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天才女友 > 第 165 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风投的全称是“风险投资”,又名“创业投资”,主要投资一些初创企业。

  林知夏忍不住评价道:“风投公司愿意支持柴阳的这一次创业吗?直播是一个热门领域,竞争很激烈,各大电商、视频、游戏平台都在做直播,它们已经有了固定的用户群体。柴阳带着一个小团队杀进直播市场,引流的方式就是和我吵架,和你打官司,这也太……”

  “单纯。”江逾白惜字如金地评价道。

  确实单纯。

  江逾白有一个专业的律师团队。他和柴阳签订投资合同之前,就找律师检查并修改了合同,考虑到了各种后果。

  柴阳辞职之后,不再持股,也丧失了董事资格由于柴阳不是公司的股东,江逾白免除他的董事职位,就不需要知会他本人。

  虽然,柴阳是“江科软件公司”的团队创始人,但是,江逾白利用合同上的条条框框,成功地把柴阳从“江科软件公司”彻底地剥离了出去。

  最让柴阳感到窝囊的是,今年九月份,柴阳刚和江逾白决裂时,他谨守本分,尽量避免接触江逾白。他不接江逾白的电话,不回邮件,不做无谓的争执,而江逾白却联系了他的团队,迫使他顶着压力与江逾白面对面沟通。

  那时候,江逾白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善,甚至说了不少场面话,比如“凭你的能力,很快就能东山再起”,以及“你的团队里包括美国硅谷的技术人才,你怕什么?”

  柴阳还以为,江逾白念及他们将来的合作,做事不会太绝。

  然而,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江逾白没给柴阳留下一寸一毫的退路。他不仅取消了柴阳在“江科软件”的董事身份,收回了柴阳的股权,还拿他们曾经签过的一份对赌协议来做筹码,这让柴阳完全落于下风,他总感觉自己头上悬挂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剑尖正对着他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2016年的12月31日,柴阳抛下心中一切顾虑,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解说视频,详细叙述他创业五年来的心路历程,以及他和投资人的纠纷始末。

  在那个视频里,柴阳不敢直接念出江逾白的名字,就用“投资人a”来代指江逾白。他还自封为“全球it行业遭遇最坎坷的创业者”,把“投资人a”描述成一个争抢胜利果实的有钱有势的上位者。

  柴阳穿着一套手工定制的高档西服,声情并茂地倾诉道:“各位朋友,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我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不是想树个靶子来让你们帮我骂投资人a。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985学校的男大学生,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没有投资人a,就没有今天的我。同理,没有我,就没有江科软件。我大学刚毕业出来创业,没有人脉和背景,睡过地板,吃过泡面,被保安扇过耳光……朋友们,我走过不少歪路。如果您也是一个怀揣着创业梦想的年轻人,看过我这段视频,就记住我想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你们跟合伙人、投资人签合同,一定一定要一条一条地检查合同条款!”

  他张开双臂,回首曾经:“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做技术出身的,五年前,我和投资人a签合同,没带律师,就用百度随便搜了合同上几个名词,百度搜出来的结果没问题……投资人的律师一直在催我,我大脑空白啊,提笔就签字了。五年过去了,江科软件的规模越来越大,而我,被投资人赶出了公司……”

  他昂首挺胸地说:“我将代表江科软件的初创团队,起诉投资人a,拿起法律武器,保障创业者的正当权利!”

  话音落后,视频里还配上了“鼓掌”的音效。

  柴阳意气焕发。

  想当年,他和林知夏、江逾白第一次在咖啡厅见面时,他愿意为了林知夏小组作证,证明那位名叫“贺尚卿”的男生在小组作业里混水摸鱼。

  柴阳清楚地记得,贺尚卿身高一米九几,通身的肌肉紧实而虬结,把一件单薄的运动衣穿出了非同一般的质感。柴阳却不怕他上门报复,执意要为林知夏等人作证。

  当年的他,胆子多大?

  他自认有一腔孤勇。

  现在,他仍然敢于抗争,不怕江逾白家大业大,更不在乎官司的输赢。只要能让他自己的话题度上升,他就算是赢下了这一场艰苦的战役。

  五年过去了,柴阳的初心,未曾改变。

  柴阳的视频在林知夏的朋友圈里迅速地流传开来。

  大家纷纷表示强烈的谴责。

  就连一向与江逾白不对付的林泽秋都说:“柴阳这个傻吊。”

  林泽秋很少会用“傻吊”去形容一个人,除非他是真的看不过眼。

  林泽秋的父母也很关心江逾白的工作情况。

  2017年元旦那天,江逾白登门拜访岳父岳母,带来了许多新年礼物。他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聊起各自的工作,林泽秋顺嘴就提到了柴阳。

  林知夏接过话题,仔细分析道:“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江逾白从来没有逼迫柴阳离开公司。他们管理公司的办法不一样,柴阳就带着团队离开了……”

  林泽秋跳到了重点:“柴阳在网上骂过林知夏。”

  “是的,”林知夏补充道,“他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骗子。”

  骗子?!

  那怎么可能呢?

  林知夏的父母养育女儿这么多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女儿究竟有多聪明虽然这种聪明的程度,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可以理解的。

  林知夏的爸爸不由得皱紧眉头:“他认识我们家夏夏吗,就说夏夏是骗子?”

  江逾白插话道:“不认识,见过几面而已。”

  江逾白与林知夏并排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林知夏借势倚靠江逾白的手臂,又说:“我们的量子团队里,还有很多特别聪明的人,比如我的同学温旗、冯缘……他们三年就读完了博士,研究成果都上过新闻。”

  林知夏描述的博士同学圈……

  大概是一个天才专属的圈子。

  林知夏的爸爸妈妈都没话说了,林泽秋假装自己在看电视,江逾白低下头来默默地扒橘子,林知夏还没察觉自己冷场了。她很开心地说:“明天他们就来省城了,我要去接机!”

  林知夏提起“接机”,妈妈就问道:“夏夏啊,你那两位同学是咱们本地人吗?他们来了省城,住在哪里啊?”

  江逾白解释道:“公司安排了酒店式公寓,交了一年的租金,他们要是住得不习惯,还可以再换地方。”

  林泽秋也讲出了一些内幕:“林知夏给他们划了股份,出手还挺大方。”

  林知夏点头。

  她不会亏待她的朋友。

  朋友之间的信任基础,需要双方的用心维护。

  2017年1月2日傍晚六点多钟,从伦敦启程的一架客机抵达了省城的机场。

  温旗坐在靠窗的位置,侧着头,遥望窗外的景色。灰蒙蒙的天空布满乌云,洒下一阵绵绵密密的小雨,他裹紧外套,微抬下巴,就有几位路过的女生喊他:“你好啊,加个微信行吗?”

  温旗一声不吭。

  甚至连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哎,好端端一个帅哥,怎么竟然是个聋子呢?

  女生们渐行渐远。

  附近的旅客几乎全部走光了,温旗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拎起登机箱,缓缓地走出经济舱。这时他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他按下接听键,听见林知夏的声音:“你下飞机了吗?我在出口等你。我会把你送到公寓,晚餐已经订好了。”

  温旗咳嗽一声,才说:“谢谢……林总。”

  林知夏颇有总裁的豪爽风范:“不客气,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还有,不用叫我林总,叫我名字就行。”

  去年十月份的产品发布会大获成功之后,林知夏的名声在海内外打响。

  林知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她的论文引用量直线上升,那些与她合作过的同学们都跟着沾光。温旗的“论文影响因子”变高了不少,他的研究方向也备受瞩目,在他回国之前,美国和欧洲都有几家公司给他开出了百万年薪,但他全部拒绝了。

  温旗早就答应了林知夏他要在她的公司里打工。

  林知夏却没有身为老板的自觉。

  她在航站楼门口见到温旗,毫不掩饰她的喜悦之情,直接朝他招手:“嘿,老同学!”又说:“今天早晨,我读了你去年十二月挂在arxiv上的那篇文章……”

  林知夏自然而然地与温旗讨论起学术问题。

  随后,林知夏就发现,温旗这些年来一直埋头苦学,思维能力比从前更好。他表达清晰,逻辑严密,对自己的学术成果也有了一些信心。

  两年前,他曾经想过退学。

  而现在,他开始展露锋芒。

  这,就是年轻人的成长。

  林知夏甚至觉得,温旗的交际水平也提升了。她对他表示赞许,他反倒抹了一把脸,不再讲话。

  沉默在空气中不断蔓延。

  为了寻找话题,林知夏自顾自地说:“江逾白还在公司开会。他今天特别忙,要处理很重要的事。”

  温旗试探道:“柴阳那件事?”

  林知夏有些惊讶:“你也在关注柴阳吗?江逾白投资的公司很多,也遇到过各种麻烦……不过,柴阳的网络影响力比较高,他想用诉讼的方法来解决合同纠纷。”

  温旗抿唇不语。

  林知夏语气轻快:“过完春节就开庭了,你要是有兴趣,就来旁听吧。”

  温旗问:“你旁听吗?”

  林知夏坦然中还有一丝骄傲:“我也是被告。”

  温旗愣住了。

  林知夏耐心解释:“柴阳要跟我打名誉权纠纷的官司。我在网上公开调侃过他,他认为,我损害了他的名誉权。”

  温旗眉头紧锁。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公司派遣的一辆专车把温旗送到了酒店式公寓的大门之外,他拎着行李下车,林知夏坐在车上,和他告别:“你先休息几天,等你调整好状态,就来公司报到吧,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

  隆冬时节,夜风寒冷刺骨,灯光绵延至远方,铺洒在宽阔笔直的马路上。

  温旗望着远去的轿车,仍在默念林知夏的最后一句话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

  他不禁想起同学们对林知夏的评价:她不仅是天资过人的奇才,还是一位杰出的领导者。她永远乐观,永远可靠。

  这天晚上,林知夏没有回家。

  她直奔江逾白的投资公司大楼。

  临近年关,各大基金公司都在冲刺业绩,提前为2017年的布局做准备,江逾白的工作比平常更忙。他要亲自审核一些材料。他加班到夜里九点多钟,林知夏发给他一条消息:“开门,我在你楼下。”

  江逾白直接下楼,把林知夏带回了他的办公室。

  林知夏从没来过他的公司找他,他想当然地问:“你遇到了什么急事?”

  “没有急事,”林知夏却说,“我只是突然有点想你,想见到你……不行吗?”

  江逾白刚刚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背对着林知夏,开启了房间的“请勿打扰”模式。他还脱掉了西装外套,扯了领带,解开扣子,转身却见林知夏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拉开他的抽屉,像是总部派来的长官一样认真严谨地检查他的办公桌。

  他走过去,轻轻叩响了桌面。

  林知夏抬头看他。

  他很有礼貌地尊称她:“林老师。”

  林知夏脚尖划地,椅子往后退了半米。她双手压住裙摆边沿,整个人落进他的影子里,他就搭上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隐隐可见几条青筋。林知夏以为他会用这双手来撩她的裙子,但他没有,他与她保持着一段间距,就像他们刚谈恋爱时那样谨慎。

  林知夏饶有兴致:“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结束了。”他说。

  说完,他大概想起了什么,稍微笑了一下。

  他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林知夏原先还想和他讨论公司的经营状况。现在,那些正儿八经的计划都没了,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的热度仿佛传进视觉细胞,刺激着神经末梢,她的嗓音越来越轻:“我觉得,我能猜到你现在的想法。”

  “是吗?”他反过来问她,“我在想什么?”

  谈话间,他们的距离拉近。

  林知夏习惯了有话直说,但她的习惯只能发挥在特定的环境里而现在,突然加快的心跳让她有口难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被江逾白一手搂过腰,他一使劲,就揽着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咬字念道:“夏夏……”

  林知夏万分警觉:“你要坦白你的想法吗?”

  他撩起她的长发,亲吻她的后颈:“我有好几天没抱过你。”

  林知夏非但没有丝毫感动,还很疑惑地质问他:“就这?”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诱发了许多不好的念头。

  江逾白左手箍紧她的腰,右手摸索到她的下巴,在她的耳边切切低语。她的耳尖越来越红,心中如有沸水翻滚,江逾白还说:“你一边听我讲话,一边回忆我们……”

  回忆什么!

  他一句话没讲完,林知夏就明白了。她闭上眼睛试了一遍,十指紧扣他的手臂,指甲把他掐出红印,而他轻缓地含住她的耳尖,揽在她腰间的胳膊甚至没有上移。夶风小说

  林知夏睁开双眼,小声说:“你……”

  江逾白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深吸一口气,侧坐在他的腿上。

  为了听清他的心跳,她解开他的衬衣扣子,耳朵直贴他的胸膛,隐约传来的声音像是一条线缠住她的灵魂。此刻的氛围极其安静,也极其甜蜜,林知夏忍不住问他:“回家吗?”

  “走吧,”他答应道,“我们回家。”

  林知夏立刻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他身上爬起来。她衣裳整洁,衣冠楚楚,简直可以直接去会议室开一场职工代表大会反观江逾白呢,他手臂被掐出指印,脖子上留着唇印,衣领凌乱不堪,胸膛的轮廓清晰可见,常年锻炼养出的肌理在灯光照耀下泛起光泽,摊开的西装外套被盖在他的腿间。

  总之,他手上的红痕最为显眼。

  林知夏深刻地反思:我刚才对他做了什么?!我简直不是人。

  江逾白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同时问她:“你的表情有点严肃?”

  林知夏简略地形容道:“我不是人。”

  江逾白笑出了声,林知夏又补充道:“我把你搞成这样。”

  他却说:“我喜欢。”

  江逾白讲话时,目光从未离开她。

  她不知怎么又记起江逾白十三岁那年去她家里做客,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就像是被一百八十度的交流电击中脑袋一样反应剧烈……时隔多年,他竟然进化到了今天这种境界。

  林知夏不由得笑了。

  即便时光飞逝,十年弹指一挥间,她依然记得他们成长中的每一份经历,也熟知江逾白每一个年龄段的特点这些宝贵的回忆,都是上天的恩赐,足够抵消一切因为没有忘性而带来的遗憾。

  江逾白观察着林知夏的神色,正式向她提出请求:“今年办订婚宴,怎么样?”

  林知夏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直接结婚呢。”

  “求之不得。”他说。

  林知夏怔了一怔,而他循序渐进:“可以吗?”

  他连衣领扣子都不系了,就那么衣衫不整地面朝着她,提醒她被美色所惑之后犯下的恶行。

  最高明的艺术家也无法用大理石雕琢出那样完美的身体,时间在这一瞬间终结或许时间原本就不该存在,林知夏感觉自己受到了末日审判。

  她迟疑几秒,冷静地答道:“我再考虑一下。”

  江逾白格外顺从她:“好的。”

  林知夏开始调戏他:“我忽然想答应了。”

  江逾白披着西装走向她,她转身要跑,不忘给自己留后路:“我反悔了。”

  江逾白从她背后抱住她,她扭头亲他一口,踮脚靠近他的耳边,宣告自己的最终决策:“今年八月份,你生日那天,我们结婚吧。”

  江逾白问了林知夏两遍,林知夏都给出了相同的答复,她还说:“我小时候在一本小说里见过灵魂伴侣这个词,我不相信它的定义,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个体……”

  她搂住他的脖子:“现在我相信了。”

  江逾白很难用语言来表达他的心情。他低下头和她接吻,浓情衍生的热度几乎要融化他们。

  林知夏读本科时,曾经创下了“将近两个月没联系江逾白”的记录。

  后来,她去美国做博士后,每周只给江逾白打一次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林知夏和江逾白的聊天频率变得很高。

  林知夏每天早晚都主动找他讲话,还会给他发送“早安”,“晚安”,“我喜欢你”,“中午吃了什么?”这般关切的消息。

  虽然江逾白从小就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作人生格言,但是,林知夏高涨的热枕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江逾白的心情接连几天,江逾白一个人独处时,也会悄悄地笑一下。

  他还带着同事再次访问了林知夏的大学。

  校长倡导建立“产学研结合”的世界一流大学,深化工业界与学术界的各类合作。因此,学校也很欢迎全国上市企业高管的造访。

  2017年的一月中旬,省城最大互联网公司就与学校签署了一份战略合作框架协议这份协议的签署代表分别是大学的校长,以及互联网公司的执行总裁,江逾白以董事的身份在现场做了一个见证。会议结束后,校长邀请江逾白去学校最高级的餐厅参加宴会,江逾白却委婉地谢绝了。

  江逾白带着秘书走出会议室,正好撞见副校长。

  副校长问他去哪儿,他透露道:“今天是林老师量子位与计算机的最后一堂课……”

  江逾白还没讲完,副校长立刻会意,便笑着说:“林老师的课,欢迎旁听。”

  就这样,江逾白轻而易举地混进了主教楼的一间大教室。他和一群本科生坐在一起,显然是最扎眼的那个人,所有同学进门之后第一眼就望见了他。

  江逾白穿着一身面料高档的西装,这种过于正式的装束,在教室里会有些格格不入,好在江逾白早有准备他给自己带了一件深灰色风衣外套。

  那件外套罩住了西装,江逾白还把拉链拉得很高,严严实实地捂住领口,看起来就像一位年纪轻轻、英俊至极、着装简朴的男大学生。

  附近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

  江逾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本笔记,一支签字笔。

  近旁又有两位女生搭讪道:“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

  江逾白如实回答:“我毕业了。”

  毕业了?

  众人闻言皆惊。

  教室里的学生熙熙攘攘,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林知夏尚未出现,江逾白成了全场焦点他备受瞩目的原因主要有三个:其一,他的长相如此英俊,在场的学生却不认识他,其二,他自称已经毕业了,那他干嘛还来听林老师上课呢?其三,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坐在了崔一明专属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位于第一排的拐角。

  崔一明总要坐在此处,时不时地抬起头,与林知夏目光交汇。

  午后的阳光澄澈如水,崔一明背着双肩包踏进教室。他听见前排的几个男生说:“新来的那个同学也太帅了,我一男的都忍不住看他。”

  崔一明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了江逾白的身上。

  崔一明不得不承认,这位新来的同学确实很帅气,外表和发型都堪称无懈可击,不过他穿的那件灰色外套有点土气,拉链也拉得太高,脖子都快遮住了,保守到不像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

  崔一明径直走向江逾白,挺有礼貌地开口说:“麻烦你让个座,我在你的座位上坐了一学期。”

  江逾白合上笔盖。

  崔一明这才发现,江逾白正在笔记本上画画他画的是林知夏老师。

  这简直……

  大逆不道!

  崔一明的脸色陡然变黑。

  迄今为止,崔一明跟着谭千澈学了整整一个学期。

  谭千澈组里有一个女生隐约有些仰慕谭千澈,经常找他谈心事,还给他叠了一罐爱心,他就在组里很严厉地警告大家,必须注意老师和同学之间的底线。

  崔一明特别赞成谭千澈的意见。他肃然提醒江逾白:“你来大学,是学习的。”

  话音未落,上课铃打响。

  林知夏准时踏进教室。

  她怀里抱着教案不过教案只是个摆设。她早已把所有课程细节记到了脑子里。她走上讲台,面朝同学,瞥见江逾白的那一瞬,她明显怔住了,江逾白随即低下头,错开她的凝视。

  崔一明来不及挑选座位。

  他坐到了江逾白的身边。

  江逾白找回了当年在剑桥读本科的感觉。他把笔记本翻到第二页,听见林知夏在台上说:“各位同学,下午好,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感谢大家这一学期的参与。今天我们先复习一遍知识点,我再来为你们答疑……”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阳光穿透窗户,被拆成一缕缕的丝线,教室里响起一片“沙沙”的写字声。

  林知夏聚精会神地讲课,但她总在无意中瞥向江逾白只有江逾白注意到了这一点。

  林知夏在台上描述“单量子比特的布洛赫球分析”,江逾白煞有介事地写起笔记。很快,他就写满了一面纸,崔一明又问他:“基础概念都要记?”

  “别讲话,”江逾白的字迹未停,“认真听课。”

  江逾白彻底融入了大学生群体。

  崔一明沉默不语。

  后排的一个男生拉住崔一明的外套帽子,崔一明扭头道:“找我问题目?”

  “咱班的同学……”那男生却说,“要你旁边那个人的电话号码,你帮忙问问?”

  崔一明一把扯回自己的帽子,淡定地说:“我没空。”

  他们都坐在前排,一举一动逃不过林知夏的眼睛。

  林知夏朝他们看过来,气氛顿时凝滞,洁白的墙壁化为一座雪山,细微的响动都有可能引发雪崩。

  崔一明锁紧牙关,不再吐露一个字。

  而江逾白正在记录量子计算里的“哈达玛门与单位圆状态机”。他依照自己的想象,在纸上简单地画出一个球和一扇门,将它们命名为“单位圆状态机”与“哈达玛门”。

  崔一明非常崩溃。

  他如坐针毡。

  他很想纠正江逾白。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崔一明问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哪个学院的?”

  江逾白如实回答:“剑桥三一学院。”

  崔一明面不改色:“哦?”

  他们二人还没聊上几句,徐凌波就从后排冲了过来。四面八方都是一群不了解真相的本科生,徐凌波只能压低嗓音,很隐蔽地喊出一句:“师公?”

  恰好,这个时候,林知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她拿起江逾白的笔记本,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江逾白依然坐在原位,端着一副差等生的样子,迎接老师的检查和批评。

  “这位同学,你很认真呢,”林知夏评价道,“不过,你的笔记有一些不严谨、不准确的地方……”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红笔,圈出他的笔记本里的几行字:“下堂课结束后,我给你改正,现在我要给别的同学答疑,你先等等吧。”

  江逾白微微偏过视线,俨然是个沉静内敛又不善言辞的男大学生。林知夏放下他的笔记本,渐行渐远,其他同学围住了她,如同众星拱月,她就站在黑板的正前方,手握粉笔,耐心地为大家答疑解惑。

  江逾白换了一支铅笔。

  他在笔记本的第四页打草稿,验算他们公司量化基金模型里使用的数学公式。这些公式与林知夏的量子计算几乎毫无关系,不过,江逾白想在课间十分钟给自己找点事做。

  徐凌波在一旁都要看呆了。

  他大胆地猜测,江逾白和林知夏不愿在课堂上公布感情自己的状况,就故意演出一副老师和学生的样子。

  因此,徐凌波也不好多说。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崔一明的肩膀,拎起书包,悄悄摸摸地坐到了后排。

  上课铃再度打响。

  林知夏继续为学生们讲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四十分钟一晃而过,林知夏终于结束了这一轮复习。她站在讲台上,整间教室鸦雀无声,所有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指间夹着一层粉笔灰,心中忽然泛起一点喜悦,就说:“好了,我们的量子位与计算机要结课了。这学期,能和你们一起学习量子计算的理论基础,我觉得很荣幸。”

  前排有几个大一年级的男生眼眶泛红。

  林知夏笑说:“我每次进教室,黑板和讲台都被你们提前擦过,很干净,你们去我办公室问问题,还会在门口排队,很可爱……最开始,我不太懂教学大纲,布置的作业比较难,你们也没有退课,我很感激。”

  教室宛如影院,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课堂出勤率非常高,高于百分之九十,你们的期中考试成绩也不错,总之,我是满意了,希望你们的期末考试取得好成绩。”

  台下掌声雷动。

  林知夏等到掌声散去,才说:“我记住了你们每一个人,祝你们都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取得重大收获。”

  江逾白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重大收获”四个字。

  他写完最后一个笔画,下课铃声就穿透了走廊。

  林知夏抱着教案,走下讲台,路过第一排时,她停住脚步,等待江逾白。

  江逾白跟着她离开教室。

  崔一明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正要点评两句,徐凌波便打断道:“喂,那个帅哥是我们的师公……林老师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戒指是师公送的,他们俩天造地设,轮不到你来反对。”

  崔一明还没说话,近旁的另外两位女生兴奋道:“唉!学长,林老师快结婚了吗?还是已经结婚了啊?”ωWW.chuanyue1.coΜ

  “快了快了!”徐凌波含糊道,“别问老师的私人生活。”

  徐凌波不经意的几句话,引发了校园里的传言。

  学生们都说,林老师有一个很帅很帅的老公。

  几位学弟结伴跑来徐凌波的宿舍诉苦,说他们失恋了,没想到林老师这么年轻就有一个很帅很帅的老公,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机会?

  彼时,徐凌波躺在宿舍的床上,一边读论文,一边散漫地说:“那可不,你们要是有机会,我就能获诺贝尔奖……想得那么美,也不看看实际不实际。”

  学弟们哭着跑开了。

  徐凌波似乎毫无波动。

  他歪着头,悄悄地打开手机,瞄了一眼师姐的照片,透过她不羁的秀发、厚重的眼镜片、充满嘲讽意味的勾起的唇角,仿佛能洞见她比金子更纯粹的内心。

  师姐,他在心中唤道。

  片刻后,他又念起“方怡雯”。

  她的名字被某种魔力锁在他的唇齿之间,使他徒劳无功地回想她千百万遍,最终,他颓丧地抱起床上的论文,倒进枕头和被子铺成的温柔乡。

  去年九月,方怡雯在曲老师实验室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四天。

  在林知夏的教导下,方怡雯开始尝试“平等对话”,关注别人的情绪波动这件事本身有益有弊,益处是她找人办事的效率变高了,弊端是她的生活不再像从前一样洒脱。

  她在曲老师的实验室里工作,曲老师的两个呆瓜学生想跟她比拼实验进度,她不能骂他们愚钝,也不能笑他们手笨,她干脆全身心地投入实验操作,任凭那两个学生如何乱开“老弱病残小组”的玩笑,她也没再回复他们一个字。

  实验结束后,方怡雯收集数据,连夜撰写论文。

  方怡雯的英语写作功底不算好,林知夏帮她从头到尾润色了一遍,又修改了一些小错误,随后就投给了国际一区sci期刊,经过三个多月的审稿,方怡雯收到了编辑的祝贺邮件。

  是的。

  她中了!

  她中了顶刊!

  范进中举都不能精准地形容那种溢满心头的狂喜。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方怡雯“投中sci一区一作论文”的好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学院,他们的课题组一跃成为众人眼里的高级领域,凡人无法接近就连“老弱病残小组”的外号也被改成了“德智体美”,詹锐是“德”,方怡雯是“智”,徐凌波是“体”,林知夏是“美”。

  方怡雯的照片,也登上了学校的校刊月封首页。

  林知夏特意买来一本校刊,带回家里收藏,纪念她的第一个博士生发出的第一篇高质量文章。她认真品读方怡雯的“研究自述”和“学术兴趣”,恍惚中又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以及当年的老师。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是教育的意义,也是她的追求之一。

  2017年的春节之前,省城下了一场大雪。

  天空纷纷扬扬飘落雪花,城市在一夜之间素裹银装。

  林知夏去了江逾白家的庄园,饱含诚意地拜访他的家人临近年关,江逾白的亲戚从五湖四海赶来,他们其乐融融,汇聚一堂,整座庄园都很热闹。

  林知夏见到了江逾白的几位叔公,外公外婆,各种表亲和堂亲,当然也有江逾白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所有长辈出手都极其阔绰,林知夏收到了让她吃惊的压岁钱,足够让她去省城最好的4s店里订做一辆豪车。

  也能还清她的房贷。

  然而,这些夹着支票的红包,却被林知夏退给了江逾白:“他们给我这么多,我见了小辈,肯定也要给钱,你帮我……”

  江逾白打断她的话:“这些钱可以用来投资公司。”

  两人谈话时,正值晚上十一点。

  江逾白和林知夏留宿在江家庄园,住进了江逾白的卧室这间卧室,见证了江逾白的成长。小时候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林知夏一起躺在这张大床上。

  林知夏抱着他的手臂,思索道:“用来投资吗?你的亲戚,就是我们量子公司的股东,不过,我们的股东门槛上升了……”

  她困得睁不开眼睛。

  江逾白低声道:“睡吧,明天再想。”

  她答应道:“好的好的。”

  江逾白侧躺在床上,手伸进她的睡裙,如同把玩美玉一般轻抚她的后背,指尖一寸一寸地缓慢滑行,她惬意到绷直脚尖,残存着一丝意识:“好舒服……”

  他应声说:“晚安,夏夏。”

  隔天一早,江逾白带着林知夏去他们家最大的餐厅吃早饭。

  江逾白家的各位亲戚又来和林知夏打招呼,江逾白的爷爷还担心林知夏会认错人谁知她分得比江绍祺还清楚。江绍祺都喊错了两回,林知夏却没出过一次错,对比来看,江绍祺竟然更像是一位刚嫁过来的新媳妇。

  江逾白就听见爷爷对叔叔说:“绍祺,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分不清咱家的亲戚?”

  叔叔顶嘴道:“他们都没介意啊。”

  爷爷就说:“心里介意,嘴上不提,这个道理,我教过你多少回?”

  “爸,我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叔叔笑说,“我都快当爸爸了,你就像看待大哥一样看待我吧。”

  江逾白的视线与叔叔交汇。

  叔叔拍桌而起:“各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我太太jessica怀孕了,今年我就要当爸爸了。今晚,我会在家里的音乐厅,演奏几支曲子助兴。”

  林知夏反应最快。她第一个鼓掌,特别捧场道:“恭喜叔叔和婶婶!”

  叔叔满面笑容,如沐春风:“谢谢我的侄子和侄媳妇。”

  江家的春节宴会只有关系很近的亲属才能参加,大家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林知夏身上,又因为jessica怀孕了,长辈们的关注点就变成了jessica。

  林知夏在江家混吃混住了几天,日子过得格外惬意。

  白天,江逾白和她在花园里散步,他还手把手地教她骑马,带她穿过广阔的练武场。

  晚上,他们往往会待在卧室里,玩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精通的游戏无人打扰的休闲时光,就像度假一样快乐。

  相比之下,柴阳的日子就过得不太顺畅。

  柴阳脱离“江科软件”以后,创建了“阳阳直播公司”。阳阳直播app上线不到半个月,就完成了a轮融资,目前正在准备b轮,但是,“阳阳直播”的客户活跃度不够高,视频点击量也比较少,整个团队的士气受挫,经营状况也陷入窘境。

  柴阳给整个技术团队开出了高工资,他自己的年薪反而是最少的。即便他做到了这一步,阳阳直播仍然前途未卜。

  租金、流量、客户、股东……每一个词语,都像一座大山,重重压在柴阳的肩膀上。他只能在心中默念孟子告子下里的名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于是,柴阳反复检查公司的流水,亲自联系主播、撰写计划书,独立进行市场调查,承担了公司创始人的所有责任。他还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关注他和江逾白的民事纠纷案件进展。

  2017年的二月份,柴阳终于达成了一个小目标他的民事诉讼案件快要开庭了。

  柴阳的律师告诉他,他胜诉的概率不高,这反而让他觉得安心,因为他需要的正是弱势者的身份作为一个三番两次投身于创业大潮的草根企业家,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赢过身价千亿的投资人呢?

  开庭的那天早晨,柴阳还在“阳阳直播”公司内部召开了一场振奋人心的职工动员会。

  他面向一群创业伙伴们,高声说:“你们中的一半人是我大学同学,我们刚开始创业那年,什么苦没吃过?你们是我的同学,我的战友,为了梦想放弃了江科软件的待遇,跟着我来到阳阳直播,我掏心窝子和大家讲句真话,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和江逾白打官司,他的律师团号称地表第一梦之队……”

  “地表第一梦之队”的名称刚报出来,底下就有一个员工“扑哧”地笑了一声。

  柴阳也笑了:“咱们公司要做就做全行业的第一,要把直播领域垄断,跟电商合作,跟游戏合作!争取发展出几个亿的用户!起步阶段,我们不怕困难,就怕市场不关注!不怕麻烦,就怕用户不在乎!”

  员工们纷纷附和。

  柴阳昂首挺胸,同时给自己鼓掌:“我进法院庭审,我会安排主播在外面做直播,阳阳直播要把客户放到第一位……”

  柴阳的秘书打断了他的话:“柴总,快到点了。”

  柴阳不再讲话。

  他挥手告别一群属下,乘坐公司的专车,来到了法院的门前。如他所愿,街头拐角处站着几位省城晨间日报的记者,还有摄影师靠着一架摄像机,镜头正对着柴阳的脸。

  柴阳带来的一位男主播马上问道:“柴总,咱们开始直播吗?”

  柴阳扭头吩咐道:“要的就是现在,你把app打开。”

  男主播不敢怠慢,马上掏出手机,拟定直播的标题“惊了!男默女泪!你不得不看的审判现场转播!”

  男主播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博文,柴阳转发并评价道:“感谢网友们!我进法庭了!赢了官司我拿二十万现金回馈网友!输了官司我卖房也要赔偿!”

  做完这些准备,柴阳方才下车。

  柴阳缓步走到记者的面前,他的秘书给每位记者都发了红包,此时正值上午八点半,他们一行人静立于树荫下方,凉风荡漾,落影交缠,柴阳双手揣兜,与秘书有说有笑,完全不像是来打官司的。

  又过了几分钟,柴阳的律师也到场了。

  柴阳为记者介绍道:“他是我的律师,柯牧强。”

  众多记者就把目光转向了一旁他们眼中所见的柯牧强,是一位年约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此人身量中等,相貌不俗,眼角微有皱纹,不笑时显得严肃,笑起来就分外和蔼。

  柴阳爆出一个惊天内幕:“柯牧强是林知夏的亲舅舅。”

  亲舅舅?

  此话一出,记者惊叹。

  柯牧强也说:“是啊,我是云深事务所的执业律师,也是那个……林教授的亲舅舅。我是她妈妈的亲哥哥,哈哈,林教授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柯牧强穿着一身规整西装,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他没和记者多说,只是公开了自己的身份,随后,他便跟着柴阳走进了法院大门。

  上午九点,法院开庭。

  这是林知夏生平第一次参加庭审。

  先前,林知夏的律师曾经说过,她可以全权委托律师代理本案的庭审程序,但她委婉地拒绝了,因为她觉得庭审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人生经历。

  林知夏还知道,柴阳的律师是她舅舅。

  舅舅走过来的那一刻,整个旁听席异常安静。

  林知夏的爸爸妈妈都来旁听了,舅舅还朝妈妈点了一下头。妈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爸爸双手搓了搓脸显然,父母都受到了舅舅的影响,林知夏稍感烦躁。

  她和舅舅对视了两秒。

  她老老实实地坐在被告席上,就像在学校里听老师讲课一样,安静地聆听原告柴阳叙述他的诉求他要求林知夏视频道歉,撤回微信公众号上的文章,承担一切诉讼费用,赔偿精神损失费与经济损失共计两百多万元人民币。

  两百多万元人民币!

  他疯了吗?

  竟然要这么多钱!

  这个数字刚报出来,旁听席上,林知夏的父母都有点坐不住了。

  林知夏向父母投去“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

  原告柴阳一直在讲话。

  柴阳吐字清晰道:“2016年10月24日晚,原告在新浪微博上点评社会实事,被告转发了原告的微博,说出了事实的真相摆在大家眼前,柴阳并不了解量子计算领域,希望柴阳能尊重每一个行业的科研人员之类的话,2016年10月30号下午五点开始,被告在微信公众号上发表名为请勿错过!全球第一家商业化量子科技公司!的系列文章,文中未经许可,引用了原告的微博截图。原告认为,被告在转发微博与撰写文章时,不仅写出了原告的真实姓名,还以柴阳不尊重科研人员为由,对其发动公开性质的、侮辱性质的网络攻击……”

  柴阳的语气抑扬顿挫,林知夏听得越发认真。

  柴阳讲到此处,定了定神,方才继续说:“被告全凭主观臆断,在互联网上恶意诽谤原告,面向大众散布不实言论,对原告的身心、名誉都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害!”

  柴阳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林知夏的坐姿更加笔直。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柴阳,而柴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原告是阳阳直播公司的创始人,被告的不实言论,严重影响了阳阳直播的经营活动,削弱了阳阳直播的竞争力,致使阳阳直播的用户活跃大幅降低……现根据民法通则第一百零一条、侵权责任法第三十六条、关于维护互联网安全的决定第六条,追究被告的法律责任,依法请求法庭予以裁判……”

  每当柴阳念起“阳阳直播”,林知夏都有点想笑。

  她清楚地听见,柴阳发的是三声调。

  痒痒直播,痒痒直播,这也太好笑了。

  即便如此,林知夏依然忍住了笑意。

  因为法庭是一个严肃的、神圣的地方,林知夏必须忍住。她尽量展现出成熟的一面,很沉稳地面朝着柴阳的方向。

  柴阳发言完毕,他的律师也就是柯牧强,他稍稍颔首,面色和蔼。

  林知夏微勾唇角。

  柯牧强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林知夏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握。

  今天的林知夏化了淡妆,还穿了一身女式西装。她的神色毫无异状,端的是一副镇静模样。

  她的学生、父母、公司里的几位员工都坐在旁听席上,而江逾白却没有出现。

  今天上午,江逾白名下的基金公司要召开一年一度的“投资策略审查会议”,林知夏觉得他很忙,就没让他申请旁听。毕竟江逾白来不来都没什么影响,林知夏对自己很有信心。

  宽敞明亮的法庭内部,气氛格外肃穆,审判长朗声说:“下面由被告进行答辩。”

  林知夏清咳一声,郑重地说道:“原告诉状中主张的被告侵权言论共计两条,其一,事实的真相摆在大家眼前,柴阳并不了解量子计算领域。其二,希望柴阳能尊重每一个行业的科研人员,被告的以上言论,均为对原告的微博发言的回应,被告并未发表任何侮辱性质的评价,原告公司的用户活跃度与被告的言论并无任何因果关系……”

  林知夏讲话的时候,从未低过一次头,从没看过一眼发言稿。

  在场大部分人都以为,林知夏辛辛苦苦地把稿子背下来了。

  就连柴阳都对她心生几分敬佩。

  没想到……

  林知夏如此重视这一次庭审。

  她工作那么忙,还能抽空背稿子。她的语速十分流畅,想必是在家里排练了无数遍吧?

  柴阳这么一想,心态平衡了不少。

  他的肢体动作略微放松。

  就在此时,林知夏开始进行她的“反诉”操作。

  所谓“反诉”,指的是被告针对原告的诉讼。

  柴阳状告林知夏,被称为“本诉”,林知夏反过来告柴阳,即为“反诉”,为了节省当事人的时间,今天的法庭同时审理“本诉”与“反诉”两起案件一同审理,林知夏的身份仍然固定于“被告”,这样一来,就能方便书记员的书面记录。

  林知夏抓紧机会,认真说道:“原告曾经发布十余条微博,对量子实验室使用了概念炒作、虚假科技、不顾脸皮等贬损性语言,原告在其微信朋友圈公开侮辱被告林知夏没有真才实学,只会挥霍投资,海归骗钱的惯用伎俩……”

  她面无表情地复述道:“顶着一个美女头衔,做不出真东西,她的那些论文,是她自己写的?”

  林知夏每说一句话,柴阳的眉头就皱得更深。

  柴阳记得,那天晚上,他在同事聚会上喝醉了,顺手就发了一条朋友圈,发完不到半小时,他就把朋友圈删除了。

  既然如此,林知夏怎么会知道呢?

  她怎么还能把区区一条朋友圈当作证据?

  林知夏接着发声:“根据民法通则第一百零一条,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的第十三条、第十五条……”

  讲到此处,她一字不漏地当场复述条款的内容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她始终没有瞥过一眼稿子,仿佛早就把所有文字深深地刻进了大脑里。

  林知夏仿佛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不过,她的诉求十分简单,她只要求柴阳公开道歉,再赔偿她一元人民币。

  林知夏才刚说完,舅舅便赶紧开口:“我方支持本诉,驳回反诉!”

  他翻开笔记:“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答第七条规定……”

  舅舅还在翻页,林知夏代为回答道:“第七条规定是否构成侵害名誉权的责任,应当根据受害人确有名誉被损害的事实、行为人行为违法、违法行为与损害后果之间有因果关系、行为人主观上有过错来认定……”

  柴阳抓了一下头发。

  庭审的过程十分枯燥。

  林知夏又过于凶悍。

  为了炒作网民讨论的话题度,柴阳雇佣了林知夏的亲舅舅作为律师这位律师的工作能力比较中庸,他眼下对付林知夏都有点吃劲,再过几天,碰上江逾白的“律师梦之队”,又能撑过几个回合?

  柴阳知道,江逾白绝对不会出庭。

  像他们那种身价千亿的投资人,基本不可能在民事诉讼的庭审现场露面。

  柴阳的思绪越飘越远。

  柴阳走神期间,林知夏和她的舅舅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舅舅颇有风范地说:“原告是两家科技公司的创始人,被誉为8090后创业领军人物,原告对科技行业的理解全面,原告对被告的点评,没有主观上的恶意,反而是被告,在微信公众上发布多篇文章,损害原告及其企业的形象,这是不正当的商业竞争模式。”

  林知夏的妈妈嘴唇微张,视线向下她大概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拼命给舅舅挣学费的往事。

  林知夏看见妈妈的表情,心脏仿佛被人揪了起来。愤怒如一团烈焰,迸发在她的脑海,烧成一片熊熊大火。

  她面朝审判长,很礼貌地开口:“请问,我能不能问原告一些问题?”

  审判长点头:“可以。”

  林知夏立刻坐直。她来势汹汹:“请确认,我们双方的公司究竟有没有竞争关系?”

  柴阳搓了一下额头。

  林知夏重复她的问题。

  柴阳避而不答。

  满场寂静。

  林知夏又问:“请原告简述阳阳直播的经营范围。”

  林知夏咄咄逼人的架势,让柴阳感到心烦意乱。

  今天这场庭审,面向公众公开……想到此处,柴阳咬掉了嘴唇上的一块死皮。

  林知夏接着说:“在阳阳直播这款app里,用户发表弹幕的最高频率关联词是什么?是不是量子和林知夏?如果是的话,原告为什么会认为,被告降低了原告的用户活跃度?”

  林知夏这一连串的问题,简直让柴阳无法回答。

  柴阳仔细回忆事情经过他发现,错误的根源在于他的律师提到了“不正当的商业竞争”。

  林知夏还在等待他的答复。

  他却被自己的律师激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盘踞于他的胸膛,让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吃惊的举动……

  他擅自离席了。

  原告离席,等同于撤诉。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这一章,我咨询了律师,但我还想要一点冲突,所以我来回改了几版,有些内容和实际庭审不太一样,还请大家海涵,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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