他倒是曾经看过有关‘爱情’的药方,说金合欢树的树胶可以用来避孕……他不想把这种知识说出来破坏气氛,宁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树枝扔在一旁,惹得众多芳心碎裂,而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热恋中的情侣,则拿着互赠的金合欢树枝找地方约会去了。
晚风阵阵,阿米尼娅感到自己已许久没有这样惬意,她和纳姆将带来的葡萄酒和炸鹌鹑消灭的一干二净,两人吃饱喝足并排躺在毛毡毯上,仰望深邃夜空。不知不觉,酒劲儿上涌,阿米尼娅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纳姆聊着星相,后来就随口漫说起来——
灵魂,躯体,轮回……
魂魄入体,一切生死相续,无有止息地循环……
纳姆试图去理解有关‘轮回’的神秘说法……‘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他琢磨着却跟不上少女跳脱的思路,只能无奈地将此归结于酒精,他确实有些喝多了。
视线朦胧间,他的目光追随着阿米尼娅——篝火照亮着少女的侧脸,抚平了她眉间的淡淡惆怅,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淡然恬静的美。专注而认真地看了许久,少年勾起了一抹比微风更轻,比羽毛更柔地笑意——多年后,当他回顾这段时光,依旧能记起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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