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当啷”一声推开,少女兜头撞了进来，水蓝色的衣裙在门槛上一拂而过，仿若一汪清泉淌入山间,垂挂髻下是一双漂亮有神的眼睛，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
气氛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啊——！！！烬衡哥你也在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少女猛地用袖子捂住眼睛,调转方向朝着门外奔去,“都巳时三刻了哥哥你怎么还没起！我以为你们都起来了！！”
这个你们就很灵性。
随着咣当一声门响,屋内又重归寂静，留下楚溯寒和严烬衡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穿着白色中衣,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但毕竟对方是个小姑娘，被这么撞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严烬衡抓过衣架上搭得外袍，把楚溯寒的扔给他。
“你妹妹？”
“啊？？？”
楚溯寒被砸了一脸,勉强回过神：“怎么又多出来个妹妹？？”
“谁知道。”严烬衡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边绑头发边道,“方才她管我叫‘烬衡哥’，说明那句‘哥哥’不是叫给我听的，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么？”
楚溯寒抓着衣服：“……”
虽然是那么说……
但之前在千机阁,从来都没有个妹妹出现过，而且楚江居然也从来没跟他提过有“妹妹”这么个存在。
奇也怪哉。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怪叫：“泱泱？！”
“常懿哥。”少女仿佛被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这幅表情？”
“啊——没有没有，你找你哥哥吗？！他他……他起了吗？”
“还没有，刚醒来,还没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会儿——哎？这个小孩子是谁呀？常懿哥,是你弟弟吗？”
“算是算是。”
对话就在这里结束了,因为常懿已经自顾自推开门，把陆兆渊往里一扔，然后冲门口少女挤了个笑容：“我先进去哈，催催你哥，太慢了，怎么能让你这么等。”
然后他进门，后背靠上门扉的一瞬间，笑容褪了个干干净净。
“……你没露馅吧？”
楚溯寒正在叼着发带绑头发，闻言一皱眉，含糊不清道：“露什么馅？”
“你妹妹啊！”
楚溯寒冷笑两声：“现在紧张了，你和我哥之前怎么没一个人告诉我，我有个亲妹妹这件事？”
常懿顿时表情变得有点尴尬，在三个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中摸了摸鼻尖。
“我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
千机阁前任掌门楚兴言儿女双全，两子一女，大儿子楚江、二儿子楚湘、三女儿楚泱。楚江和楚湘的现状已经不必再提，只是那唯一女儿的处境，目前有些扑朔迷离。
十年前楚湘死后，说是这位从小和二哥亲厚的妹妹就疯了，被带去了僻静山林中修养，为了避免有闲杂人等打扰，没人知道她的下落——目前可能也只有楚江知道。夶风小说
这大概算是千机阁一个伤心事，一夕之间一儿一女悉数断掉前途，是以楚江也没跟他多说过。
楚溯寒道：“原来如此，那你的表情为什么跟见了鬼一样？”
“……因为她出现后，我忽然想起之前我一直想跟你说的事情。”常懿不好意思道，“……你可能要去一趟千机阁，带着严烬衡。”
楚溯寒：“？？？”
为什么？
*
暮春的风还有几分寒冷，更遑论云上高空，楚溯寒御剑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身后的严烬衡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专心。”
楚溯寒：“……”
实在不是他不想专心，是真的专心不了。
他微微偏偏头，少女独自御剑在他的另一侧，垂挂髻被风吹起，细碎的发丝拂过脸庞——她专心致志地驾驭着仙剑，丝毫没注意到她哥哥和烬衡哥已经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半晌了。
如常懿所言，他们这次要去千机阁，是为了参加他们父亲、上一任千机阁掌门楚兴言的生辰宴。
楚溯寒对这件事的兴趣还不如对他这个妹妹来得大。
平心而论，他对于楚泱是没有记忆的，就如同当时在见水河底，他见到楚江也觉得是陌生人，后来弄明白那是他的亲哥哥，可他没有记忆，真的论亲厚其实也没亲厚到哪里去。
他对即将见面的楚兴言和已经见面的楚泱也是相同。
但楚泱又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方才常懿说到，她未来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逐渐疯癫的时候，他心里有个位置狠狠抽了一下，或许是血脉相连，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难过。
是以，他面对这个妹妹情绪有点复杂。
严烬衡轻轻戳了戳他的腰，险些把他戳得蹦下去。
楚溯寒：“……怎么？”
严烬衡：“你这个妹妹有点不一样。”
楚溯寒又看了一眼楚泱的背影：“……哪不一样？”
“灵力。”严烬衡的声音放得很轻，让他生出一种正在呢喃情话的错觉。
楚溯寒下意识摇摇头，把严烬衡摇得一懵。
“……你没觉得不对？”
“……不是，方才有些痒，你接着说。”楚溯寒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杆。
严烬衡：“……”
他没理解怎么就痒了，只好继续道：“按理来说，千机阁一脉灵力都属水，如你哥哥楚江，还有当年的楚兴言掌门，听燕雪说完之后，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例外，是属火的，可没想到你妹妹也不是纯粹的水灵力。”
楚溯寒抬眼望了望。
楚泱的佩剑小巧秀丽，指尖灵力流转中，却总带了一丝淡淡的寒气。
“与水灵力同源，略微有差异，是冰属。”
“是了。”严烬衡道，“就是这样。”
楚溯寒：“……”
就这？？？
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气闷道：“不过是个属性问题，你用得着特意告诉我？”
虽然一脉灵力大多相同，但总有例外，毕竟灵力这种东西，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真的从胎里出来就和这一支儿都不一样，那也没办法。
严烬衡低低笑了：“这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湘江水下扔出来的那把祈宁剑上，严严密密的，全都是冰属灵力——我不认为那是你的。”
*
拜严烬衡所赐，楚溯寒本来就乱的脑子彻底嗡嗡的。
直到落地，楚泱那漂亮的垂挂髻在他眼前一晃一晃，晃得他头更疼了。
少女发上簪着漂亮的蓝色发钗，此时在阳光下熠熠生光：“阿爹！我带哥哥和烬衡哥回来啦！”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楚泱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楚溯寒手比脑子快，迅速地勾住了她的胳膊，只听见一声略显威严的男声传来，就在厅堂里。
楚泱冲楚溯寒一笑，然后朝里面扬声道：“有哥哥在呐。”
“泱泱，你就叫你二哥是哥哥，叫大哥就是阿兄，你大哥要吃味了。”
严烬衡和楚溯寒前后脚进了正厅，只见现世里楚江高坐的地方，如今正坐了一个面容严峻的男人，似乎是因为上了年岁的缘故，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有些发白，显出一副垂老的灰白色。
那应该就是楚兴言，他记忆里已经被抹去了的父亲。
楚溯寒抬手道：“……父亲。”
严烬衡跟在他身后半步：“楚掌门。”【穿】
【书】
【吧】
楚兴言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茶杯，露出一个略显慈祥的笑容：“别多礼别多礼，烬衡是熟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湘儿，过来，让为父看看，在引渡门过得如何。”
严烬衡收手抬眼，却看到楚溯寒一动没动。
楚泱转头：“……哥哥？”
她哥哥有点不对劲，严烬衡也发觉了。
楚溯寒收了手站在那里，右手在广袖的遮掩下，只能从他身后看到他的动作——他的手在颤抖，不自觉地那种颤抖，很细微，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得清楚。
楚兴言的笑容渐渐收敛。
严烬衡当机立断，向上一步轻轻扶住了楚溯寒的肩膀，随即朗声道：“掌门，前几日我受了伤，多亏楚湘为我多加治疗，再加上回来一路上御剑而行，灵力消耗过大，是以有些失态了。”
他的左手轻轻落下去，抓住那广袖下颤抖的右手，那只手冰凉冰凉，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残魂，而不是溯回结界中的绯月仙君。
他使劲儿攥了攥，楚溯寒终于回过神。
“是……抱歉。”
楚兴言沉沉地看着他。
那眼神绝对称不上善意，带了一股探究的意味，再衬上楚兴言那一副不是很痛快的表情，让整个环境瞬间变得有几份凝固。
“阿爹！”
打破凝固的是楚泱。
她提起裙摆小跑上去，拽着楚兴言的胳膊晃了晃：“您不是也知道嘛？几日前哥哥与烬衡哥一道下山除祟，获得了好多人的赞誉，灵力有些亏损过多也是正常的呀，哥哥常年在引渡门修炼，好不容易才回家团聚，您别这样。”
楚兴言的表情终于略有松动：“你大哥在后面忙，你们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湘儿，你和烬衡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泱泱，你跟我来。”
楚泱露出一副懂事的神情，暗地里给楚溯寒摆了摆手，让他赶快趁机溜走。
几乎是一刻都待不住，楚溯寒压着最后一口气走出前厅的时候，几乎整个人是跌过去一般，严烬衡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拦他一把，楚溯寒整个人都趴在景观石上，胸口剧烈起伏，心脏跳得极快。
咚咚咚，好像要炸开一般。
严烬衡停了停，看他稍微平复了一些后终于上前，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开口道：“你怎么了？”
楚溯寒大口大口喘息：“……严烬衡。”
“我父亲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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