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川县城内。
“看看,看看他们!”
鼓楼上,刘知州指着被捆着的李义和几个被俘的马匪。
他们都被按着跪倒在那里,身上插着仿佛死刑犯人一样的牌子,至于哈丁和那些被刨下的马匪人头,则被挂在鼓楼周围,仿佛一圈醒目的点缀。
“你们以为把田分给你们,你们就能真过上好日子了?
这还不够。
你们还得有本事保住你们的田。Μ.chuanyue1.℃ōM
看看他们,他们会回来抢的,他们甚至会勾结土匪,勾结土豪劣绅,勾结贪官污吏,再合伙把你们手中的田抢回去,你们得齐心协力才能保住你们的田。看看这些土匪的人头,这都是那些百姓用锄头刨下的,他们刨下了敢抢他们田的人的脑袋,他们就保住了自己的田。
你们也一样。
好日子从来不是别人施舍,别人给你们的不是你们的,你们用双手抓住的才是你们的。
你们用锄头护住的才是你们的。
哪天有人再想抢你们的田,你们也得拿起锄头,去刨下他的脑袋。”
刘知州紧接着喊道。
然后那些百姓一片亢奋地吼声。
所以李义这些土匪很有用处,正好可以拿来鼓舞起百姓斗志。
毕竟对于这些刚刚分了士绅田的百姓来说,最怕的就是后者逃出去的子孙回来抢,原本他们还只是担心,而李义正好告诉他们,这的确是会发生的。
而且这些士绅的子孙还会用最残酷的方式,直接带着土匪杀回来,那些战死的青壮瞬间可以说让百姓们同仇敌忾了,此刻哪怕平日有矛盾,有仇怨的,也立刻抛开了仇怨,以同样的愤慨来面对这些士绅子弟。
而刘文需要的就是利用这种情绪,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他当然不是仅仅为了分士绅的田地,实际上他们这些人,早就在杨丰的长期教育中建立起一致的世界观,一致的理想,对未来一致的谋划,可以说是一个带着共同世界观和理想的政治集团。
六年。
从十二三岁开始,他们就在新式教育下,学习杨丰,刘姐合伙给他们编写的教材,在这俩共同打造的世界里成长。
六年时间足够成长成杨丰想要的模样。
现在就是付诸行动了。
分田只是第一步,建立起以均田制为基础,全面预备役化的军事体制才是最重要的,耕读传家的士绅踢开了,耕战立国的农业征召兵军团就得建立了。杨大使设计中的大明就是要以均田制为基础,快速打造数以千万计的预备役军团,让所有青壮年全部军事化。然后就是向外逐步扩散了,毕竟均田制总是在初期最好用,但随着人口繁衍很快就会出现问题,也就是没有足够的良田给新成长起来的青壮年。
早期还可以开荒,但很快周围的荒地也会不够的。
大明有六千万人口,这个人口基数,在目前的多子多福生育观下,一旦开始转入和平盛世,那增长速度会很快的。
一年一个大国不成问题。
那时候除非在原有基础上降低每人的农田数量,进行新一轮分配,否则必然出现缺少良田的剩余劳动力。
工商业能容纳一部分。
但在这个时代,工商业容纳的人口有限。
工业化的确是必须的。
但是……
工业化是个漫长的过程啊!
就算杨丰能通过技术革新,迅速开始工业化,那还得面对市场问题。
有那么大市场消化吗?
英国工业化初期,仅仅不过几十万纺织业工人,生产出的布因为没有足够的市场消化,就已经必须由舰队出去用火炮轰开一个个国门,然后摧毁这些国家原有的手工业,以容纳英国机器生产出来的布。
现在呢?
有消化工业化的市场吗?
如果跨越到蒸汽时代,就目前这个世界的人口,消费能力最多也就维持百万级别的工人。哪怕不进入工业化,仅仅把水利机械化普及,这个世界的人口,也就能维持五百万以内工业人口。明末江南仅仅靠手工业和少量水力机械,就已经把吕宋土著搞得忘了怎么织布,大量的布匹完全摧毁了吕宋土著的手工业,甚至都把布卖到印第安人那里。
一个盛泽就敢说日出万匹,衣被天下。
因为江南的纺织业规模太庞大,甚至已经让传统的纺织区鲁西一带基本上没有了纺织业,纯粹变成为江南输送棉花的,直到咱大清把江南杀的尸山血海之后鲁西纺织业才开始复苏。
所以这个时代工商业能吸纳的人口数量,在均田制后人口爆发式的增长面前真不值一提。
还得靠土地。
不停地开拓。
因为均田制让新成长起来的人口无处容身,这时候以各种方式鼓动,让他们走向远方。
所以具备军事能力的农民,会一代代离开家乡,踏上开拓的道路,在所有能开荒的土地上扎根,成为这些土地的主人,然后他们也会成为新的消费者,支撑后方更大规模的工业化,而内地因为均田制,始终不存在土地兼并,也避免了历代因为土地兼并导致的崩溃。
这是一个体系化的理论,所有五台山出来的新学毕业生们一致的理论支撑。
“今日本官就做主了,所有那些分了田的,都以村编成义勇。
一个村就是一个队。
能拿起刀枪的青壮都算在内。
百姓的确不能用火器,但弓弩都是太祖高皇帝准许的,各地弓箭社也是太祖高皇帝恩准的,故此本官做主给你们每三个青壮一张弩,有能用弓箭的给你们弓箭。不过这些弓弩都是官府的,也不能白给你们,你们可以用射到的猎物偿还价钱,如何定价由本官另定,每年偿还一部分,分五年十年都行,若猎物不够就得用粮食了,何时凑够,何时就归你们了。
包括箭也一样,也允许你们也这种分期偿还领取。
此处靠着群山,山林野兽又不缺,只要用熟练了,就是老虎也一弩箭射死。”
刘文说道。
这样就可以逼着他们练习了。
领了弩回去就必须练习,不练习就得每年交粮食,所有只要交猎物比交粮食划算,他们就必然要去练习。
至于这些猎物,那当然拿去做罐头,像虎肉罐头,熊肉罐头,这些在远离山区的城市,应该并不难卖出高价。
而练习所用的箭,同样也是要按揭的……
好吧,就是按揭。
这是刘文的好朋友,一个算学进士研究出来的,他只是借用而已,他们除非撞大运,给他猎杀到猛虎之类大型野兽,否则就只能每年坚持练习,然后进山狩猎,用这些猎物偿还弓弩价格。至于山里野兽猎不完的,这里向西可是茫茫的秦岭,而且这种策略也用不了多久,用弓弩就是应急,以后会准他们用火器的。
而且火器也是按揭的。
官府白送,先给百姓用着,然后每年偿还一部分价值。
他面前的百姓没有意见,因为这些都是分了田的,李义的可以说还乡团正引起他们的恐慌,这次是靠着刘知州指挥有方,还有他亲自带着锦衣卫杀敌。但接下来的清丈,他不可能每一处都亲自参加,如果那些已经被分了田产的士绅,和李义一样带着土匪回来,没有武器的农民们如何抵御他们?现在知州愿意免费提供弓弩就属于救他们命了,至于说收些东西当然是必须,这些弓弩都是官府的又不是他自己的。
“在队以上设营,一个乡设一个营,本官任命营长。
以后无论那个村遭遇土匪,就可以举烽为号,由营长带着其他各队义勇过去救援,就像这次不过百多马匪而已,真要是一乡数千义勇,无非一顿乱箭射杀而已,不光是分了田的,其他那些乡村也可以加入。”www.chuanyue1.com
刘文说道。
“刘知州,谁给你这种权力,你不过是一文官,如何敢擅自聚兵,难道不怕有谋反之嫌疑。”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
刘文抬头看着正在骑马走来的几个官员,为首的还是个红袍文官。
“这位上官是?”
他说道。
“老朽河南布政使司左参议欧阳以恭。”
后者说道。
“欧阳公是吉水人吧?据下官所知,吉水已然附逆,欧阳公桑梓附逆,宗族附逆,尚不担心自己有附逆之嫌疑,下官不过是教乡民些面对土匪时候自保之法又如何担心有谋反嫌疑?太祖高皇帝早就已经明示天下,弓弩之类皆准许持有以备防贼,下官又如何成了擅自聚兵。
要是您觉得义勇这个称呼不妥,那下官改成弓箭社好了,一个村一个弓箭社不过分吧?”
刘文说道。
他才不在乎搞义勇的法律问题。
关键就在于朱元璋早就定了法律,所有冷兵器不禁,只要这些义勇不穿铠甲就不存在犯禁,但他们身上棉衣穿的厚点肯定不算铠甲。
他们把棉花压结实些,肯定也只是为了保暖。
欧阳以恭瞬间愣了。
“啊,看来欧阳公还不知道吉水附逆的消息。”
刘文笑着说道。
不只是吉水,赣州府,吉安府多数都已经转投建文,主要杨丰这段时间根本不管这种比较远的地方,而且铁铉公田法的上书之后,已经摆明了要这么干,那吉安府的士绅还不早做准备?他们自己肯定无力抵抗,与其等杨丰完成布局,还不如赶紧把建文引入,让后者出兵保护自己,反正到时候杨丰南下进攻,他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早早投靠建文,让建文出兵赣州和吉安,然后在赣江建立防御体系,这样就不用他们自己掏钱,毕竟为了阻挡杨丰南下,广东士绅至少也得掏很大一部分。
不投靠建文,杨丰南下分田地,吉安府和赣州府士绅要抵抗,但那样在这之前的准备,只能他们自己掏钱了。
投靠建文,那就是建文朝廷的事了。
凭什么他们两府掏钱。
大家是一个整体,一个朝廷,当然是朝廷掏钱,或者说目前建文朝廷控制的两广安南一起掏钱。
话说赣州两府士绅这段时间看着广州士绅靠海外贸易发财,也的确有些眼红了。
至于女皇朝廷在这两地没有真正防御。
就是靠着几个卫所,但后者面对建文朝廷的收买,当然也没必要抵抗。
其实关键就在于,杨丰搞出的女皇有点毁三观,无论是从利益上反对他公田法的卫所将领,还是感情上真忠于朱家的,都对此很不满,谁都明白他搞出女皇的真正目的就是控制朝廷,然后某天行窃国之事,像南赣这些卫所将领跟他又不熟,朱允炆无论怎么说,终究是朱家的嫡传。
他至少不会让朱家江山被外人篡夺啊!
最终结果就是赣州和吉安两府集体倒戈投入建文朝的怀抱。
而且这只是开始,因为公田法的刺激,尤其是杨丰公然鼓励自己爪牙抄士绅分田地的恶行,已经让那些和建文朝交界的府州县士绅都开始转向建文,说到底他们之前还跟着朝廷,只是因为看建文前途不是很光明,而且这时候双方也没打起来,完全可以观望一下。或者说他们对朝廷还有点幻想,但现在还有个屁的幻想,这都开始玩流寇了,这都摆明了要毁掉土地士绅,那么后者也没必要骑墙观望了。
赶紧投奔他们的圣主明君吧!
建文朝考八股文,考儒家典籍,用儒生,尊重士绅权力,开放海上贸易,对卫所将领也宽仁,随便他们压榨军户,这种圣主明君不投奔,难道还继续跟着杨丰这个妖孽?
话说这时候连含山大长公主是狐妖附身,杨丰和太后有苟且之行,甚至连女皇是他的种,这些谣言都出来了。
大明的土地士绅正在彻底抛弃杨丰。
刘文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襄阳的银行通过银行系统得知,而河南布政使司想知道,得通过京城中转。
时间至少晚三天。
“徐知州莫要信口雌黄,此事可不能胡说。”
欧阳以恭身旁一个青袍官喝道。
“我一个小小知州,敢跟布政使司参议开这种玩笑吗?欧阳公,不知阁下何以面对桑梓附逆这种事?”
刘文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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