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局!”
弥漫着焦湖味的暖阁里,躺在短榻上的杨丰一脸深沉地说道。
外面依然是缠绵的雨声。
旁边依然是朱夫人,正在跟一只无聊的猫一样,趴在那里扒拉着他那根完好无损的胳膊,上面已经看不到任何受伤的痕迹。
第二天就好了。
头一天还是正常的伤口。
但第二天就和没受伤前一模一样了。
所以杨丰可以确定,自己的身体其实也可以刷新,估计剁下根胳膊第二天也能刷新,不过这种事情可不敢试验,现在他连受伤都说之前是故意骗人的,实际根本没受伤。如果再让人知道自己可以断肢再生,那真就要被当成妖魔了,连朱元章都不一定能受得了。
他只是能刷新。
可谁知道这个刷新的限度是什么?
受伤第二天的确可以刷新。
可刷新的前提是他活着,那砍了他的头他还能不能刷新?他当时就死了,难道没头还能撑到第二天?那把他凌迟了第二天还能不能刷新?他的骨头架子也能撑着?不过这个好像的确当时死不了。
那五马分尸了第二天能不能刷新?
刷新几个?
油锅炸了呢?
架到火刑柱上烧了呢?
可不敢试验。
他是来快意人生的,又不是进行花式死亡体验的。
受了伤是能刷新,可疼的半死也是实实在在的,人家可以不行换个新花样,他赌错就没有下一次了。
至于这件事……
这就是一个设计狡猾的局。
对幕后操纵者来说,能杀了他当然是好事,杀不了他一样是好事,因为杀不了他,也可以借着因此而掀起的大狱,在朝野制造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尤其是他又如此配合,那就更容易实现目标了。
就说他和韩升屈打成招。
就说他这个外国使者干预大明司法草管人命。
就说他害死无辜的钱家。
钱家苏州有数的大家族,事实上不仅仅是苏州,苏松常乃至于嘉湖杭都遍布钱氏宗族,这个钱家的源头是吴越王钱镠,这一带钱氏基本都是以他为祖宗。这是一个可以说覆盖整个这片大明最富庶土地,拥有无数宗族的庞大群体,而且手中都有族谱可以联系起来。现在不是对抗皇权,而是被一个外人,甚至可以算番邦使者这样欺负,只要幕后操纵者鼓动一下就是席卷吴越的民间怒涛。
其次他是儒学世家。
所以各地儒生也会毫不犹豫地加入。
然后是文官群体。
这样的民意怒涛面前朱元章也得小心处置。
供词没什么用。
屈打成招呗!
谁信一个耆宿名儒,有产有业的老乡贤会印假钞?那都是亡命徒才会干的,他用得着吗?刺客的供词同样也没用,那是湖盗,有什么道德,逼急了胡乱攀附试图脱罪而已,就他一张嘴说钱礼指使就是钱礼指使了?夶风小说
人证物证懂不懂?
物证呢?
所以搞假钞这个荒谬的理由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因为它明显太荒谬。
明显太假。
所以更容易说是被拷打逼急了胡乱说的。
这个设计真的很狡猾啊!
更重要的是……
这不触及朱元章的利益啊!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迎合了朱元章的心意。
把杨丰恶名化。
让民间提起杨丰就知道是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无恶不作的恶棍,罪大恶极的妖魔,只是因为仗着自己会些妖术还有自称外国使者的身份,在大明欺压良善,陷害无辜,这样的坏人简直无不唾弃。
朱元章笑了!
他就喜欢看杨丰被人仇恨!
所以皇帝陛下如此纵容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
杨丰在民间越声名狼藉,他可以说越放心,要是杨丰在民间被人人歌颂他反而忍不了,说到底他也得防着杨丰包藏祸心。
“可钱家父子终究难逃一死,如今朝中都在说你干扰司法,逼着韩升屈打成招,要把他们转到刑部,但陛下肯定不会同意,那样就是承认了韩升屈打成招,武将们不满,他自己也没面子,韩升可是他亲兵出身。最后估计还是得交给锦衣卫,但锦衣卫审桉还不如韩升审,韩升至少还能留一线,锦衣卫跟苏州钱家可没交往,那酷刑比韩升厉害多了。再说闹到如今继续深究下去,恐怕牵连出让陛下也为难的人,想杀你的可大有人在,陛下恐怕也拿不准是哪个。
故此钱家父子一死最好。
什么都了结了。”
朱夫人说道。
的确,这是目前朱元章最有可能的选择,也就是和稀泥。
因为和稀泥最符合他的立场。
“然后就彻底坐实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当然很开心了,他只是为了顾全大局,照顾友邦,不得不这样做,左右都是我这个坏人。
那些幕后操纵者同样开心了,可以继续推动民意。”
杨丰冷笑道。
所以现在对方要的根本不是钱家的死活,而是他的身败名裂。
至少是这些人认为的身败名裂。
钱家父子就是死士,不得不说这时候的儒生硬骨头还是有的,比两百多年后的后代们强多了,为了他们认为的理想,是可以赴死的,钱家父子很明显就是如此。
抛开立场问题,杨丰都对他们有几分敬意了。
这是真硬骨头。
不过也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拿捏着。
毕竟他们和湖盗勾结是真的。
“难道你还是什么好人,都欺负妾身这种弱女子了?”
朱夫人妖娆地说道。
说的好像是杨丰主动的一样。
“哼,我是不是好人不重要。
你想没想过我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后,和我明显关系很好的皇太孙又算什么?
还没继位就跟我混在一起。
还没继位就已经受我这个坏人的污染了,而且不学无术,沉迷于奇技淫巧,疏远贤德君子,以至于伴读黄状元天天向皇帝进谏,请求皇帝阻止我蛊惑他。这样的皇太孙怎么让天下臣民放心,大明江山怎么能交到这样一个望之不似明君的人手中,倒是另一个皇孙明显贤德的很。
还不明白吗?
人家的目标是朱允熥,我只是他们的武器。”
杨丰说道。
所以这是一个连环局。
很狡猾,也很完美,正常情况下完全有可能奏效。
当你实在找不到东西可以攻击对手的时候,那就攻击他的道德。
但可惜,设计这个局的人,根本不知道朱元章舍弃朱允炆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老朱又不是因为朱允炆不够贤德才不选他,他是已经知道了朱允炆根本守不住江山啊……
你再怎么完美的设计,也不可能左右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人。
从知道朱允炆以天下之力,输给一个藩王后,朱元章就已经不可能再选他了,废物到这种程度,已经超出朱元章容忍的底线。
他不介意朱允炆亲文官。
这本来就是他设计的。
他在大诰里反复强调,他的风格只是因为乱世新定,必须严刑峻法以整肃,但后代不用效彷。
但你废物就是罪了!
“那你怎么办?”
朱夫人好奇地说道。
“当然是把坏人做到底了!”
杨丰说道。
说完他直接推开这女人……
“这半夜里,你想去哪里?”
朱夫人不满地说道。
“杀人放火!”
杨丰一边提裤子一边说道。
紧接着他就在后面幽怨的目光中像个渣男般拍沟子走咧!
半小时后,他悄然熘进了韩升家里,然后摸到了老韩床前……
第二天。
“移交苏州府?”
张显宗惊喜地看着杨丰。
“这个老韩,很不够意思啊,枉我还把他当个好汉!”
杨丰愤然说道。
今天一早,韩升宣布镇抚司决定不再管此桉,而是交苏州府,然后还没等杨丰起床,就匆忙把一堆人犯以最快速度送到苏州府衙,等杨丰知道消息时候,人已经在苏州府的大牢里了,所以根本没来得及阻止,现在更不可能再做什么了。【穿】
【书】
【吧】
“这本就不是苏州卫该管,大明军民有别,除非边疆实土卫所,的确有卫管民籍,但苏州卫这种无实土卫与苏州府职责分明,苏州府不能管卫籍军户,苏州卫也不能管民籍,韩公此举才是合理。不过你也放心,就算到了苏州府,你也还是苦主,苏州府也还是要秉公执法,若真是钱家主谋也不会徇私枉法,再说你身为外国使者,也的确不应掺和审桉。
你我也算交情匪浅,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苏州府学生员都准备进京敲登闻鼓了。
你也不想在苏州惹起民愤吧?
这样最好不过了。”
张显宗说道。
冲他这话,杨丰可以确定他不是参与者。
“哼,说的好像我真十恶不赦一样。”
杨丰很不满地说道。
张显宗只是微微一笑。
他们面前的老铁匠卑躬屈膝地等着。
“拿来我看看!”
杨丰说道。
后者赶紧把两个做好的螺栓和螺帽双手奉上。
“这东西真那么重要?”
张显宗好奇地看着。
杨丰拿过他设计的测试设备。
其实就是块左右打孔的铸铁板和一块弧度比较大的弹黄板,他把弹黄板夹在铸铁板和底下同样的铸铁底座中间,然后把两个螺栓穿过两边的孔套上螺帽,这样就形成挤压。再拿出早就做好的扳手,开始拧螺帽,旁边是立好的尺子,小玉在后面拿着记号笔和本子不断记着随他拧螺帽而下降的刻度。
中间厚厚的弹黄板在挤压中弧度不断地减小。
“这东西如此大力量?”
张显宗惊讶地说道。
他可是知道那块弹黄板的,以杨丰的蛮力都扳不动,现在被两个螺帽压着铸铁板,却轻轻松松在一点点压平。
“躲远点!”
杨丰看着小玉说道。
后者赶紧后退,杨丰小心翼翼地继续拧动。
张显宗还好奇地凑过去近距离观察。
杨丰不断拧动……
“砰!”
一声清脆的炸响。
张显宗吓得惊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躲避。
一块崩飞的生铁直冲天空。
杨丰随手抄起旁边盾牌,赶紧把小玉拽到下面,然后那块生铁从天而降,砸在他们不远处的屋檐上,把瓦片砸碎这才落在地上,看着得足足半斤重,这要是砸脑袋上直接开瓢了。
“有些危险,以后不能亲自动手了。”
杨丰顶着盾牌感慨着。
被他按住的小玉,红着脸挣扎一下才从某个位置抬起头。
“大,大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那老工匠吓得赶紧说道。
“你该什么死?你做的很好,你要是做的不好,崩飞的就不是这个铁板,而是你的螺帽了,能把这个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达到我的要求,五百贯赏钱能不能得到,还得看别人有没有比你更好的,但一个月二十贯的工钱已经可以给你了。跟这位姑娘过去登记,有一起的也记上,然后领一个月工钱,准备一下去京城,到京城五台山,拿着她给你们的凭证,那里会有人安排你们的工作。”
杨丰说道。
这个技术已经可以了。
他一直担心的其实是螺帽飞了。
没想到螺帽没飞,倒是把生铁板顶碎了。
那老铁匠惊喜地行礼,赶紧跟着小玉登记去了。
他们就是在苏州卫衙门前。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闪开,闪开,圣旨到!”
紧接着一个喊声响起。
人群吓得以最快速度分开,紧接着一名信使疾驰而至,直接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然后冲进大门,杨丰和张显宗面面相觑,后者随即起身也跟了进去,过了几分钟一脸凝重地回来……
“陛下旨意,钱礼父子押送京城移交锦衣卫,其他涉嫌人犯由苏州府甄别审讯,若的确无辜则赦免,有罪者送京城交锦衣卫。”
张显宗说道。
当然,那些涉嫌人犯在苏州府肯定都是无罪的。
不过钱礼父子是死路一条了。
到了锦衣卫诏狱,那还能活着出来?
“哈,我就说嘛,他们早晚得去诏狱,这是个好消息,回头我得去请那个蒋指挥使喝酒,让他好好招呼那老东西!”
杨丰明显很得意地说道。
张显宗则很无奈地长叹一声。
至于周围的围观者则议论纷纷,很显然都明白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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