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恬醒来时,周身似蒙了层雾般昏黑,屋内唯一的亮色便是从门缝中透出的些许灯光。
她恍惚了好一会,直到看到床边的吊水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医院。
时间大概已经到半夜了。
她美好的跨年夜,最后竟倒霉到在病床上潦草度过。
浑身还是松软无力。
但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裴恬在包裹严实的被褥下动了动腿,缓缓掀起被子,看到自己被包裹成粽子的手,无语凝噎。
谁知刚动一下,另只手就被紧紧握住,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男人带着些鼻音的语调。
“干什么去?”
裴恬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自己床边还伏着个人。
陆池舟抬起漆黑的发顶。
他摘了眼镜,漆黑的眼眸淹没在无边夜色间,看不真切。
“怎么是你?”裴恬愣了下,“不是漓漓在这儿的吗?”
昏睡中途,许之漓拿热水给她擦了脸,裴恬还有印象。
那时陆池舟并不在。
裴恬甚至以为,自己昏过去前见到的陆池舟,是个臆想出来的梦。
陆池舟默了会,低声道:“我让她回去休息了,我来陪你。”
裴恬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掀开被子。
“要什么?”陆池舟长指揉了揉眉心,恢复些清醒,“我去给你拿。”
裴恬委婉道:“不用你。”
说完,她撑着床就要站起身。
陆池舟却先她一步站起身,又将她抱回床上,膝盖弯起搭在床沿处,俯身撑在她上首。
那双眼,自上而下,深深在她眉眼处逡巡。
看起来一派平静的人,不知被触动了什么神经。此时的情绪看起来,隐隐带着失控。
好几秒后,他低低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裴恬眨巴下眼。
其实在鬼宅里,情绪上头时,她是生气的。气陆池舟给她惹了这么多事。
可以说,没有他,她也就不会和唐小雨再次扯上关系,也不会跑到杭市,被关了这么久。
但这种生气,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按理说,此情此景就该互诉衷肠,再互相告白说他个几波情话。
但人有三急。裴恬实在是没有心思和他风花雪月,只简短道:“我没生气。”
说完,她手上微使了点力,想推开他。
陆池舟眼睫动了动,薄唇紧抿,整个眉眼隐没在黑暗中,显现出料峭的轮廓。
他并未被推开,甚至握住她推他的手,顺着指节滑进,直至十指相扣。
“不会再有下次了。”陆池舟定定看着她,轻轻道:“对不起,我的宝贝受委屈了。”
说实话,不受触动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陆池舟也只在今天喊她句宝贝。
但,为什么要挑这种时机!
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啊!!!
裴恬连在梦里都在找厕所,幸运的是,在找到厕所的前一刻,她醒了过来。
她动了动唇,面色一派纠结,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难道要在这种氛围下,插一句“你的宝贝快忍不住了,要先去个厕所,等会继续”吗。
久久没得到回应,陆池舟比往常更没耐心,他轻吸一口气,微凉指尖抬起她下巴,倾身凑上来就要吻她。
“等等。”裴恬下意识往后一缩,“你别过来!”
陆池舟动作一僵,眼睫也颤了颤。
看起来有点受伤。
“我真的不是怪你。”裴恬实在是无可奈何,瓮声道:“我只是想上厕所。”
所以这种关键时候,不能受刺激的。
说完,裴恬心如死水。她不染纤尘的仙女形象,就这么碎成了渣渣。
病房内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陆池舟别过脸,先是浅浅弯起唇,到后来,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弯腰,打横将她抱起,还淡淡反问她:“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裴恬:“……”
谁能想到你大半夜突然这么矫情啊喂!
她反驳道:“仙女怎么能让人知道她要上厕所!”
“那以后和我结婚了,你也不上厕所?”m.chuanyue1.com
裴恬脸一烫,将头埋起来,闷声道:“谁和你结婚啊。”
陆池舟瞥她一眼,淡哂道:“你想睡我,你不和我结婚?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裴恬瞪他:“那你得先让我耍到流氓啊!”
陆池舟走到洗手间门口,将裴恬放下来,指尖从她耳垂轻抚而过,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你要不乱跑,今晚就该在我床上。”
裴恬被他看得脊背一麻,半句话不说,拉开洗手间门就钻了进去。
门被重重关上,发出砰得一声响。
这个门隔音不太好。
裴恬站在门边,羞恼地冲外头道:“你走远点。”
外面传来陆池舟懒散的语调,他轻叩一下门,“你自己行不行?要不要我进来…”
裴恬捂住耳朵,“滚呐!”
陆池舟从喉间低低笑了声。
随后脚步声渐小,他真的走远了。
从洗手间出来后,裴恬的脸还没恢复常温。她倍觉丢人,闷闷地回到床上躺着。
陆池舟依旧坐到床边,安静地看着她。
许是太过疲惫,一躺下,裴恬的睡意又上来了,她耷拉着眼,模糊建,看到陆池舟疲惫的双眼,咕哝道:“旁边还有个床,你怎么不去睡?”
暗色间,陆池舟摇了摇头。随后,伸出微凉的手,重新将她手拢紧,“睡吧。”
裴恬闭上眼,手指在他掌心间蹭了蹭,连声音都带上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娇气,“你怎么不喊我宝贝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陆池舟摩挲着她手心,又起身替她拢紧被子,俯身下来的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宝贝。”
“晚安。”
男人嗓音映着这夜色,宛如大提琴般低沉,听得耳朵酥了半边。
裴恬心满意足。
她放空大脑,正要沉沉睡着时,不知怎的,一股颤栗从脚底传到头顶。
在鬼宅看到的一切——
墙面上诡异扭曲的图画,红衣木偶阴气森森的脸,突然在此刻一一灌入脑海,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凄厉的风声。
她还是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裴恬心慌地皱起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陆池舟的手。
“怎么了?”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陆池舟再次起身,声音紧紧绷起。
裴恬摇头,她睁开眼,定定看着陆池舟,突然轻声喊他:“几何哥哥。”
“我在。”
裴恬:“今天我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很多。”
“其中便有,如果我真的没了,你会怎么…”
未等她说完,陆池舟便皱眉,冷声打断了她,“没有这种可能。”
裴恬:“……”
陆池舟语气冷硬,再无半点温柔,催她:“很晚了,你还睡不睡?”
裴恬:“……”
怎么就许他深夜矫情,不许她做作一次。
裴恬胸腔间那点多愁善感,没了,砰砰乱撞的小鹿,啪叽一下,摔死了。
她恨恨闭上眼。
这一睡着,再也无梦。
从三更到清晨,浓墨般的夜色褪去,天边三两繁星也朦胧黯淡在放晴的天光中。
新的一天,也是一年伊始。
陆池舟几近一夜未睡,他坐在床边,看着女孩安静的睡颜。
夜里那种灭顶的绝望和无措,也终在此刻消散,落到了实处。
他倏地想起女孩夜间胡言乱语问他的话。
这个问题,他哪里给得出答案。
世人都在奔向最终的目的。
他也是如此。
只消离别片刻,只消不见瞬时。
就会百折不回地奔向她。①
-
杨执含泪领了五倍工资,为了发扬敬业精神,元旦一早就踏上了揪出幕后主使的道路。
他自认自己没有陆池舟那种城府,也没有和人客气寒暄的打算。
约出汪茹后,杨执随口捏了几句刑法威胁恐吓,旁敲侧击地透露陆池舟的残暴手段,到最后,还异常作恶多端地将将含有包括汪茹家人,住址,籍贯等信息的信封递给她,以暗示她看着办。
这汪茹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一开始就被吓到,没一会就全招待了。
杨执适时打开手机录音,将汪茹透露的信息全部存证。
而这幕后主使,就这么顺藤摸瓜抖落了出来。
知道是唐羽的那一刻,杨执还惊了会,实在是不能明白裴恬小姐哪里惹到她了。
一个女人能恶毒成这个样子。
到后头,将录音发给自家老板时,杨执觉得自己明白了一部分。Μ.chuanyue1.℃ōM
自家老板这样的男人,也算是个祸水了。
-
陆池舟收到信息的时候,裴恬还没醒。
医院的护士,过来给她打了针。女孩那双细白的手,一只包着纱布,另只因为吊水,淤青一片。
陆池舟闭了闭眼,心疼地别过脸,低眸听着杨执发来的录音。
杨执做事很干净,录音清晰,听在耳边异常清楚。
但每听一句,陆池舟的心就越沉一分。到后头,已经抑制不住胸腔中的戾气。
老爷子走时,三令五申强调,让他凡事要留一线。除了处理陆枫,陆池舟事事严守老爷子的话。
但当事情波及到裴恬时,这种理智几近于无。
裴恬再次醒来时,看见陆池舟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男人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只着件黑色衬衫,宽肩窄腰一览无余,当真是赏心悦目。
可惜手上打着吊水,不能动,没办法抱他。
裴恬从被窝里伸出只嫩生生的脚丫,从背后踢踢他。
陆池舟下意识转身,看过来。
对上他阴翳的目光,裴恬怔了瞬,“你干什么呢?”
不过陆池舟的情绪整理得非常快,不过一瞬,眸中的情绪便褪了个干净。
“在想事情。”他淡淡道。
裴恬疑惑问:“什么事?”
陆池舟扯了扯唇,语气里无半分温度。
“什么样的惩罚才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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