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莹抬起下巴轻蔑地朝顾茕那边望,手搭着陈安安的肩,志在必得,就等陈孑然最后一句话的决定。
顾茕对梁子莹的轻忽态度熟视无睹,目光全投注在陈孑然身上,等候发落似的。
陈孑然半搂着陈安安,没有说话。
她说不出话来,她头晕脑胀,身体发冷,被雨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肋骨,冻得她腮帮子都在哆嗦。
“姐,安安这么想跟我,你就带她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吧,再说我在外面待久了,对国内的很多事都不熟悉了,你就当带我熟悉熟悉国内生活,嗯?”梁子莹得寸进尺地走进了陈孑然几步。穿书吧
顾茕不满地皱眉,拉着陈孑然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边带,讥讽道:“梁小姐现在在临渊大学任教?我跟你们的校长也算老熟人,梁小姐要是适应不了国内生活,我可以摆脱校长,给你安排几个同事,带你好好熟悉,想熟悉多久就熟悉多久,阿然身体不好,你又何必麻烦她?”
“外人哪比得上亲姊妹,我和我姐都六年没见面了,姐,你难道不想跟我说说贴心话么?”
“梁小姐请弄清楚一点,你姓梁阿然姓陈,你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何来亲姊妹一说?”
“你……”梁子莹正要再说,陈孑然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陈孑然的头脑昏昏沉沉,耳边又是她们的唇枪舌剑,只觉聒噪难忍,她的肩膀、手肘、腰椎都在酸疼,像骨头里长出来的毛刺使劲往皮肤外戳似的,身形摇晃了几下,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阿然!”“姐!”
顾茕和梁子莹同时喊出声,顾茕眼疾手快,接住了晕倒的陈孑然,抱在怀里不让梁子莹碰,自己摸了下陈孑然的额头,不由惊呼:“怎么这么烫?”
陈孑然因为陈安安的离家出走而精神巨创,又在雨中淋了一夜,三月的临渊雨夜,气温下降到十度,雨水透心骨的冰,顾茕身体好当然没事,陈孑然早年身子骨就坏了大半了,今天身心俱疲再加上长时间淋雨,病来如山倒,连嘴唇上的血色都全褪尽,要不是滚烫的体温,整张脸看起来都不似活人了。
“快送医院!”梁子莹把她和顾茕的争论暂且放在一边,眼下陈孑然的病情要紧。ωWW.chuanyue1.coΜ
顾茕把陈孑然抱上车,梁子莹带着陈安安也钻进了她的车里。
梁子莹把陈孑然的头枕在自己肩上,伸手去解陈孑然的衣扣,顾茕厉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她浑身都湿透了,你难道想让她穿着冰冷的湿衣服加重病情么?还不把空调开到最大!”
“……”顾茕心知梁子莹说的是对的,也只得暂且放下二人仇怨,开了车内空调的暖风,调到最高档。
陈孑然身体滚烫、意识昏迷,陈安安忐忑了一路,直问梁子莹:“小姨,我妈妈她会好的对不对?”
顾茕看到陈安安就一肚子火,“你要是不瞎跑,你妈现在还在家里好好地待着什么事也没有,你还有脸问!”
陈安安自责得眼圈通红,快要哭出来。
“别听她胡说八道。”梁子莹轻柔替陈安安擦泪,安慰她:“放心吧,你妈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顾茕把车速开到快一百五十码,心里也在祈祷,陈孑然一定不会有事。
到了医院分兵两路,梁子莹因为坐在后座,离陈孑然最近,率先抱着陈孑然下车送进医院里,陈安安在后面跟她进去,而顾茕停好车以后去给陈孑然办挂号和住院手续。
陈孑然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瞳孔已经有点涣散了,陈安安看着自己的母亲意识全无地被推进急救室,趴在梁子莹的怀中抽泣,顾茕替陈孑然办完入院手续赶到时,陈孑然还在抢救中。
顾茕看到那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两人就一肚子火,找了个角落的公用椅坐着,双手握拳撑在自己下巴上,眼睛紧盯着急救室的红灯,企盼它赶快变成绿色。
她没发现自己陪着陈孑然淋了一夜雨,此时也是一身湿透,长发紧贴着脸颊,乱糟糟的,坐在一处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吸饱了水的裤管不断有水珠聚积在裤脚处,很快在地板上淤积了两小滩,又融汇在一起变成一大片湿淋的水迹。
顾茕的脸也冻得发白,可惜没人注意到她。
唯一有可能注意她的人现在正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至于剩下的陈安安、梁子莹二人,巴不得她病倒了,好趁机把陈孑然抢走,更不会管她。
顾茕很少孤独,今天却罕见地觉得自己可悲起来。
经过短暂的抢救,陈孑然生命体征变得平稳,大体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摘下口罩从急救室走出来时,三人一拥而上围上去问陈孑然的情况。
“病人是急性肺炎重症,肺部的积液已经被清出来了,目前并无大碍,不过还要留院观察几天。”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顾茕紧绷的精神陡然松懈,两腿软得都在打摆子,多亏了她身后的护士扶了她一把,“顾小姐您没事吧?呀!您的体温怎么也这么高?”
医生一听立马严肃起来,“顾小姐可能也感染了肺炎,小赵,你赶紧带她去做个ct,然后到呼吸内科办公室找我。”
“谢谢您医生,辛苦您了。”梁子莹没有管顾茕,只对救治陈孑然的医生微微一笑。
护士找了一身干燥的病号服先给顾茕换上,带顾茕去照CT,还好只是普通轻症,医生给开了退烧药,让她回去休息一个礼拜就没事了,顾茕还是办了住院手续,和陈孑然住进了同一个双人间。
陈孑然打了退烧针,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双目紧闭,脸色还是很苍白,顾茕穿着病号服走进病房时,梁子莹正在用热水给她擦四肢,胳膊伸在床外,袖子撩到肩膀处,粗大的手掌向上延伸,是瘦得不可思议的腕骨和手臂,没长成的小树枝似的,脆弱易折。
陈孑然小时候营养不良,最要长身体的时候经常饿肚子,骨骼发育原就不如普通人完整,骨架比一般人更纤细,撩起袖子来,那胳膊几乎和陈安安的差不多粗。
她就是用这副纤细瘦弱的身躯,撑下了她生命里的所有苦难,还额外撑起了一个陈安安的家。
梁子莹摸着陈孑然的手指,鼻子就酸了。不难想象陈孑然这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难以想象的是陈孑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梁子莹很想知道陈孑然六年来是怎么过的。她不愿打扰陈孑然休息,牵着陈安安的小手,两人一起走到门外。
“安安乖,告诉小姨,你和妈妈六年来靠什么生活?”
“我……我和妈妈原来住在吴婶婶家的地下室里,妈妈当环卫工人,还有拾废品,六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的日子……过得辛苦么?”
“我不辛苦,妈妈很辛苦。”陈安安擦了擦眼睛,“每天凌晨四点钟起床,半夜十一点才能回家,妈妈的手不好,地下室里又潮,每年这时候都痛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我想让她去医院看看,可是医院太贵了,看一次病最少也要五六百块,妈妈舍不得,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还说没事……”
陈安安不忍心往下说,梁子莹也不忍心往下听。
重体力劳动、微博的工资,疼得夜里打滚也不愿去医院看病,因为舍不得花钱。
梁子莹的记忆里,陈孑然就是个很能忍的人,比一般人更耐得住冷、耐得住疼、耐得住寂寞。
有一年陈孑然做饭,热油把手指烫出个大泡,陈孑然都能忍着,没让梁柔洁发现,一点异样都没露。
能让陈孑然疼得打滚睡不着觉,可想而知会有多疼。
陈子莹如今身价不菲,五六百块钱对她来说就像九牛一毛,而对陈孑然,那就是大半个月的生活费,省下来,她和陈安安下个月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小姨,你是来接妈妈和我去过好日子的么?”陈安安一派天真地偎在梁子莹怀里。
梁子莹摸摸她的小脑袋,“当然是了。”
梁子莹说过,以后她来照顾陈孑然,可六年都没做到,反而让陈孑然一个人过苦日子,她本来在M国的知名投行有一份更好的职位,待遇优厚、前途无量,却甘愿来到临渊当一个小小的讲师,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多些时间照顾陈孑然母女二人。
当老师是个清贫的工作,大学老师的待遇也只能说是稍好一点,梁子莹看中的就是时间自由——她大学时期就入股了朋友开的会计楼,名下的动产不动产投资也遍布全球,比不得顾茕背靠一个制药帝国,但养一个陈孑然和她女儿已经绰绰有余了。
只要陈孑然跟着梁子莹,就能过得很好。
梁子莹觉得陈孑然一定会答应,毕竟她不是顾茕,她没有做过对不起陈孑然的事,相反,她们从前亲密无间,比真正的双胞胎更亲密——至少梁子莹是这么想的。
所以梁子莹笃定,只要自己回来,陈孑然一定会答应她。
从前只能当她的妹妹,至于以后……当然是当她的爱人。
她如此自信,压根没想过陈孑然会不愿意。
陈孑然昏迷中也不得安稳。
梅雨季节令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好像在不停地被拆开再拼合,疼痛没有停歇的时候,她用粗糙的手环紧自己的双臂,仿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球,才能躲避无处不在的痛苦。
顾茕就坐在陈孑然的床边,背对着门,静静守着她。
从陈安安嘴里听到过关于陈孑然做噩梦的破碎信息,顾茕终于见识到她做噩梦。
以为会很激烈,对着虚无的空气拳打脚踢,还会忍不住哭叫。
其实很安静。
不哭不闹,蜷缩在角落里,咬着嘴唇,皱紧眉头,眼睛从紧闭的眼角往发鬓里流。
陈孑然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只有一个人,做噩梦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她的嘴唇轻轻嚅动,好像在说什么。
顾茕几乎把耳朵贴在她嘴边,才听清了她的呓语。
“疼……”
这是顾茕第一次听到陈孑然喊疼。
当年顾茕把她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埋怨过她:“你都不知道疼么?为什么不说?”
陈孑然笑容腼腆温柔,“也没多疼。”
原来她也是会喊疼的。
只是太轻了,不是同样十二分用心对待她的人根本听不到。
可是从来也没出现过一个肯十二分用心对她的人,甚至连一分用心都是奢侈,所以也没人听到过陈孑然喊疼。
顾茕看着她脸上的蜈蚣形伤疤,还有软绵绵使不上力的右手。
顾茕记得,陈孑然受伤的那个冬天,全国范围内迎来了十年不遇的寒潮。
陈孑然拖着被毁的脸、不能用力的手臂,一个人,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钱,背井离乡,在狭小阴冷的地下室内,靠着她自己,独自撑过了那个最疼最冷的冬天。
而那时,顾茕正在世界的另一端,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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