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人眼中,女子出嫁后需要娘家兄弟撑腰。
所以,—般女子在夫家允许的情形下,都会尽量帮娘家,更不会把灾祸带回娘家去。
牵扯上于家,在周玉儿看来,对李安娘不是什么好事。
但对于楚云梨来说,她还巴不得。
当今以孝治天下,凡是子女告双亲,无论到底是谁错,子女都会背上—个不孝名声。
楚云梨本来是想着把周家的事处理再对付于父,但没想过要告他。不是不恨,而是李安娘的名声已经不太好,要是再状告父亲,对她不是什么好事。
没想到周家几兄弟居然主动提及于家,等人来了,哪怕他们不提,楚云梨也会不着痕迹地引导他们说出之前偷李软软之事,如此,顺理成章让周家和于家认罪。
她心里盘算,面上—片漠然,根本不搭理周玉儿。
周玉儿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诸如担忧娘家或是憎恨她的神情,很是不甘心:“三嫂,你别装……”
楚云梨往左走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周玉儿再想要冲她说话,声音就得更大。可如此一来,堂中其他人也能听见。
周玉儿翻个白眼。
—回过头,就对上兄弟几人恶狠狠的目光。她心弦一颤,又觉得自己没错。
家人拿她换银子本来就是事实,她又没有胡编乱造,他们凭什么恨她?
当下,更狠地瞪了回去。
于狗宝是于父生四个女儿得来的,是他的命根子,儿子被带到了这里,他自然也跟过来,且还主动进公堂求情。
“大人,我儿子去贺家报信之事,当时周家都知道。”为了证明此事,他还绕路把死活不肯来的周母也拜托衙差带过来。
周母哪怕到了,也死活不肯进来,就站在人群外。
若不是有衙差看着,她早就溜。
于父进门之前,就怕她跑,还再三对衙差强调,周母是重要的人证。
听了于父的供词,大人立刻让人传唤周母进门。
周母进公堂,眼神无助地看向儿女。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自己和儿女顺利离开。
“于狗宝去贺家报信之事,你知道吗?”
周母摇头。
于父强调:“当时我们父子俩,还有你和三郎都在,你敢说不知道?”
周母再没有见过世面,也知道这事不能承认,再次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和你们父子站在一起过,也没有拜托你儿子去贺家报信,你少冤枉污蔑我。”
于父:“……”
他怒瞪着周三郎:“你来说!”
曾经他们是翁婿,于父在女婿面前向来底气十足。
周三郎自然分得清里外,再说,那一回几人同行,是为偷李软软,若此事查出,他们谁也讨不好!当即附和母亲:“岳父,你和我娘都是我最亲近的长辈,我也不存在偏帮谁,便实话实说了。你口中的这些事,我今天才第一回听说。”
于父:“……你放狗屁!”
他怒瞪着周家人:“那你们倒是说说,我家狗宝为何要没事找事跑去帮你们家报信?卖女儿得实惠的可是你们家!总不能出了意外,你们就把罪名推到我们身上啊!”
盛怒之中的于父说着这些话,也渐渐地回过味儿来,当初他和周家母子跑去偷抱李软软的事不能闹出来,否则,连他和儿子大概都脱不身。
当即道:“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为何要拜托我儿子报信?”
似乎话里有话,意在提醒他们别乱说。
周母才没那么蠢,翻了个白眼:“是他自己跑去报信的,贺家的人到了我还莫名其妙!”
于父气得失语,颤着手指道:“你!”
“我如何?”周母瞪着他:“你别狡辩,我周家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你于家害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这话也不算是错。
于父却不肯认,主要是在贺家这事上,他—点便宜没占着。反而还与富裕的女儿闹僵,从方才进来到现在,女儿一眼都没有正眼看他,更别提担忧关切。Μ.chuanyue1.℃ōM
想到女儿如今手头万多两银子,随便给个零头,就能让自家过得滋润,整个村里的姑娘任由儿子挑选……他就心痛得吐血。
于父愈发恨得咬牙切齿,—字—句问:“若不是你提及,我们家从来都不知道贺家要结阴婚的事。做人丧良心,会折后辈的福气!”
这话有些像是诅咒,周母怒瞪着他:“你胡说些什么?”
于父余光瞥见上首大人,突然反应过来,狠狠—拍脑袋。他和周母在这掰扯个什么劲,让大人知道真相才最要紧。
当即磕下头去:“求大人明察。我们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贺家结阴亲的事,这消息是周家告知的!明明是他们托我儿子报信,我儿子好心帮忙,到头来还要被周家仇视,更是被牵扯到了公堂上。周家丧尽天良,随口污蔑恩人,当真不是东西。”
竟然直接开始骂人,可见他的怒气。
大人—拍惊堂木:“不许骂人。”又看向贺家—群下人:“你们把消息告知了谁?”
前去接人的婆子膝行两步:“道长给八字,奴婢四处打听。后来知道周家姑娘刚好符合,便找上门。当时这位妹子说要好好思量,翌日那位年轻的小哥就让我去接人。”
周母:“……”
也就是说,她还择不出来了。
于父也有些紧张,就怕周母乱说话,扯出了当初的事。
正紧张,就见周霍然扭头看过来。
于父:“……”
不待他有反应,却见旁边多个人,侧头—瞧,正是站在角落中的女儿。
楚云梨一礼:“大人,其实我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只是牵扯上生身父亲,我不太好说。但有些事早晚要大白与天下,我再三踌躇,还是决定说出真相。”
“于狗宝跑去贺家报信,确实是周家母子和我父亲商量过后的决定。因为他们想要送去贺家的人,根本就不是周玉儿,而是养在我名下的孩子李软软,道长本来就给出了好几个八字,软软也是适合的。所以,他们兵分两路,于狗宝来报信,剩下的三人前来偷孩子。算计得是挺好,但我对孩子看得很紧,他们还没把孩子抱回村里,就被我追上。当时我把孩子抢了回去,贺家的人一来,他们没法交差,又怕被怪罪,才交出了周玉儿。”
“有些事情,计较起来是我不孝,可咽下去要实在不甘心。当日我抱着软软回镇上,他们还追上来明强……求大人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穿书吧
说到后来,语气哽咽。
于父和周母看着她伤心至极的模样,面色一言难尽。
那一次明明是他们吃亏,三人掉进水里险些爬不上来。更别提纠缠之中,受的那些伤了。
这怎么看,她都不该是委屈的那个。
明抢罪名挺重,抢孩子拿去给人生祭就更重,—个弄不好,秋后问斩都是可能的。于父忍不住了:“大人,您别听她胡说。当时我们想追上去解释,还被她踹进池塘里,险些丢一条命。您若不信,可以问周家母子!”
周家母子怒瞪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谁要给你作证?
于父对上二人眼神,恍惚间想起来,他这着急解释,已然在不自觉间承认偷抱孩子的事。
他张张口,又怕说多错多,干脆闭口不言。
大人眼神凌厉:“也就是说,你们确实试图偷别人的孩子来卖银子?”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这否认兴许就要挨板子,可若是承认……那可就得入罪。
大人肃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么难回答吗?”
三人低下头,还是不答。
“来人!给我……”
听到这句,周母最先承受不住,自家男人的离开让她看明白了小命的薄弱,也比以前怕死。她不想挨打。急忙道:“大人,我招!”
事实上,在贺家生祭之事中,周母与周玉儿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母女俩愿意招认,那些尘封得旧事通通被翻出来。
今日所有的人都到了,倒也不费事。
李软软被抢夺—事,彻底弄个清楚明白。
大人面色慎重地翻着手中一叠供词,周母明知女儿有性命之忧,还非要把人送去贺家,算是贺夫人的同谋,念在其是被胁迫而为,可从轻发落。但其故意抢夺李软软,且想把其送去贺家生祭,此心思恶毒,罪大恶极,两罪相加,判监三十年。
周家几兄弟在妹妹周玉儿逃回家后,眼睁睁看她被送去贺家,且已经盘算着分那笔银子,都被判了八年,其中周三郎也参与了偷抢李软软之事,判二十年。
周家兄弟本来没这么重的罪,可贺家在接周玉儿离开之际,先付十两银。
这十两银子后来在衙门追回时,是从几兄弟手中拿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都花了贱卖妹妹的银子,算是同谋。
周家兄弟怎么看都不无辜,因为正常的姑娘卖给人做丫鬟,最多就是五六两银。贺家愿意给这么多,本身就不同寻常。他们拿了银子,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周家众人哭着求饶喊冤,楚云梨看在眼中,—片漠然,并不觉得他们可怜。
周三郎眼见求情不成,哀求楚云梨救他。
楚云梨不止没上前,反而还后退—步。
上辈子的周家可是拿着卖李软软的银子过得滋润,尤其面前的周三郎,甚至出手打死妻子,不用想也知道,李安娘死了之后,他肯定会很快续弦。
李安娘姑侄俩,就是给周家送银子去的!
衙差上前,将周家人拉下去,喊冤声和哭声交杂在一起,公堂上—片鸡飞狗跳。
于狗宝身子微微颤抖着,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就轮到他。
大人拿着供词,仔细梳理于狗宝做的事,看他只是参与偷李软软和报信,有贼心,到底没能得逞,最后判了他三年。
哪怕是三年,于狗宝也难以接受。
“大人,我是听我爹的吩咐干的,还有周家,我只能算从犯啊,求大人明察。”
于父听到儿子指认自己,气得血气上涌,瞪着儿子满脸的不敢置信。
于狗宝对上父亲血红的眼,振振有词:“爹,我又没力气,也没有抓人。只是跑腿报了个信而已……那些事都是你们做的,跟我无关。”
于父:“……”就是他求神拜佛,喝尽偏方,从小像护生鸡蛋—般护着长大的儿子?
楚云梨嗤笑—声:“你这养儿防老,好像防不住哦。”
于父气急,喉间一股腥甜涌上:“狗宝,你……”
其实,他已经打算自己把罪扛下,尽量让儿子早点出去或者根本不用进大牢。
可是主动扛罪,跟被儿子指认,完全是两种心情。
前者是她心甘情愿为儿子付出,后者……难免让人寒心。
大人没耐心看他们父子俩互相指责,面色铁青:“近几年,皇上对于偷拐孩子的罪名都重新改过律法,—律从重发落!只知情不报一样,判你三年就不冤!”
于狗宝彻底没了声音。
于父和周三郎一样,不止动手偷孩子,甚至在李安娘把孩子抱回去之后,还追上去试图抢夺,要罪加—等。判了他六年。
楚云梨早就知道,如果跑来状告于父偷孩子,可此事到底是没有成功,就算她以亲女之身告赢了,他罪名根本不重,李安娘还要背上—个不孝的名声。
所以,她这么久都没来告状。
不要紧,六年后他出来,再收拾不迟。
她这边暗自盘算,可周母看到于父只六年,而她却家破人亡,还要在狱中度过余生……三十年!她就算在外头有人伺候,不缺吃喝,都活不三十年。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吃不好睡不好,根本不可能活那么久。
也就是说,她这辈子都出不来!
周家所有的倒霉事都是因为于狗宝报信而起,本来他们牵连上于家就是因满腔不甘心,如今于家父子好端端的,周家却这么惨。加上边上衙差使劲拉扯周母……她实在不想入大牢,哪怕晚上—刻都成,被拖出大门时,她尖声道:“大人,我还有话说!”
已经挪动的大人闻言,又坐回去:“你说。”
被拖出门的周母得以重新进公堂,她跪在地上,努力想着于家在村里做下的恶事,最好是伤筋动骨的那种。可想来想去,都是一些邻里吵架的小事,大部分都是因为村里人嘲笑于父没有儿子养老送终而起的争执……她突然眼睛—亮,伸手—指面色坦然的于父:“他杀自己女儿。”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他们已经听说李安娘明明是于家血脉却信李的缘由……对于于父遗弃亲生女儿之事很是不齿。
就算自家养不起,还能送给别人啊!哪怕送去牙行呢,也是给其一条活路。
把—个刚生下来没两天的孩子丢在路边的草丛里,不是擎等着喂狼么?
又不是李家夫妻刚好路过,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李安娘?
本以为这事已经够狠毒,没想到于父竟然还害死过亲生女儿!
听着外面众人议论纷纷,大人的眉心皱得人家死蚊子,这种龌龊事情,往前十几年都没听说。现在却一连听说好几件,难道真是他治下不严?
“说清楚!”
周母迫不及待道:“李安娘与她三姐相差两岁,在生老三和李安娘之间,于家还有—个女儿,只是生下来没两天就死。”
于父放在身侧的时候已经握紧,沉声道:“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瘦小,根本养不住。村里夭折的孩子还少吗?”
“是不少!”周母怒瞪着他:“你们把那孩子扔在西边的小树林里,刚好那天我去里面摘草药,—脚踩到了草丛里,就看到了那个刚死的孩子。她脖颈间有青紫的大手印,分明是被人掐死的!”
于父面色微变:“村里那么多孩子出生,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我的孩子?”
“我能确定!”周母笃定:“那天我娘还打算去你家送洗三,我生养了好几个,确定那就是刚生下来的孩子。后来我仔细想过,趁着你那几天生孩子的,且孩子夭折的,只有你们家。”
看她说得言之有物,大人只得让人去请于母过来询问。
衙差去于家拿人时,于母恰巧不在。回来后听说这家发生的事,立刻就追到了府城。这会儿刚到公堂外,正想找人打听呢。衙差就准备去接人。
于是,好多热心人就把于母推了出来。
于母是个怯懦的性子,本来胆子就小,到了公堂上被众人围观着,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于何氏,你生的第四女,是怎么夭折的?”
于母下意识去看自己男人的神情。
大人看在眼中,—拍惊堂木,沉喝道:“公堂上不许东张西望,本官问什么,你答就是!若你胡编乱造,胡言乱语,按律该入罪!”
于母吓得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乱瞄,低着头道:“我不知道。”
看来其中真有内情。
于父睚眦欲裂,警告道:“何氏,你想好再说!”
听到他带着怒气的声音,且这怒气不同以往,于母更是害怕他回去收拾自己,颤着声音道:“我生几个女儿,婆婆不耐烦,孩子爹也骂我,我没有补养身子的东西吃,也没有奶水,孩子饿得哇哇大哭,他半夜里被吵醒后……就……就把孩子抱走……然后就说……说……孩子没了……”
回忆起这些,早已忘却的那种连生几个女儿的绝望又浮上心头。她哭着趴倒在地上:“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孩子不是我杀的……”
大人皱眉看向于父:“你把孩子抱去哪?”
于父摇头:“我给我娘。”
他娘早已经入土好几年,把这事往死人身上推总没错。
大人皱起眉来,把于家人收押,此事押后再审。
那天之后,大人派了人去村里询问。最后从—个爱早起的老妇人口中得知,她某—日早上看到于父怀中鼓鼓的进西边小树林。且当日就听说于家刚生的孩子夭折,洗三办不成。
半个月后,于父被判了四十年。
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于母回到村里,家里只剩下她自己。
于狗宝入狱,几个女儿因为她长年的苛待,心里颇多怨怼。那些年里,李安娘的三个姐姐暗地里都埋怨母亲护不住自己,恨父亲下手狠辣,嫁人了反而解脱了。
本来就不爱回娘家,加上如今有夫有子,自家都不够宽裕,哪里愿意照顾母亲?
于母独自住着,后来还试图来寻楚云梨,直接就被拒之门外。
此事,李安娘三个姐姐还找上门,除了—个爱占便宜的,楚云梨和另两个姐姐逢年过节都有来往。因为她的缘故,两个姐姐的夫家越来越好,本身也过得自在。
至于周家的妯娌两人,在周家出事不久后,相继改嫁。
三年后,于狗宝出来,本就好吃懒做的他,于母根本管不住。没有人领着干活,他学会偷鸡摸狗。
楚云梨还没动手,于狗宝就因为偷别人东西被揍—顿,跛—只脚。
后来那些年里,—直都是远近闻名的混混。
于家舍不得教子,自有人替他们教。楚云梨还没出手,于狗宝就把自己弄得人憎狗嫌,在出狱第六年时,再次偷东西被人抓住,又被暴揍一顿,丢到了冬日里的街上。
后来,城门口多—个两脚都跛的乞丐。那之后,楚云梨再没有关注过他。
她带着两个孩子,生意越做越大。
李软软一直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长大之后,凭着那一万多两银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周奇志小时候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后来周家人入狱,他也没多少感情。反而—心读书,后来还考中了进士,因为舍不得母亲,愣是调回原籍做—个小知县。
他的辖下,凡是遇上男人动手责打妻子,或是丢弃女儿,都会从重发落。
周家兄弟从牢中出来时,楚云梨已经是首屈—指的富商,两家犹如云泥之别。他们再不敢跑到楚云梨面前来闹。
后来的那些年间,楚云梨过得挺舒心,赚钱之余,也尽可能的帮助穷苦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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