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玉佩,像是愣住了,没有说话。
严烬衡仿佛才找回理智,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时间也没敢再开口。
两厢沉默间,还是楚湘先有了动作。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只是有点苦涩。
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抚摸过这一块玉佩的每一处纹路,明明他自己也有一模一样的,可还是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稀罕玩意儿,自系着的丝绦开始,一直到玉佩末端,每一寸都被他看过摸过。
然后他拉过严烬衡的手,塞了回去。
“玉佩很好看。”
“我就不收了。”
他说完这句话,再也没看严烬衡的表情,而是选择了擦肩而过,晚风吹过漫长的山道,两侧的明灯将他的影子拖了好长好长,仿佛这一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从未回头。
严烬衡那晚在山口吹了好久好久的风,捏着玉佩的手指发白,每一个骨节都泛着疼。
后来,几乎每天晚上的这个时辰,他都会在这里等,只是玉佩被他妥帖地收了起来,他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楚湘也没再说起过,每次都是等到了,像是没什么话说一样简单讲两句,然后一前一后,默默上山。
只有一日是例外。
那一日清晨,严烬衡靠在楚湘门外的门廊上浅眠,开门的动作惊醒了他,他回过头的时候,就见楚湘收拾妥帖站在他眼前,手里虽然带着祈宁剑,却没有急匆匆要离开的意思。
他就站在他的面前,轻轻地笑了下。
严烬衡立刻不困了。
“这几日你就睡这儿?”
严烬衡摸不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虽然天还不那么凉,但到底入了秋,晚上风大,你也不担心伤了身子。”
这几日里,因为担心楚湘半夜不得安枕,严烬衡都是在他门外的长廊上守着的,然后天蒙蒙亮的时候再走,以防被楚湘发现,又让他分心。
只是可能真的被风伤到了,头才昏昏沉沉的,以至于让楚湘发现了他的行踪。
楚湘没说什么别的,只是伸手在他前额上轻轻抵了下:“最近几日,山下关于我的流言很多,天下也很动荡,所以格外忙了些,你别怪我。”
严烬衡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些流言无非就是说楚湘根本不是什么祥瑞之人,而是正应了他的“绯月”名号,主灾祸,前脚他劈完天机星盘,后脚黄泉崩裂、天下大乱,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祸端。
他拉住了他的手,笃定道:“我不怪你,我就是担心你。”
楚湘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但似乎又没有,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他捏了捏严烬衡的手,深呼吸了一下:“你去我屋里休息一会儿吧,再回你的屋子怪远的,一路上遇上些人说几句话,更要精神了。”
“那你呢?”
“我还得下山,有事情要处理。”楚湘看着他站起来,严烬衡已经比他高上一些,他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得清他。
然后他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是我故意避着你,怕你分心。”他拿着楚湘给他的外套走了两步,意外地发现楚湘没有动,而是目光一直在跟着他游走,仿佛要注视着他进屋,才能放下心来。m.chuanyue1.com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是不是快中秋了?”
楚湘似乎是怔了下,晨光将他周身勾勒出一道清浅的光晕。
他说:“八月十四。”
*
楚湘的房间里点了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味道和楚湘身上的那股草木清香很像,他的确是有点头重脚轻,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几乎是挨到床榻的那一瞬间就跌入了梦里。
梦里他见到了楚湘。
还是初见时候的白衣仙君,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神色,看到他的时候,笑容一如往昔。
受到他的感染,严烬衡也勾了勾唇角,在梦里笑了。
然后他听见楚湘说:“严烬衡,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要食言了。”
那一刻,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角。
什么……什么食言?
轰——仿佛天边压下一道雷,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没有阳光,窗外黑漆漆的,好像已经到了深夜,他心慌得很,手忙脚乱地赶到床边,发现天空云层弥补,严严实实的压了一层,将天地都盖得闷热,一丝光亮都看不见。
他心跳得很快,那梦不像是什么好预兆。
慌乱中,他的手指碰到了一旁的东西,厚厚的书籍砸在他的脚面,他目光向下一扫,心神俱震。
书面上用烫金字体写了三个大字——安魂咒。
那一瞬间脑子里涌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楚湘的反常、密布的云层、还有梦里那句没头没尾的食言……他紧紧地攥住书,夺门而出。
不……
不——!!
那是安魂咒,楚湘,你动了安魂咒,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修真界第一禁术,可以渡化一切的残魂与恶鬼,以使用者的人魂为媒介,将他们送往轮回往生。
楚湘……
你当真看完了么……
纵然它一劳永逸,可那代价有多惨重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安魂咒出,使用者的魂魄会被自己亲手撕裂,人魂归于鬼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其他的所有魂魄,将震碎在天地间,再也找不见。
楚湘!!!
他奔下山的时候抓住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弟子,他根本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慌乱地说,他要去湘江、他要去湘江,求求他带他去湘江!
那是他血脉之地,灵力最强盛之地,他一定在那里。
他严烬衡这么多年从没求过人,可那一年那一天,他抓着一个灵力低微,仅仅能够使用仙剑的小弟子,向他说了无数个“求”字。
求求你带我去,楚湘没有多少时间了,让我拦住他,让我拦住他!
湘江水面上浓云密布,云层形成了厚厚的漩涡,天地间,唯一的一缕天光倾泻下来,照在一望无际的水面。
他卖力狂奔,顾不得摔了多少跤、吃了多少飞沙走石,他没有灵力,只能全靠一双腿,有的时候甚至要手脚并用,可他一直盯着那片云层,一直看一直看,像是要透过那厚厚的云层再看到楚湘一眼。
“上通天外,下抵九幽——”
像是天边被人敲响了古老的巨钟,一声、两声……传遍了湘江的角角落落,从那漩涡中传出少年人清凉的嗓音。
那么悲壮、那么视死如归。
“祭灵为誓、裂魂启奏——”
飓风中只有他一个逆行的身影,他已经尽力了,可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来不及了,赶不到了,那天边那么远、那么远,他的手脚都出了血,流淌在他狂奔的那一路。
“剑折玉碎、独听风游——”
“楚湘——!!!”四处都是看不见光的世界,他的怒吼与悲泣传遍了每一个地方,那声音仿佛是从他胸口迸裂出来的一样,在昏暗的天地间,在钟声的震颤里,声泪俱下。
“千生万劫,不见坟丘。”
最后八个字如同一记重锤,他狠狠地跪在地面,已经、已经到了那漩涡下面,他已经能看到那人白色的衣角,雪色的长靴,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总被那人把玩在手里的……祈宁长剑。
“不要……”他竭力地伸出手,悲哀地望着天空,“楚湘——!!!”
不要走……
看看我吧……
泪眼婆娑间,那人仿佛真的缓缓地转过了头,隔着云层和他遥遥相望,轻轻地勾起了一侧唇角。
下一刻,祈宁剑被他握在掌心,剑光一闪而过——
他的白衣小公子,亲手用祈宁剑割裂了自己的魂魄。
那一瞬间,天地都静了、云层也不再涌动。【穿】
【书】
【吧】
一秒、两秒……
他的心跳在替他数着时间的流逝,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漫长。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不敢想。
高空中的人身形晃了晃,只见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阵狂风骤然席卷着厚厚的云层,有凤鸟轻啼而过,天地间瞬间洗刷一空!
云层背后,是如血的残阳。
那人的手一松,祈宁剑像是一枚陨落的繁星,直直坠入了湘江水底。
然后是他本人。
严烬衡就是这么看着他,自那空中仰面落下,像一只断翅的鸟儿,他冲上去接住他,将他用力地揽进怀里。
他说不出话,原来人难过到一定程度,真的是不会说话的。
为什么要把这些残魂都让自己担着?
为什么要把这些恶鬼都让自己担着?
为什么……
纵使这些残魂恶鬼渡不了消不掉、若不处置人间会就此紊乱,可你怎么能……就这样让自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哪怕我陪着你一起救世呢。
那些所有的痛苦与难过,都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
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软软地,静静地。
“别……别哭,好么?”
严烬衡将前额抵在他的颈窝,他的魂魄在一点点消散,他感觉得到。
“严烬衡……送你个礼物吧,好不好?”
下一刻,楚湘轻轻抬手,抵住了他的前额,绯色的灵力传来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仿佛被烧了一把火,剧痛又灼热。
头痛欲裂中,他听见楚湘在轻轻地叹息:“忘了我,严烬衡……”
“不可能……”剧痛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循着本能抓住那只手,像是要捏碎他的腕骨,“不可能,楚湘,我不可能放你走,不可能!”
他额角青筋迸出,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纸,明明没有灵力,却贴附在楚湘掌心的那一刻,灵光大盛!
天地间,有能够不归那安魂咒术所涉及的地方么?
有。
黄泉炼狱。
那是横穿于人间和鬼界的存在,那是破了红尘秩序的存在,那是……唯一一个能留住楚湘碎魂的所在。
他的意识在渐渐模糊,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楚湘点在他眉间的不知名的咒语。
“等我……”他将牵起楚湘的手,一吻落下的时候,吻到了腥咸的泪水,“我一定会去黄泉炼狱找你。”
回答他的是无力地、静静地靠在他怀抱里的人。
疼痛终于让他支撑不住,他将下巴抵上已无声息的那人的发顶,渐渐陷入了沉睡。
最后一个念头是,严烬衡知道,他再也跨不过那片如血残阳,也再也看不到那抹漂亮的月色了。
*
明明只是十九岁之前的记忆,看完之后,却如同过了漫长的一生。
严烬衡睁开眼睛,心脏的痛楚还没有消散,泪水自他的眼角滑落,晕开了枕边的湿意。
多讽刺啊,多可笑啊。
他为了救楚湘、不让他魂飞魄散而将他封进了黄泉炼狱,可楚湘担心他太过执拗、反噬其身,于是狠心地让他忘了自己。
就是这种阴差阳错,让楚湘在黄泉炼狱待了十年之久。
再相见,眼前人早已换了名姓,可纵然记忆不复、少年不再,他依然会为他动心,一如往昔。
我爱你,愿意为你舍了命,一如往昔。
他的目光渐渐挪到一旁。
楚溯寒跪坐在床边,一手还捏着他的灵脉,只是头已然歪在胳膊上,陷入了睡梦。
他看着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恍若隔世,于是转头用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泪水汹涌。
他的动作到底还是惊动了一旁浅眠的楚溯寒,或者说,楚溯寒根本没有睡深,只是筋疲力竭让他不得不休息片刻,他抬起头,眨了眨略有些干涩的眼睛。
“你醒了?”
严烬衡挪开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半晌,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单手扯过楚溯寒的领口,凶恶地、凶狠地吻上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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