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裴甘丹的大军在一片湖泊处停了下来。
湖边芦苇荡,如同一阵轻烟似的,在风中飘摇着。
大军停下,没有精神再去安营扎帐,而且,这儿也没有什么物资可以就地取材用来扎寨。
队伍中只有裴甘丹等一些头面人物扎起了营帐,普通的士兵就只能以睡袋凑合一晚了。
一声歇息的将令传下,累得臀股酸痛的战士们便蹒跚地下了马,活动了一阵身子,便有人去湖畔割芦苇,用来生火,能喝口热汤也是好的。
还有人想去湖中弄些鱼来,但是没有趁手的工具,那厚厚的冰都凿不开,稍作尝试,也就放弃了。
而黑齿虎就带着他的人马,杀了个回马枪,以逸待劳,直至天黑,方才悄然潜来。
夜深人静,裴甘丹想挣扎起身去巡营,只是周身乏力,便想着再歇歇。
喝着热汤,想着如今窘困的处境,裴甘丹不禁悲从中来。
怎么就会落得这步田地呢?
尤其是在他正无限风光的时候,被一拳就打落了尘埃。
他完全没有设想过唐治会远征无定城。
试想,西域诸邦在他的使者怂恿下蠢蠢欲动,吐蕃又想对九曲下手,这个时候,唐治怎么可能去发兵攻打此时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威胁的鬼方?
而且,大周朝廷发生了巨变,新帝登基,唐治是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人。
他在陇右苦心打熬军功,不就是为了增强他的竞争力吗?他有什么理由,不在这个时候回神都去,确立他的太子之位?
更何况,虽说鬼方内部空虚,可即便唐治知道了,远袭无定城,就不是行险了么?
孤军深入、粮饷不济、战线过长、地理生疏,有这些弱点,冒险远征鬼方,那就是孤注一掷的行险。
一个最有希望成为皇太子的人,有必要去冒这个险么?
塞外游牧,忍饥耐渴,坚忍不拔,机动灵活,来去如风,又熟悉地理人情,一旦将他们拖死在这大雪寒冬的北方,那种后果……
可现在的事实却是,陷入绝境的人,是他。
虽然他还在疲于奔命,想解无定城之围。
可是就连他也没有想过,如果当他赶到的时候,一旦无定城已经易手,他该何去何从。
他善攻,而中原人善守,在对方占据了地利,以逸待劳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多少胜算。
思来想去,心中悲苦,裴甘丹不禁悠悠一声叹息。
是我操之过急了么?
我本来是想十年生聚的,可是趁着中原帝国内讧,机会难得啊。
怎么就……
裴甘丹长叹一声,低头又去喝汤。
他的唇刚凑到碗沿儿上,碗里的汤就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裴甘丹的脸色变了。
他几乎是以猎豹一般的速度,抛开了手中的碗,拔刀冲出了大帐!
远处,飞骑如潮水,席卷而来。
黑齿虎一马当先,手持大刀。
“铿铿铿”,飞骑未到,一支支弩箭已经射了出来。
夜色之下完全就是盲射,但一旦谁不料正被射中,也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中箭倒下的人,将周围的鬼方兵惊出一身冷汗,他们迅速地伏低身子,趴在了地上。
可如此一来,虽然避过了弩箭的袭击,却也拖延了他们扳鞍上马、提起兵器,并且跑动起来,形成战力的机会。
当黑齿虎领着大军,呼啸着趟进他们的大营时,立即便收割了一波人命。
根本不存在停下缠斗的情形,他们提马前冲,快若追风,若来不及给地上仓惶逃避的敌人补上一刀,也毫不理会,只管保证战马冲锋的速度不会遭遇一分迟滞。
他们提马冲过,后边自有其他战士追上来补刀。
裴甘丹蹿上了一匹战马,手中长刀挥动,与一个错马而过的周军刀刃相擦而过,抹开了那个周军的脖子,而他只因快了一步,便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一股热血从刀锋切开的豁口涌出,那个周军随着马继续冲上前去,但身子已经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卟嗵”一声摔下马去。
但,裴甘丹丝毫没有兴奋之感,他的人正在被屠杀,他的大营已被趟乱,无法形成有效的反抗,他个人就算再武勇,能杀得了几人,能扭转乾坤么?
为数不多的帐蓬,是周军重点招呼的目标,很快,一顶顶毡帐,就变成了比篝火烧得更高更旺的火把。
尸骸遍地。
不知道是哪一顶帐蓬窜了火,引燃了河边的芦苇荡,烈火随着风的方向,向着远方席席。
以火光为幕,冲锋的战马、奔跑的人群、尖叫摔倒的战士、喷溅起来的鲜血,构成了一副炼狱般的画面。
“裴甘丹王死了!”
“裴甘丹王死了!”
混战中,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响起了一阵叫喊声。
正在苦战的裴甘丹听了,心中顿时一沉。
他的兵马本已落了下风,周人又使这样的毒计,这仗还能打么?
其实,他还真是错怪了黑齿虎了。
这纵声大喊的人,根本不是出于黑齿虎的授意。
他们甚至不是周军。
这些人用的是鬼方话,喊的字正腔圆,根本就是鬼方人自己大喊起来的。
“走!”
一个部落酋长授意部下大喊,眼见鬼方人果然大乱,不禁得意地一笑,立即喝令他的部落战士,跟着他迅速脱离战场,向着远处的夜色中逃去。
他才不要陪着裴甘丹,把部落中的勇士全都消耗在这儿,糊里糊涂的死掉。
周军打了胜仗,鬼方肯定是元气大伤的。
但,只要人还在,让崽子们放开了生,用不了几年,只要他人口够多,他的部落就能恢复昔日的繁荣,甚至能成为更强大的部落也说不定。
裴甘丹终于也醒过味儿来了,趁乱大喊,动摇军心的,只怕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裴甘丹气的吐血,正想找找罪魁祸首,但是已经有更多的部落回过味儿了,趁乱伺机逃走。
裴甘丹心中一凛,不好!如果坐视这一幕发生,就算夜袭的周军不能毁了他的三军,待天明时,他也要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了。
裴甘丹当机立断,趁着还有许多部落的战士正在混乱的厮杀,他们的首领还没醒过神儿,便领着中军,指着一个稍显薄弱的方向,厉声道:“杀出去,突围,快!”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正中他的后心,裴甘丹闷哼一声,伏在马上,他也不敢声张,仗着夜色之下旁人也看不清楚,咬紧牙关,只管放马驰骋。
南无吉万马、萧千月等人带着裴甘丹本阵的将士,追随在裴甘丹左右,便匆匆突围而去。ωWW.chuanyue1.coΜ
他们一边突围,一边放声大喊,吸引了更多各自为战的勇士加入进来,最终形成一股决了堤的洪流,突围而去。
而牙直原北特勤,混乱中则是被一个部落的马群裹挟着,不辨西东地逃去,此时也不管是逃向何方,只求能逃得性命,脱离此地再说了。
黑齿虎凿穿了裴甘丹的大营,圈马又杀回来,再次凿穿了一遍。
随着大量的鬼方战士脱离战场,仍陷在战场中的鬼方士兵更没有了一战之力。
及至天明,黑齿虎清点现场,鬼方大军遗在湖畔的死伤者,竟达两万余人。
而黑齿虎的损失,竟然不到十五分之一。
这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的一场漂亮仗。
逃走的鬼方人,四面八方,各自逃亡。
他们有的天亮之后,才发现自己逃走的方向,和自己的部落所在的方向南辕北辙。
于是,只好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再逃向自己的部族所在。m.chuanyue1.com
随着这些逃逸四方的鬼方败兵的散去,鬼王裴甘丹已死的消息,也迅速在鬼方大地上传扬了开去。
鬼方小王子诞生的消息还没有传开。
无定王城是否已经被周军占领,传言不一。
这时忽然又传出正当壮年、尚无子嗣的裴甘丹王已战死沙场的消息。
于是,听闻消息的部落,顿时风雨飘摇。
诸多部落各有盘算,心思迥异,一个原本还算强盛,在裴甘丹手中大有中兴之势的鬼方王国,竟渐呈瓦解之态。
许多鬼方人甚至都无法想象,他们昨日还做着打进中原一统天下的美梦,今天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不过,要说鬼方之变出人意料,那也没有朔北的变化出奇冒泡。
朔州,从大学宫变成大炎行宫,从大炎行宫又变回大学宫,从大学宫再变成朔北王府的大学宫,又换了牌子。
一张巨大的,唐停鹤手书的牌匾缓缓升了上去,坐定在门楣之上。
牌匾上三个金光大字“净土寺”。
大学宫正殿的牌匾也换了,上书四个大字“大雄宝殿”。
只不过,正殿里头现在还没有佛像,工匠们正在里边丈量尺寸,设计方案。
唐停鹤不管那个,香案倒是先摆好了。
大云寺不是不收他么?
曾经的朔北第一世子唐停鹤决定自己建一所寺庙,自己给自己剃度,自己封自己为方丈。
朔北王小朝廷的一众文武官员听了他的奇思妙想之后,顿时目瞪口呆,然后一轰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剃头师傅是熟人,原来朔北王府里给贵人们修眉修须、整饬庄容仪表的师傅,所以手艺很好,把他的头剃得铝亮,一道豁口都没有。
裹上了一身袈裟的唐停鹤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满意地合什道:“停鹤啊,从今天起,你就是佛门弟子了。从此依教奉行,皈依三宝!我为你自取法号,青灯!”
唐停鹤拿起香案上的木鱼儿敲了一下,唱偈道:“剃去六根得清净,虔诚皈依我佛门。道藏长驻吾心里,他年证得罗汉身。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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