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的小木屋慢慢接纳了莉莉丝她们。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第一天,去交换物品的狄赖进了屋子。第二天,莉莉丝也进去了,第三天,她们带来了赫萝克和卡珊德拉。
“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当房间里多出了许多人,海拉就开始不自在,她有些不安地靠近了狄赖,“我是说……人太多了。”
“别担心,她们都是很好的人。”狄赖拉住了老人的手,“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就和我说,我保护你!”
“我怎么可能让小孩保护我。”海拉小声嘟囔道。
海拉想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但她非常紧张,她用力地握着狄赖的手,盯着看图纸和炸药成品的人们,紧张地等待对方提问。
这种状态与年龄无关。海拉不是外向的人,她缺少与人交往的经验,所以她紧张得像是一只随时会钻进土里逃跑的鼹鼠。
当那些年轻的女人们看着图纸皱起眉毛的时候,海拉的心会无意识地提到嗓子眼。
她总是会把事情想得很糟:也许她们会发现那些炸药没什么了不起,也许她们会嘲笑她粗糙的手艺,也许她们会觉得她的记录杂乱无章并且无聊……
就像小时候,她在城里卖自己从山上带回来的东西时,那些客户和她讨价还价,把她卖的东西说得一文不值那样……
“海拉女士,”卡珊德拉拿起纸,问道,“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是……”海拉慌张地拿起秤,比划道,“这么多……”
“啊,是重量啊。”赫萝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我不、识字。”海拉再次强调,“所以这些……比不上……那些认字、的人……”
“请不要这样说,女士。”卡珊德拉认真地看向海拉,“在多尔恩城,我们会尊重每一个认真工作的工匠,因为我们最了解每一个成品背后蕴藏着工匠的多少心血……虽然我不熟悉炸药,但我也明白,这些配方是你实验了许多次的成果,它们不仅仅需要技巧,还有时间、耐心和精力。”
“但……”海拉说,“但、你们很快、就能学会它……”
“那是因为我们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卡珊德拉说,“谢谢你,海拉女士。”
“不客气……哦,我是说……你说的没错,它们就是最好的,”海拉侧过头,用手擦了擦眼睛,“因为它是我的研究,我为自己创造出它们而感到骄傲。”
赫萝克她们跟着海拉学习制造炸药的方法,并将这个方法带回了营地,接下来的几天,做炸药成为了莉莉丝营地最重要的工作。
拼好的马车还需要一些装饰,卡喀亚她们像往常一样,保持着与老女巫的距离,但她们在监视通恩,制造武器,装饰马车的同时,也会送来制造炸药的材料。
五天后的清晨,林塞女巫们把装饰好的马车带到了莉莉丝的营地。
莉莉丝她们贡献出了自己带来的所有的马,而马车车厢则是卡喀亚她们根据仓库拆掉的零件重新组装起来的,每个车厢上都装着通恩的亚尔曼伯爵家族的标志。
“波伊·亚尔曼用来运货的商队马车就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完全还原了,还找回了几套车夫的衣服,为了洗干净上面的血迹我们费了不少功夫。”卡喀亚抱怨道,“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我就留几个完整的车厢哩。”
莉莉丝打开马车的车厢门,腐烂青草的味道冲入鼻端。车厢里摆着一些货物,最外层是一袋袋装着“深蓝”的麻袋,只留了一点供人出入的缺口。
“里面的空当已经留好了。”卡喀亚说,“只要补足了那块缺口,藏在里面的人就像隐身人一样--除非他们搬走外面的货物,否则没人能发现你们。”她歪着头,看向莉莉丝,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于他们会不会搬走外面的货物,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即使有那种风险。”莉莉丝关上车厢门,“也值得一试。”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
所有的女巫都聚集在马车周围,这是女巫们在行动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最后整理一下我们的计划吧。”莉莉丝环顾所有人,“去年冬天,新的林塞女巫们开始占据林塞山脉的运货通道……卡喀亚,你们与骑士、商队的拉锯战长达数月,直到你们彻底占据山路,逼得通恩的贵族和商人们不得不绕路而行,这中间增加的成本使得他们对你深恶痛绝。现在,到了秋天,粮食和深蓝的运输变成难以解决的大问题,他们的耐心也会耗尽,为了确保道路通畅,拥有最多通恩土地的亚尔曼伯爵,必然会联合其他贵族组织一场针对女巫的,大规模的清剿活动……”
卡喀亚耸了耸肩:“林塞山脉非常大,想要找到我们,亚尔曼伯爵他们必须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为了应对这些人,我们已经在山脉各处设置了机关和炸药,也定好了几个可以对他们进行伏击的埋伏点,到时还可以像之前那样,引魔兽去攻击他们。”
“而此时,通恩的防守是最薄弱的。”莉莉丝继续说,“所以,我会带着另一批人事先潜入通恩,想办法夺得通恩的控制权。”
这个计划大家已经听过了许多次,也一直在为此做准备,现在终于到了行动的时候。
“我们负责消灭那些该死的走狗,而你们则去夺下敌人的堡垒。”卡喀亚大笑着挥起手中的斧头,“姐妹们,让我们一起打个痛快,把通恩夺过来吧!”
如果说,之前林塞女巫们设置的机关是对莉莉丝她们的第一次考验,卡喀亚对莉莉丝的挑战是第二次考验,那么这次行动就是林塞女巫她们第三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考验。
正如莉莉丝所说,即使驻扎在林塞山脉,卡喀亚她们也依然被不安所笼罩。
林塞女巫们知道通恩的贵族和商人,以及所有与运输货物有关的人们都把她们视为眼中钉,对她们的清剿只是时间问题。而即将到来的冬天对物资短缺的林塞女巫来说,也是一项极大的挑战,正是这样的焦虑使得她们没有放过任何走上林塞商路的商队。
林塞女巫们曾经想过很多计划,又被一一推翻。
她们有从老女巫那里拿到的炸弹,但它们数量太少了,无法控制一座城市。
她们也不止一次想过潜进城,但通恩的守卫会检查每一个人,被印上奴隶烙印的人会被抓起来,即使那烙印变成疤也不例外。
即使侥幸潜入了通恩,之后她们的行动也会举步维艰。
……
在这种困境下,莉莉丝提出的合作建议,虽然大胆,却是最优解,她们有计划有人力并且考虑了各种可行性,卡喀亚想不到任何不和她们合作的理由。
莉莉丝带着同伴们上了马车。
卡喀亚和狄赖站在马车边送她们。
“加油,莉莉丝!”狄赖说,“我也会照顾好欧若拉。”
这是一次危险而隐秘的潜入行动,无法带着欧若拉一起行动,因此,狄赖也留了下来。
“别死了呦。”卡喀亚道,“要是我们赢了,你们却失败了,那就功亏一篑哩。”
“放心吧,”莉莉丝拍了拍狄赖的肩膀,看向卡喀亚,“我们一定会打开城门,迎接你们!”
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行驶。
为了不令人起疑,马车需要从一条偏僻的小路绕下山,通过最近商队经常走的路前往通恩。
莉莉丝藏在第二辆马车的车厢,货车车厢没有窗户,林塞女巫们在车底打了几个孔保证空气流通,可堆积的货物和黑暗的狭小空间依然使人产生了一种空气稀薄的闭塞感。
这种环境很容易令人昏昏欲睡,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种腐烂青草气味的影响,莉莉丝的大脑反而比以往更清醒。
她本能地厌恶这种味道,于是闭上了眼睛,一边感受着马车的颠簸,一边期待着快点到达城门。
“小姐,您睡着了吗?”坐在莉莉丝身边的丽萨问。
莉莉丝说:“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有点激动,”丽萨说,“我看见过您之前计划的路线图,每条路线都会经过通恩呢。”
“是的。”莉莉丝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所以从一开始,您就计划要拿下通恩吗?”丽萨挪了挪身体,更靠近莉莉丝,“我记得您的母亲就是在通恩出生,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我没有去过通恩。”莉莉丝答道,“我只从母亲那里听说过那个地方,她曾住在通恩附近的村庄里,据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田地,到了秋天,金灿灿的麦穗会齐齐地弯下腰,在秋收的时候,大家会举办收获节,所有人都会烤面包庆祝。”
“哦,是的!”提到通恩,纳利塔也兴奋起来,“正因为秋天的时候,通恩大多数的农田都是金灿灿的,所以通恩才会被称之为黄金粮仓!对于我们农民来说,麦穗比金子更美,毕竟金子可没有办法填饱肚子。”
一说到田地,她就有一肚子的话:“如果你们在秋天去田地,就能闻到香甜的麦穗味,那可是冰冷的金子没有的味道!我从小听着通恩的故事长大,大家都说通恩的麦子是最香的,能做出最好吃的面包,在收获节那天,空气中会弥漫着浓厚的烤面包的味道,所有人都能尽情地吃面包,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一年中,唯一一次能吃饱,甚至吃到撑的日子!”
听到纳利塔的描述,车厢里很多人都发出了“哇”的声音。
“这也太棒了吧!”一个姑娘喊道,“吃最香的面包吃到饱。”
“天哪,我也想参加那样的收获节。”
“现在就是秋收的时间!”丽萨问,“我们能碰上收获节吗?”
“也许,”纳利塔说,“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如果我们运气好……”
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
欧诺弥亚警告道:“冷静点,姑娘们,我们可不是去郊游的。”
队伍里最严厉的欧诺弥亚一发声,大家的嘈杂就变成了窃窃私语。
“嘿,纳利塔,”有人蹭到纳利塔身边,“再给我讲讲通恩的事吧,你去过通恩吗?”
“不,我没去过那里,那里和我的家乡太远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黄金粮仓,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逃难的人跑向通恩。”
“也许通恩没有那么好,”
“但是……那毕竟是通恩啊,我也想过一次能尽情吃面包的收获节呢……”
……
关于通恩的讨论不绝于耳,即使车厢内非常昏暗,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莉莉丝也能感受到大家对通恩的向往。
“一年中,唯一能吃饱的一天啊……”莉莉丝把手搭在腿上,轻声重复。
这个话题只是路上的一个插曲,当马车从山路下来,驶上大路,女人们停止了说话。
车厢的木板隔音效果有限,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无论是其他马车驶过,还是忽然响起的人声,都会触动躲在车里的人的心弦。
负责带领车队的是塞赫美特,其余四个车夫也是大家精心挑选出的同伴,她们声音中性,身材高挑,并且已经做充足的伪装--短发,束胸,穿着卡喀亚她们搜刮来的男式服装,单从外表看去,确实令人雌雄难辨。
大家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但依然担心被人发现身份。
“看呐,那辆车队!”车外忽然传来人们的叫声,“看那上面的标志。”
莉莉丝清楚地感觉到,身边丽萨抖了一下。
人们的喊声继续传来:“那是亚尔曼伯爵的马车吧!”
“这是伯爵的商队,通恩不远了!”
“太好了!我们快到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人们的欢呼声。
车厢内紧张的气氛随着车外的欢呼声而消散。
“我还以为被发现了呢。”纳利塔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幸好只是逃难者……”
那些欢呼着的人们加快了脚步,有不少人甚至跑了起来,一边喊着“通恩!”“通恩!”一边跑向了远方。
有人小声说道:“大家都很向往通恩呢。”
“通恩可不是天堂,”欧诺弥亚摇了摇头,“想想那些被扔在山里的尸体吧,哪里的天堂会有这样一批又一批死亡的人。”
“我当然知道那里不是天堂,”纳利塔说,“但、那可是通恩啊。”
车厢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丽萨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问:“小姐,您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她们要去的是众人的梦想之地,闻名科尔里奇国的黄金粮仓。
莉莉丝答道:“比起去维尔博之前,我们的胜率已经提高了很多。”
如果说温士顿·迪福的邀请有迹可循,那么卡喀亚和海拉就是意料之外的助力。
因为这些意料之外的同伴,莉莉丝和同伴们重新修订了计划,让它变得更完善。
莉莉丝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会一帆风顺,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会尽一切可能,做到最好。
把胜率提升到最大。
然后,把母亲的家乡夺过来!
通恩的城墙像一把切开平原的刀,这把刀看上去坚不可摧,只有城门是唯一的缺口。
所有想进入通恩的人们都聚集在城门,逃难的人又日益增多,所以白天城门打开的时候,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蜿蜒的队伍缓慢地移动着,排在队尾的人们时不时急躁地探头往前看--若是他们没有办法赶在日落前进城,就必须在城外过夜。
而他们能否进城,全取决于城门的守卫是否让他们通过。
队伍最前方,守城的士兵正检查着入城者。
和焦急的入城者不同,士兵们并不在意时间,他们不紧不慢地检查着排到自己面前的人。
而守卫长似乎也不在意下属的懒散,他靠在墙边,和下属讨论着晚上去哪个酒馆喝酒。
一个士兵对面前的人抬了抬下巴:“摘下帽子,把脸和脖子露出来。”
那个入城者连忙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他是个面黄肌瘦的瘦小男人,按照士兵的命令一脸僵硬地站直了,还抬起了手,一副任人检查的模样。
士兵啧了一声,打掉入城者的手,围着入城者转了两圈,检查他的脸和脖子上是否有奴隶烙印:“从哪儿来的?”
那人答道:“魁埃克。”
“魁埃克?那地方很远。”士兵皱眉,“你来通恩做什么?”
“老爷!”入城者激动地道,“我们那里发生了饥荒,很多人都吃不饱,饿死啦!我那里的贵族老爷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空有一身力气,却找不到可以工作的地方!您看看我,我是年轻男人,我有力气,我能在通恩找到工作,什么活我都能干!只要我有一口饭吃,我就会把通恩当成自己的家乡……”
他展现出讨好的笑容,还对远处的兵长点了点头。
士兵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那个喋喋不休的瘦弱男人:“每个来通恩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你以为自己在家乡活不下去,却能在通恩活下去?瞧你那瘦弱的样子,能在这坚持几天?先去那里待着。”
“那里”是城门不远处,站着不少没能进城的人。
“不,老爷,我真的什么活儿都可以干,让我进城吧……”那个瘦小男人祈求道,他想要拉士兵的手臂,却被守卫瞪过来的视线吓退了。
他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那士兵,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下一个。”可士兵并没有改变主意,他继续叫道,“仰起头,把脸和脖子露出来……你来自哪里?”
“咳咳咳……大人,我来自于苏瓦纳,我一直向往着通恩,您看……”
瘦小男人再次回头时,正巧看见排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咳个不停的男人递给了士兵两个银币。
“进去吧。”士兵熟稔地接过银币,偏了偏头,放走了面前的人。
瘦小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急匆匆地掏出了一个银币。
“老爷,老爷……您看看这个!”瘦小男人跑回士兵身边,将银币塞给士兵,“您看,老爷,我有这个,这个!”
士兵再次拍掉了他的手,顺便夺走了他手里的银币:“不要喊!”
“对不起,老爷,对不起……”瘦小男人顿时陷入了慌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进退,“老爷,那个,我、我该怎么走?我还要去‘那边’吗?”
士兵啧了一声,对着城门歪了歪头,瘦小男人看着他的颜色,紧张不安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没有人拦住自己,便露出了狂喜的表情,猛地跑了起来,生怕再被叫住。
“没眼色的蠢货!”士兵把银币收到袖子里,骂道,“短命鬼。”
跑进城后,瘦小男人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进城的人们正有样学样地摸着兜。
“哦,我真是做了一件好事,”瘦小的男人感慨道,“我为大家指明了道路,失去一点不钱算什么,进入通恩才能活下来……啊,那是什么?”
落日尚未消失在天边,从道路的尽头驶来几辆马车,车头荆棘之盾的金属装饰似乎反射了整个夕阳的余晖。
“是亚尔曼伯爵府的马车。”兵长马上认出了那标志属于谁,带着两个士兵迎了上去。
马车车队很快就到达了城门。
“请稍等,例行检查。”兵长看到首车的车夫时,表情僵了一下。
那车夫是个异乡人,身形高大,头发被编成了许多辫子。
“你看不见吗?”车夫的声音非常傲慢,他的容貌因为背光而有些模糊,但投射来锐利的视线似乎能把兵长切成两半,“这是亚尔曼伯爵的商队。”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手上沾过血的人的眼神。
这使得整个车队充满危险的气息。
“抱歉,先生。”兵长避开了车夫的视线,“这是我们的职责。”
“哦,当然,那是你的职责。”车夫道,“希望你快点,如果耽误了亚尔曼伯爵的事,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尽责的家伙。”
这个威胁令兵长的脸色更差了,他对着两个手下挥了挥手,那两个士兵便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兵长看着自己的手下:“没有骑士保护你们?”
“怎么。”车夫反问道,“我们看起来像是需要人保护的家伙吗?”
兵长便转过了头,不再问了。
车厢里的女人们全神戒备,闭气凝神,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士兵走到第三辆车厢时,停了下来,伸手打开车厢的门。
莉莉丝握住了剑柄,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备战状态。
车门被打开了。
扶着车门的士兵猛地睁大了眼睛。
另一个正在检查车厢的士兵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打开车厢门的士兵,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第四辆车的车夫。
那个车夫正襟危坐,握着马绳的手却有些发抖。
士兵喊道:“转过来,看向我,把脸露出来!”
那个车夫便转过了头,看向士兵。
士兵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奴隶烙印,又道:“后颈!”
车夫别过头,露出后颈,那里也是一片平滑的皮肤,没有任何烙印。
“小心一点,兄弟,”首车那个高大的车夫喊道,“我同伴脾气急躁,现在正在发怒的边缘,我建议你别触怒他们--除非你已经想早日看见地狱。”
那士兵抬起头,果然看见方才还在发抖的车夫散发出了强烈的敌意和戾气,满眼都是疯狂的杀意。
与此同时,检查第三辆车厢的士兵已经关上了车门。
两个士兵快步跑到兵长那里,开门的士兵小声报告自己所见:“里面全都是‘深蓝’,数量是我见过的,最多的。”
兵长的脸色变得凝重,他抬起头,看向首车的车夫。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为什么不需要保护?因为亚尔曼伯爵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批货,所以,请管住自己的嘴,尊敬的兵长先生。”身形高大的车夫侧过身,凑近兵长,低声道,“如果您能忘记这辆车队,你们就会更安全。”
“怎样,”车夫直起身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请替我向亚尔曼伯爵问好。”兵长让出了道路,目送马车车队离去。
车队驶入通恩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上行人稀少,没有任何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五辆马车上,更没有人知道藏在马车上的人刚才精神有多么紧绷。
“啊……”躲在第一辆马车里的莉迪亚长出了一口气,“我紧张得出了一手汗。”
“不要担心。”贝斯蒂笑嘻嘻地道,“我和塞赫美特有很多潜入经验。”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包括黄昏时入城,这个时间光线昏暗,能更加自然地掩饰车夫的乔装。而逃难而来的人也会尽量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涌在城门口,此时正是城门守卫最忙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容易疲劳,最松懈的时间。
“塞赫美特也太厉害了,”有人叹道,“她竟然还有余力为别人解围。”
“我们扮演的可是波伊·亚尔曼的商队,遮遮掩掩、唯唯诺诺反而更令人起疑。”贝斯蒂晃着手指,“比起被动地被人施压,不如先一步把压力施与别人,只要用带有部分真实性的隐晦信息,就能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我敢代替塞赫美特和你们打赌,刚才那些守卫脑子里绝对没有出现过‘这是女巫扮演的商队’的念头,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女巫敢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还大声斥责他们。相反,他们一定在想‘这个车夫一定是亚尔曼伯爵的心腹’‘亚尔曼伯爵在做什么买卖?’,并在这个基础上评估自己的安危。”
贝斯蒂笑道:“贵族们无法公开的肮脏交易太多了,兵长都是老油条,只需要给出一些隐晦不清的暗示,他们就能把故事补全。”
城门处。
兵长身后的士兵还在小声感慨着:“天哪,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深蓝……”
“那几个车夫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们太凶恶了,看他的眼神,我感觉他随时会扑过来,拧断我的脖子。”
“是雇佣兵。”兵长说道,“他们会雇佣一些野蛮人,帮他们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雇佣了异族的雇佣兵,还用那么好的马拉车,这应该是跨国的秘密买卖。”
这就能解释这车队为何如此神秘,车夫又为什么敢如此傲慢。
两个士兵还想继续询问,却遭到了兵长的呵斥。
“管好自己的嘴,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事!”兵长骂道,“忘记那些马车,回去自己的岗位,该关城门了!”
士兵们驱散了守在城门的人们,在逃难者的哀求声中,关上了城门。
进城的人在庆幸,没进城的人在懊恼,换完班的士兵在讨论该去哪个酒馆消遣。
所有人都以为刚才进城的马车会驶向亚尔曼伯爵府,那辆马车却离开了大路,驶向了城郊。
最后,马车驶入了一个偏僻小道。
塞赫美特拉起马绳,停下马车,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建筑:“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那是一个破旧的二层小旅馆,只在一楼亮着微弱的灯光,显然生意惨淡。
塞赫美特打量着旅馆,确定这就是她们的目的地之后,调转车头,带着车队拐进了旅馆的后院。
马车的动静惊动了旅馆里的人,一个女人从旅馆的后门跑出,对着车队叫道:“喂,这是什么?”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粗布裙子外套着一个围裙,头发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扎着。
她面色不善地看着她们。
“如你所见,我们是商队。”塞赫美特从马车上跳下,“我们想在这里住宿,小姐。”
“住宿?开什么玩笑。”那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你们是外地人吗?这么豪华的马车竟然来我们这个小地方……等下!”她看见了马车上的标志,脸色变了,“你们是亚尔曼伯爵的……”
此时,躲在其他车厢里的人们也打开车厢,跳下车来。
女人噤了声,她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人们,缓缓地后退着,背在身后的手摸向靠在墙上的扫帚。
“不好意思,客人,”那女人重新开口,“如您所见,我们这是一个破旧的小旅馆,恐怕住不下这么多人,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为你们推荐几个城里的旅馆,相信他们一定很乐意招待亚尔曼伯爵的贵客。”Μ.chuanyue1.℃ōM
“不需要,”塞赫美特说,“我觉得这个旅馆就很好。”
“不好意思,客人,我们已经客满了。”
“可我看客房的灯都灭着。”
“因为客人已经睡了。”
“所有人都睡了?”
那女人已经将扫帚握在了手里:“对!”
塞赫美特耸了耸肩,看向身后:“她是这么说的,你觉得呢?”
握着扫帚的女人顺着塞赫美特的视线看去,第三辆马车后面,走出来一个黑发的女人。
当她们对视的时候,握着扫把的女人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黑发的女人,有一双红色的眸子。
“这里的负责人还是苔丝吗?”黑发红眸的女人问,“我是她的旧识。”
女人握紧了扫把,目光中带着敌意:“叫苔丝的人很多!”
“她叫苔丝·西奥多。”
“……”那女人瞪着莉莉丝,没有回答。
“她在吗?”莉莉丝说,“我想见她。”
那女人依然没有动,她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莉莉丝。
“嘿,我们在问你话呢,”贝斯蒂跳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麻烦传个话。”
那女人瞥了一眼贝斯蒂,冷着脸,转身走回旅馆。
“哇,态度真差,”贝斯蒂转过身,对着大家摊开手,“怪不得这里没有客人。”
塞赫美特一边笑,一边示意其他人关注着旅馆里的动静。
没过多久,后门处又传来声响。
“我的朋友,是谁啊?”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的头发松散凌乱地盘着,袖子也挽了起来,说话的同时还在身前的围裙上擦着手,显然是洗东西洗到一半,被急急忙忙叫出来的。
和之前的女人一样,当她看见后院的人群,也满脸惊疑:“这是……”
她伸出手,缕了一下额边的碎发,视线从人群中扫过,打量着众人,直到视线停在其中一人身上。
看见莉莉丝时,中年女人的动作停滞了。
她像是定住了一样,怔怔地看着莉莉丝,愣了几秒之后,她忽然红了眼眶,捂住了嘴。
“好久不见,”莉莉丝说,“小苔丝。”
在莉莉丝的回忆里,她的童年曾经有三个信任的人。
母亲、奶妈,和母亲的贴身女仆。
那些屈指可数的快乐回忆,都与她们有关。
小莉莉丝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常。m.chuanyue1.com
奶妈为小莉莉丝量身高时,小莉莉丝总是会尽量伸长脖子,让自己显得更高一点。
年轻的女仆在旁边打趣:“哎呀,小姐,量身高时可不能垫脚呀。”
“有什么关系。”小莉莉丝狡辩道,“脚也是我的身体,也应该算成我的身高。”
“可你又不能踮着脚走路。”
“我可以!”小莉莉丝踮起脚,“我可以一直踮脚走路。”
“那我干脆给你梳一个高高的辫子,”女仆伸出手,在头上比划着,“这样你就比谁都高了。”
“什么啊,小苔丝,你可真幼稚,”小莉莉丝说道,“头发怎么可以算作身高呢。”
“好的,小姐!”年轻的女仆伸出手,按住小莉莉丝的肩膀,“好好测量身高,不要给奶妈增加工作量。”
“奶妈最喜欢我了,她才不嫌我麻烦呢,对不对,奶妈?”
“是的是的。”奶妈笑弯了眼睛,“小姐最可爱了。”
得到夸奖的小莉莉丝也会弯起眼睛,看向母亲。
坐在床上的尼莫西妮总是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她一定能猜到女儿为什么迫切地想要长高。
--想变成大人,想有力量,想守护自己,和自己爱的人。
尼莫西妮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非常担忧自己离开之后其他人的生活。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在自己过世后,让她爱的人们过得好一点。
在尼莫西妮去世后,奶妈她们有可以全身而退,离开公爵府的机会,可是她们没有丢下年幼的莉莉丝。
直到照顾小莉莉丝的奶妈去世,尼莫西妮的贴身女仆,在公爵府受到排挤,不得不离开公爵府,被遣送回通恩,安排到这个几近废弃的旅馆里。
和记忆中的年轻女仆不同,现在站在莉莉丝面前的,是脸上带着风霜的中年女性,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在公爵府生活过的痕迹。
而站在苔丝面前的,也不再是穿着昂贵小礼裙的年幼公爵小姐,而是一个面容坚毅,眼神坚定的成年女人。
“天哪……天哪……”苔丝的泪水流了下来,“小姐,你是小姐吗?”
她冲到莉莉丝面前,用力拥抱她:“我就知道你没有事,我就知道夫人和奶妈一定会保佑你,啊,天哪,我的小姐,你受苦了!”
莉莉丝的眼睛益发酸涩,她闭上眼睛,抱住了面前的人。
在温暖的怀抱中,她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当小莉莉丝受到委屈,躲在隐蔽的角落里哭泣时,年轻的女仆总是能找到她。
每到那时,苔丝都会蹲下身,安慰哭泣的小莉莉丝。
--哦,小姐,让我看看,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要看我,我在哭,很……丢人。
--为什么觉得丢人?
--我又被那个家伙欺负了,我没有打赢他,因为、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护着他,而且、而且……看见我哭,他们会嘲笑我,他们说只有软弱的小孩才会哭。
--不是这样的,小姐,所有人都会在伤心的时候哭。
--你也会吗?
--当然,上次不小心摔碎了盘子的时候,我就哭了。
--哦,所以你不是苔丝,你是小苔丝。
--好吧好吧,我是小苔丝,你是小莉莉丝,那也挺好的,我们可以一起成长。
--不、我……呜呜呜……我还是个小孩……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我这么弱。
--不要担心,小姐,你以后一定会变成最强的勇者,打败所有坏蛋。
--真的吗?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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