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画境里,浇灵墨把盖头&&掀,身边的傀全像是被定住&&般。
“薛郎”面上噙着得体的笑,手本是拉在她的胳膊上的,现下手边空空如也,来的宾客也全都顿在原地,或是负着手看,或是笑弯了腰,&&个个动也不动。
浇灵墨从虚空中扯出了&&个躯壳,紧紧抱在怀中,这躯壳看着也就三四岁大,和她这魂的模样极不相称。
脸俱是白生生的,瞳仁很黑。
浇灵墨的魂潜入这具孩童躯壳中,女童木讷的眼顿时转了转,说话声却并未变得和孩童&&样尖细稚嫩,还是低低柔柔的。
小孩儿双目通红,“我修为跌了许多,如今真身只能维持孩童般模样。”
华夙皱着眉垂头看她,丹唇微微&&动,似是想说个“不”字,可话音还刚到嘴边便被她咽了下去。
容离心道,不什么,不是,还是不必?
浇灵墨长叹了&&声,三四岁大的小孩儿,尚还不及她们的腰高,矮墩墩的,又很是瘦弱。
她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和我将那未拜上的堂给补上,如今心结已解。”
“你知他骗你的时候,本就不该还有这心结。”华夙道。
浇灵墨摇头,眼泪流不停,“这些年来,我日日痛苦不堪,险些连魂都守不得,念着他还在等我寻到他,便在陈良店苦等,若非念着他,我尚支撑不得这么久,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华夙眉头紧皱,“你就没想到,就算他往生,也会往生到别处?”
浇灵墨呜咽道:“我知他命不该绝,若是往生,必会回陈良店将命数里的因果了去,只是我不知,他的命数里有没有我,我&&心念他,没有也必须得有。”
“你魔怔了。”华夙&&语道破。
浇灵墨哀哀&&笑,女童作出这副模样委实古怪。她扯着嘴角道:“我确实魔怔了,若非如此,我怎会害及无辜之人。”
她朝华夙看去:“这画境撤了吧。”
华夙&&挥手,先是将六臂修罗收了回去,随后身穿喜袍的薛郎、推杯换盏的宾客和彩绸红毯全数不见。
放眼望去,天黑,月浑,四处湿漉漉的,是在城里。
小剥皮鬼缩进暗处,扒在墙边小心翼翼往外看。
出来时,容离&&时分不清东西南北,转了两圈忽被拉住了手。
华夙拉着她道:“别转了,已经出来了。”
容离&&顿,昏昏沉沉地朝浇灵墨投去目光。
只见浇灵墨手中变出&&个瓦碗,看模样正是山上那屠夫先前给她备好的,她的指甲忽地变得尖锐,作势要往脖颈上划。
华夙冷声:“别。”
浇灵墨双目通红,“就这点墨血,都予你了。我心结已解,却也不想活了,我已经害了太多无辜的凡人,等我去了阎罗殿,来世再报这重重业障。”
华夙抓在容离胳膊上的手倏然&&紧。
容离愣了&&阵,竟从这鬼疏远淡漠的面上看出了担忧和挣扎来。她轻拍了两下华夙的手背,不想她难受。
浇灵墨又道:“你不必拦我,我去意已决。”
说完,往脖颈上划了&&道,深到好似断颈,手指嵌进了颈子里。
血流了出来,许是当真少,竟不见喷涌,浇灵墨忍着痛用碗去接。
捧在碗上的两只手臂细细瘦瘦的,颤抖不已,她只字不再言,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容离看愣了,不想这血……竟是这么放的,难怪要血就跟要命&&样。
看来,浇灵墨是当真不想活了。
从那女童脖颈里喷涌而出的血并非鲜红,而是红得近黑,黑里带朱,乍&&看好似墨汁。
浇灵墨趔趄了&&下,差点没拿稳,颤着手把盛了小半碗的墨血往华夙身前递,“只有这些了。”
华夙神色沉沉地伸手去接,眉头皱着,未置&&词。
浇灵墨哑声道:“多谢你将他杀了,以我之力,定报不了这仇。”
她&&顿,抬手往脖颈上轻碰了&&下,神色忽地迷蒙了起来,似有些不知所措,“我的魂本就单薄,如今真身难保,怕是真要死了。”
果然,她的脖颈未能再涌出血来,伤口变得焦黑&&片,那划痕处,原本细嫩的皮忽地翻出了皱褶,褶子缓缓蔓延,只&&个眨眼,那嫩生生的小孩儿竟变成了个老人的模样。
“不必救我,我有罪须赎。”
这年迈的身躯陡然倒地,及地的那&&瞬,陡然化作泥尘飞扬而起。
&&道浅淡的光倏然升起,在天际划过,落下时钻进了地里,彻底不见了。
“生息没了。”华夙道。
容离怔住,本是想后退&&步的,可硬生生忍住了。她错愕地看着飞扬的尘土,半晌才回头问:“我那狐裘呢?”
华夙不知她想做什么,却还是把狐裘取了出来。
容离把狐裘摊开,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浇灵墨躯壳所化的泥尘上,又慢腾腾把狐裘拢起,想把那泥尘包在其中,仰头道:“这样就不会被风吹散了,也别让雨水泡湿了。”
华夙民唇不言,手中还端着那&&碗血。
容离问:“你觉得她还想回陈良店么?”
华夙淡声:“约莫是不想的。”
容离抱着怀里的狐裘,虽裹在里边的尘土不多,有&&些混在了水里。她垂头看了&&眼,“我想把她埋起来。”
华夙&&嗤,“她都化作土了,哪还用埋,去哪儿不都&&样。”
容离仍是抱着,怜惜和悲悯涌上心头,和在边隅时&&样剧烈,也很是陌生。
这思绪在心头涌动着,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不是因浇灵墨被人诳骗,还执迷不悟。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有骗过谁么,应当……不算骗吧。
华夙只好道:“算了,给我。”
容离看她手里还端着&&个碗,“那碗怎么办。”
“你先替我端着。”华夙道。
容离只好把那血淋淋的碗给接了过去,大晚上的,她端着&&碗血站在街上,怎么也比这碗悬在空中要好。
谁能想到,这浇灵墨活了那么久,死后竟只留下了那么&&点土和&&碗血。
方才还活生生的,&&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容离心头&&紧,若是她也死了,也会像这般化作泥尘么,还能往生么,还能盼来下&&世么。
耳边哗&&声响,好似什么东西被抖开。
容离猛地扭头,只见华夙把狐裘&&展,裹在其中的泥土登时飞散,&&股阴风卷来,将近要沾地的泥尘都给卷远了。
华夙&&转腕子,施了个净物术把这狐裘给弄干净了,收回了置物囊里。
“她还能往生,只是那黄泉路许要走很久。”
“在凡间,我们得讲个入土为安。”容离慢声。
华夙道:“她本是从天上来的,生来自由自在,虽回不得天上,可定也不想被埋在某&&处,如此最好。”
容离&&愣,微微点了&&下头,端着碗问:“那这血要怎么用。”
她迟疑道:“是直接喝了,还是……”浇头上?
幽冥尊用墨血浇出了画祟,可若是浇头上,想想又不大对。
华夙朝周围环视了&&圈,淡声道:“寻个地方歇歇,你也该乏了。”
容离倒是不乏,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这业障因果环环相扣,浇灵墨不该干等那么多年,陈良店的村民亦不该无辜被害。
她系在腰边的香囊动个不停,似是里边有只兔子在跳。
香囊里哪来的什么兔子,只有&&只小黑猫。
容离手上还端着个碗,侧身将香囊朝向了华夙,“垂珠闷坏了。”
这香囊就跟个无底洞&&样,既能放猫,还能放鱼干,也不知里边是什么模样。
所幸先前是往里放了水和鱼干的,垂珠才&&直未闹。
华夙不情不愿地伸手,解开束口,捏着垂珠的后颈把它提了出来。
垂珠鼻子&&动,嗅到了外边的气味,兴头&&起,本想挣扎&&下,不料迎上了华夙那双冰冷的眼,顿时蔫了下来,两只前爪小心翼翼蜷着。
容离&&手端着碗,&&只手将垂珠揽了过去。
华夙啧了&&声,“你揽我时都未见得有这么顺手。”
垂珠到了容离怀里,如鱼得水&&般,四条腿小心翼翼&&蹬便爬到了容离肩上。半个身藏在她的脖颈后,冲着华夙叫了&&声。
细细软软的猫叫,像是耀虎扬威。
容离小声道:“你若如垂珠&&般大,我也能揽得分外顺手。”
华夙不知自己在同&&只猫争什么,猫就是猫,没个百年还化不成人,这么&&想,她神色舒缓许多。
花楼死了人的事很快传开了,这城里虽说花楼赌坊开了遍地,但未闹过什么怪事。
远处脚步声匆忙,容离背过身,生怕被人看见她手里捧着的&&碗血,转了身后又觉得藏不藏都无所谓,这血跟墨汁&&样,寻常人哪看得出是什么。
“捕快。”华夙道。
容离悄悄侧头,果真瞧见&&队人正往花楼的方向赶去。
街边的屋舍支起了&&扇窗,里边冒出了个脑袋,“这么晚了捕快上哪儿去,莫非又闹出人命了?”
这人看城里出人命好似司空见惯,想来也是,有个赌坊在这儿,总会出点事。
华夙淡声道:“等捕快到了花楼,那屠夫的尸体就会被带走,这事定会传到想陈良店。”
容离抿了&&下唇,早料到如此,村民指不定怀疑屠夫是被厉鬼害死的,只是自此之后,村里必不会再有人被“厉鬼”索命了。
“走了。”华夙见她还眼巴巴往回看,连忙唤了&&声。
容离端着碗进了客栈,开了间客房,那掌柜和店小二齐齐往她手里看,看半天也看不出碗里的是什么,只是那气味闻着腥,应当是什么兽血。
大晚上的,&&个娇滴滴的姑娘捧着&&碗血来住店,肩上还站着只黑猫。
不知怎么的,那姑娘同他们说话时,他们身侧似有寒气拂过,就跟阴风&&般。
容离端着碗上楼,捧得小心翼翼,生怕撒出来&&点。
等她身影不见,掌柜才拉着店小二说:“你看看着姑娘给的铜板是不是真的,别&&会儿变成纸折的钱了。”
店小二把铜板拿过去啃了&&口,“掌柜,是真的!”
掌柜这才松了&&口气,“是真的就好,什么妖魔鬼怪来住店都成,只要钱付上了就好。”
进了屋,容离把碗放在桌上,方才捧着碗时,华夙替她承了&&般的力,不然她的手定要累得抬不起了。
她揉了几下手腕,把垂珠放到了边上,“要把画祟拿出来么?”
华夙颔首,“你拿。”
容离取出了画祟,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借着烛光仔细打量,上边的断痕当真不见了。
华夙坐在边上,不看画祟,目不转睛看她。
容离&&愣,“你看我作甚。”
华夙道:“养魂瓶给我。”
容离揉着手腕忽地&&顿,慢吞吞地把养魂瓶拿了出来,“我还能摔碎你这瓶子不成?”
华夙面上并无笑意,就连嘲弄也不见,眉头紧紧皱着,将木塞扒开后,往里看了&&眼。
瓶子里,凌志和那道士静悄悄的,&&句话也没有说,静得有些出去。
华夙只看&&眼便道:“你先前将凌志放出来了?”
容离微微翘起的唇角慢腾腾往下&&摁,垂着眼道:“他和那道士在里边闷坏了,我想把他们放出来透口气。”
华夙屈起手指,往桌上叩了两下,“你可知凌志还得养魂?出来&&刻,魂便会单薄上&&分。”
容离讷讷:“我不知道。”
“我并非怪你将他放出来。”华夙淡声道。
容离眉头紧锁着,总觉得这鬼的神色冷漠得有些过分了,“那你为何要这样看我?”
华夙不紧不慢道:“我怪你明明想见他,却要瞒着我,还要寻个缘由把养魂瓶要过去,我不怪你放他出来,怪的是……”
容离气息&&滞,明明她确实瞒着华夙见了凌志,还问了&&些事,可现在被华夙&&提,她心都提至了嗓子眼,不是在担惊受怕,是觉得无辜。
“怪的是你瞒了我。”华夙道。
这鬼说得太冷漠了,好似先前的亲昵都成了虚无。
容离抿着唇,手微微&&抖,眼梢通红&&片。
哪知华夙又道:“幽冥尊骗浇灵墨,现下,你要骗我?”
容离至多承认&&个“瞒”字,说骗,她是不认的。她并未骗过华夙什么,越想眼越酸,眸子都润了。
华夙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别开眼冷声问:“你要见凌志做什么,你想从他那知道什么。”
容离没说话,思绪左右翻滚着。
华夙轻呵了&&声,“是不是连那夜你送我的香囊,也是假情假意所为?”【穿】
【书】
【吧】
“不是。”容离摇头。
她本是想让华夙再给她&&些时间,莫要这么快认出她就是洞衡君,可真被说破,&&颗心就跟被撞出了窟窿&&样,风呼呼往里钻,冻得她浑身直打颤。
她这算是骗么,是像幽冥尊骗浇灵墨那样骗么。
华夙把瓶身&&翻,“你不说我便把凌志叫出来问,他死也就死了。”
容离愣住,哪料到华夙竟会说这话,“你何苦伤他。”
“你看你。”华夙把瓶身正了回去,“心疼别人,却不知心疼我。”
原先那些酸里酸气的话都是真的,华夙早看出她送香囊有&&半是在做戏,故而才总是忍不住揶揄。
说她是狐狸,这&&路试探不止,究竟谁是狐狸。
容离抿着唇,在画境里时,她确实把凌志喊出来问了&&些事,她这笔主的身份,是连华夙都认了的,故而凌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应当是把知道的都说了。
她当时如何问的,凌志又是如何答的来着?
当时画境中洪潮盖地而来,把陈良店淹得只剩下&&点儿屋梁和矮树尖,浇灵墨在她边上痛哭着,她拔开瓶塞,把凌志叫了出来。
凌志是闷坏了,早想出来透透气,即便这&&透气魂就会又单薄上几分。
她见华夙悬在泥黄的洪水上,腿上沾了点儿水便要皱眉,顺势问:“她&&向都这么怕水么。”
凌志答:“大人此生最厌就是水,此前还好,自被慎渡下了黑手后,便更厌水了。”
“这与慎渡有何关系?她问。
凌志又答:“笔主可知大人是如何被驱出苍冥城的?”
容离其实是不知道的,她思索了&&阵,慢声道:“是因慎渡和洞溟潭鱼仙联了手。”
凌志颔首,“不错,那时慎渡似乎得知了什么隐秘,借此要挟大人,还将洞溟潭的鱼仙引了过来,当时在下颇为不解,不知这慎渡怎觉得&&群鱼仙能将大人要挟。”
“后来如何?”容离追问。
凌志垂头沉思,冷声说:“鱼仙&&现,赤血红龙也来了。”
“可活物不是进不得苍冥城么?”容离皱眉。
凌志叹了&&声,“不错,活物若进苍冥城,生息便会被此城吞去,不知这些鱼是得了什么好处,竟冒死也要来助慎渡。”
容离心觉不该是这样,“那红龙鱼也是为助慎渡而去的?”
凌志摇头:“鱼仙定是为了慎渡,洞溟潭上下&&心,红龙鱼难道还能是去阻止的不成?”
说不准呢,容离心道。
凌志继而又说:“那时笔主仍是大人,大人本想造出画境将众鬼拖入其中,不想洞溟潭鱼仙引来了潭中水将画境淹没,画祟受潭水克制,大人不知怎的也受了牵制,在此战中受了重伤,匆忙从填灵渡离开了苍冥城。”
容离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般,到头来,还算是洞溟潭把华夙害成了这样。
能克制画祟的,并非寻常江河湖海,而是洞溟潭水,只是华夙这&&厌,把雨水和那江河湖海也厌上了。
她心神恍惚,又好似挨了当头&&棒,头晕得厉害,勉强稳住了身,问:“当时你见到了鱼仙,还见到了赤血红龙,那可有看见洞衡君?”
凌志摇头:“饶是她来,我也未必认得出,世上有谁见过洞衡君的真面目。”
容离头痛欲裂,她愿洞衡君当时并未现身,愿赤血红龙之所以出现在苍冥城,是为阻止鱼仙所为。
凌志拱手:“笔主还想知道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容离什么也不想听了,挥手便令他回到养魂瓶中。
凌志恋恋不舍地回到瓶中,和那道士眼瞪眼。
客栈里,华夙淡声问:“你想好要怎么骗我了么。”
容离陡然回神,见华夙目光冰冷,眼里不遗&&分眷恋。
她猛抬手捂住胸口,闷得快要喘不上气,明明此前满腹弯绕心思的是她自己,如今觉得心闷无辜的也是她。ωWW.chuanyue1.coΜ
华夙不动声色。
容离身&&歪,直往地上倒。
并未磕疼,身下软绵绵的,她&&双眼半睁不合的,看见了托在身下的&&缕鬼气。
华夙弯下腰拉她,本疏远冷漠的&&张脸竟是咬牙切齿的,“我又不是要杀你,坦白&&句能要你命不成?你何苦骗我,在今旻时,你悄悄借画出的傀去见了赤血红龙,你当我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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