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看着笑眯眯的,可不经意间,却能看到眼中的冷意。
“行贿,终究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名声,罗公说可是?陛下的意思,此事与罗公无关,不过……人言可畏不是。”
罗才看着他,“老夫说那里面都是草,想来没人信。”
内侍在笑。
“您说的咱都没听到。”
赶紧致仕吧!
别等到大伙儿撕破脸了,难看不是!
内侍提高了些嗓门,“好教罗公得知,先前,郑尚书入宫,提及……”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内侍似笑非笑道:“人说罗公管束吏部有方,可这……”
就这?
闹腾的就像是菜市场般的!
“尚书!”
外面传来了喊声,让内侍想到了自己被心仪的宫女含情脉脉看一眼的心情。
飞了!
一个官员飞也似的冲进来,罗才板着脸,“规矩呢?”
他正在和人谈话,往日谁敢乱闯?
回头收拾!
不过,想到自己在吏部时日不多,罗才心中不禁一叹。
官员一怔,却不管不顾的道:“尚书,杨使君回来了。”
“他回来了?那就回来了吧!”罗才知晓,接下来行贿这个罪名要结结实实的丢在杨玄的脑袋上。
内侍含笑,“回来的正好。”
“杨使君听闻相公被弹劾受贿之事,令人寻了守皇城的军士来问话……”官员喘息几下,“原来,每次杨使君带着麻袋进皇城,都会主动寻军士查验,次次如此!”
内侍不知内情,淡淡道:“是吗?”
官员看了他一眼,眼神凶狠,“杨使君每次带来的,都是清火的药材!”
内侍:“……”
那些弹劾……这几日国丈一系人马发动了针对罗才的弹劾,火力之凶猛,近年来罕见。
受贿啊!
罗才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背叛了先帝对你的厚望,竟然背叛了陛下对你的厚爱……你无耻!
可如今事情水落石出,杨玄送的不过是些草原上烂大街的草药,你特娘的说什么贿赂,六部尚书之间偶尔也会给对方送几丸大伙儿心领神会的药丸,这是不是行贿受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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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罗才是个宽厚长者,想来不会咆哮吧!
罗才起身,深吸一口气,“还请转告陛下,老夫老迈,不堪陛下驱策,其骸骨!”m.chuanyue1.com
轰隆!
内侍仿佛听到了一声霹雳作响,马上哭丧着脸,“罗公,何苦如此!”
皇帝被打脸了啊!
他作为经办人,不把事儿圆回来,回去轻则毒打,重则会被赶到某些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比如说幽禁太子的东宫,专职给太子送饭……太子何时被废,他何时被灭口。
“罗公!”内侍噗通一声跪下!
这里在哀求,皇城内炸锅了。
十余御史冲进了门下省,大吵大闹,要收回自己刚递进去的弹章。
可门下是什么地方?
别说是御史,就算是六部尚书的奏疏,递进来就别想收回去,否则威严何在?
十余御史灰头土脸的出来,正好遇到了杨玄。
“是杨狗!”
“这个畜生,此次咱们算是被他给坑了!”
杨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人,他先去寻丈人。
“侍郎进宫了,这几日朝中商议节度副使的人选。”
……
大佬们都在殿内。
差一个,被弹劾后在吏部蹲着等结果的罗才。
“……袁逊当初在南疆时,也曾斩杀叛军无数……”
郑琦等人这几日为袁逊吹捧,把此人调查的一清二楚,虽说能力比不上杨狗,可架不住稳健啊!
“能力!”周遵淡淡的道。
不论你说什么,老夫就是一句话,能力!
那是北疆节度副使,没能力你说个屁!
郑琦微笑,“袁逊稳健,定然能协助廖劲管好北疆。”
不够稳健,你说个毛线。
周遵有些独木难支。
皇帝看样子是要拍板了。
周遵想到女婿的性子,不禁暗自叹息,回头北疆不会安宁。
他这几日以一己之力和国丈等人抗衡,早已身心俱疲。现在,扛不住了。
“咳咳!”
就在皇帝准备拍板时,有人干咳,众人一看,竟然是礼部尚书朱伟。
这位老好人很少对朝政发表看法,这是……
郑琦笑道:“朱尚书这是嗓子不舒服?老夫那里有灵验的药丸,回头送你几颗!”
朱伟摇头,慢腾腾的道:“陛下,臣以为,北疆重大,要选派得力的臣子去任职才是。杨玄,臣以为,合适!”
哪怕是执掌周氏多年,可这一瞬,周遵依旧感到眼眶发热。
这几日国丈等人群起而攻之,用弹劾把他唯一的盟友罗才给赶走了,剩下他一人……世家门阀是很牛笔,可杨松成的背后有三家。
他甚至想过去寻王豆罗商议,把对方拉过来,可王氏的风格是不惹事,不怕事,这等漩涡定然不肯跳进去。
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估摸着也是最后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老好人朱伟。
连皇帝都为之一怔,随即眯眼,隐住了眼中的怒火。
郑琦笑了。
“老夫说节度副使要稳健,可曾有错?”
朱伟摇头,“可杨玄如何不稳健?还请郑尚书给老夫分说一二。”
是啊!
你特娘的一直扯着这个不放,举几个例子啊!
郑琦却换了个角度,“朱尚书的礼部负责外事,当知晓与异族沟通时,稳健何其重要。北辽,大患也!若非此等稳健之人,日后,惹出了大祸,朱尚书可能担责?
就算是你能!可大唐江山的损失,谁来承担?是你,还是老夫?还是在坐的诸位?”
他义正词严,甚至有些悲愤。
袁逊也站起来了……大伙儿为他争了许久,如今大势已定,该他来最后一击。
他的卖相不错,威严中带着可亲,开口,嗓音也颇为浑厚,“陛下,臣当初在南疆,用兵,也曾令叛军丧胆!”
这个是杨玄的卖点,如今他就选择这一点击打。
一个内侍出现在殿外。
“陛下,吏部主事方元生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郑琦的记性不错,“方元生?记得送洛罗使团回去的便是他吧?大事……咦!杨玄主持此事,他为何没来?”
大事,怕不是惹出了大事!
郑琦想捧腹大笑,面色却肃然。
皇帝颔首。
稍后,方元生被带了进来。
行礼后,朱伟问道:“是何大事?”
方元生说道:“洛罗使者低头了!”
“嗯!”皇帝蹙眉,“低头了?”
方元生说道:“是。洛罗使者签署了文书,大唐被蛮人屠灭的村子中,死伤多少,以十倍蛮人偿还,尸骸会送去瀚海。”
这等是外交重大事件,属于低头。
朱伟不禁赞道:“干得好!”
皇帝刚想开口,方元生继续说道:“另外,每个死伤百姓,洛罗赔偿五千钱,作为抚恤!”
殿内,一下就安静了。
唯有朱伟,眉飞色舞的道:“这是压制住了,洛罗狂妄,竟然也会低头?哈哈哈哈!”
老头放声大笑,丝毫不顾御前的礼仪。
王豆罗开口,“这近乎于大捷!”
周遵不知晓女婿在其中是否起了作用,但还是感激的看了王豆罗一眼……王豆罗本可沉默,却选在在此时站出来说话,便是间接对杨玄和他的声援。
周遵心痒痒的,恨不能拽住方元生,把话问清楚,“没错,便是大捷!”
朱伟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的手下,“你,不错!”
方元生低头,“下官惭愧,此次陪同使团归去,一路使团那些蛮人打闹不休,下官不能制……”
王豆罗心中一动,“那是谁?”
那个小子?
方元生抬头,眼中多了钦佩之色,“杨使君赶到后,先杀了一个蛮人,重创两人。”
殿内一下就冷了下来。
这些人嘴里说着盛世,可谁都清楚,如今大唐上面是盛世,下面的百姓却在水深火热之中。
国势衰微,自然对外软弱,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否则你一弱国也敢冲着强国龇牙,甚至是大打出手,转过头,就该轮到你被毒打了。
所以,对外,大唐如今是中庸之道,甚至还偏软弱了些。
杀使团成员,这事儿别说是现在,从大唐开国,不,从陈国开始,就没听闻过。
那杨玄竟然如此跋扈大胆!
袁逊看着忧心忡忡,可心中却窃喜。
这不就是不稳重吗?
“随后使者发怒,当夜,使团内部有人刺杀杨使君。”
杨玄没来,难道是死了吗?
郑琦看了一眼殿外。
心中,一股喜悦之情就满溢了出来。
“没想到却失手了,杨使君的人杀了两个刺客,呵斥使者,随后斩杀使团数百蛮人……”
“哦!”有人轻叹,这不是惊讶,而是……惋惜,遗憾!
杨狗!
为何不死?!
方元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不少人神色木然。
这不是大好消息吗?
怎地,像是不高兴?
皇帝他不敢看,但想来应当是……高兴的吧?
“使者被震慑,当即出发,杨使君并未挽留,可刚走没多远,使者见杨使君不来,便又回去请见。”
周遵心情大好,抚须……光溜溜的下巴摸着很是惬意,“这是贱人,你搭理他,就错了。”
老夫的女婿啊!
果然是了得!
方元生说道:“周侍郎所言甚是。”
一直没吭声的梁靖问道:“后来如何?”
皇帝要打压杨玄,推出自己人,梁靖按理该鼎力支持,可这几日他更多时候沉默寡言,看着就像是一个老好人。
可前阵子凶狠弹劾国丈一个心腹的模样,大伙儿还记忆犹新呐!
众人都知晓,当初梁靖和杨玄有一段交情,虽说后来断了,但二人之间做事都会给对方留下余地。
这也让不少人对梁靖有些改观,心想此人虽说是个佞臣,可那股子游侠儿的义气却没丢。
方元生说道:“随后下官与他谈,杨使君在边上打盹。就在两边说不通时,外面有大队骑兵经过……
浩浩荡荡,少说数万,一路往西。
使者被吓坏了,当即恳求杨使君,愿意低头,愿意赔罪……杨使君便定下这些条件,使者一概应允。”
“等等!”
郑琦叫停,眼中闪过不解之色,“数万大军,老夫怎地不知晓?张尚书……”
调动大军,必须有兵部参与!
张焕摇头,“绝无此事!”
“那这数万大军从何而来?难道是北疆?”郑琦恶毒的给杨玄狂丢黑锅。
那个黄春辉看重的杨狗,多半也是个桀骜不驯的!
方元生笑了笑,“说来此事……下官当时也是吓坏了,心想朝中若是要动用大军,少说也得给下官送个消息,如此,方能从容与使者谈判。等使团走了之后,下官去问了杨使君。”
方元生依旧有些难以置信的惊叹,“当地有三千骑兵,杨使君令人去召集了他们。”
杨玄作为全权代表,有权调动人马……只要不是开战,不离开驻地。
“三千骑兵往西一段后,马上转弯绕回去,接着再往西……就这么周而复始,三千骑兵竟弄出了数万大军的动静。别说是使者,下官都被镇住了。”
方元生竖起大拇指,“杨使君用兵之能,下官,心服口服,不愧是我大唐名将!”
他发现气氛不对。
国丈垂眸,好似在沉思。
郑琦看着手中的笏板,仿佛上面写着今夜和第几个侍妾睡……那脸通红。
袁逊,啊!这人最古怪,看着竟然是有些绝望。
杨使君用兵如神,你绝望什么?
方元生不解。
周遵起身,“陛下,记得洛罗使者来到长安,虽说不敢造次,可却颇为跋扈。朝中竟然束手无策。臣婿前往,不过数日,便令使者低头。不只是兵法,更是把使者的心思拿捏住了。兵法,臣就不说了……”
他看了袁逊一眼,那种不屑啊!
连方元生都感受到了。
“就这份稳健,臣想,不差吧?”
稳健,并非是沉默,而是手段。
“杀人震慑,这是先声夺人!”朱伟侃侃而谈,“提防对方刺杀,这是稳健。最后令三千骑绕圈,震慑使者,这是手段。”
他看了袁逊一眼。
别怪老夫,那是北疆……而且,老夫对那年轻人,颇有好感。
“陛下,罗尚书受贿之事水落石出了。”有内侍送来消息。
“杨使君送的都是草药,清火用的,每次进皇城都主动请军士查验。”
方元生缓缓抬头。
发现,殿内的人,好像都变成了庙里的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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