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跟陈纵讨论过关于某部电影中反派角色的结局。
那时距离电影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嘉南猜测反派的阴谋应该会被揭穿,但结尾时真相没未公诸于世。编剧和制片方想要策划下一部大电影,留下了重重伏笔。
嘉南也曾设想过关于魏春生的结局。
如果她是编剧,魏春生是她剧本中的角色。惨烈一点,魏春生应该会死于车祸,或者走路被高空跌落的花盆砸死。
更恶毒一点,魏春生可能会患上某种恶疾,饱受病魔折磨,最后痛苦离世,如文化宫某些女孩背后所诅咒的那样。
然而现实却是,魏春生不自己开车,他聘请的司机拥有多年驾龄,不吸烟不酗酒,十分安全可靠。
他还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平常注重养生,非常惜命。
嘉南所设想的关于坏人的结局,在魏春生面前几乎不成立。
陈纵说她忘了传统编剧最喜欢的一种结局,坏人最后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嘉南觉得有道理,但这种可能性同样很小。留在文化宫的女孩们受制于魏春生,不会站出来举报魏春生或者作证,他们早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
嘉南在研学回来的一周后,再次见到了魏春生。
下课后,许多人挤在走廊上晒太阳。
校门口被迎进几位大人物,校党总支书记和副校长也在场。
消息在人群中传开,说今天有几个知名校友过来参观,打算联合出资设立温暖助学金,激励学生奋发图强刻苦读书。
他们在副校长的带领下参观学校,还随机抽选课堂,听了课。
7班语文老师把走廊上的学生喊进教室,抽查古诗文背诵情况,打算提前上课。
大家哀嚎着,拖拉着脚步回到座位上。
课上到一半,教室后门进来几个人。
副校长跟语文老师说了两句话,语文老师继续接着上课,说话声音变严肃正经了,课堂气氛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同学们忍不住偷偷向后张望。
嘉南在听课的人里看到了魏春生。
她并不知道到魏春生也是一中毕业的,上次校庆活动他就没有出现,此时突然看见他,嘉南觉得很惊讶。
她迅速转过头,埋首在课本中,努力集中精神听老师讲课。
“下面,我请同学来说说本首诗歌中的‘归雁’与王维《使至塞上》中的‘归雁’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语文老师的视线在底下搜寻,期待能有人主动举手。
语文课代表不负期待,站起来说:“都是以物喻人。”
“很好,以物喻人。还有吗,谁来补充?”底下没有声音,语文老师只好点名。
大家都低着头,鸦雀无声。
“嘉南同学——”语文老师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嘉南从座位上站起来,感觉无数道目光扎在她身上,她盯着草稿纸上的关键词,答道:“都抒发了诗人心中苦闷的情感。”
“非常好,”语文老师大声地给予了肯定,“请坐。”
快到下课,语文老师扬起标准式笑容对本堂课的内容进行小结。
后排听课人也起身走了。
嘉南看着大屏幕上布置的作业,折了个书角做标记,被李思点了点肩膀,“嘉南,副校长叫你。”
魏春生在走廊上,还没离开。
嘉南走出去,听见魏春生跟旁边的男人解释:“……是我夫人以前舞蹈班的学生,没想到碰到了。”
7班的班主任路过,听闻也加入了谈话队伍中,夸奖嘉南懂事听话,学习用功,就是性格内向,不怎么跟同学和老师交流。
要是能再开朗一点就好了。
嘉南站在他们面前,如芒刺背,木然地听着他们谈论自己。
魏春生如同亲切的长辈,对嘉南表达了关心。后面,竟让嘉南充当讲解员,随他们一同参观图书馆和实验楼。
嘉南走在旁边,尽量当个不出声的隐形人。偶尔魏春生会抛来几个问题,她慢半拍地替他们解答。
“食堂饭菜怎么样?”
“便宜好吃。”
“学校宿舍的条件如何?”
“不太清楚,我不是寄宿生。”
副校长一个劲使眼色,魏春生冲嘉南笑笑:“你倒是实诚。”
嘉南回教室上课前,魏春生把她叫到一边,两人单独在走廊上说了几句话。
“你研学回来也好几天,怎么没来文化宫练舞?我没有看到你的打卡记录。”魏春生说:“你自己算算这周只剩几天了,这样下去你的时常凑不满啊。”
嘉南一早打好了腹稿,“我打算退出舞团,学校课业太繁重了,两边兼顾不了。”
“是吗?”魏春生语气中充满探究。
“我看你之前就兼顾得很好。听说你是自己考进一中的,在学校的成绩也还算可以。”
“下半年就升高三了,时间紧张。”嘉南说。
“那就没办法了。”魏春生善解人意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况且你又没签卖身契给我,当然想走就能走。”
“不过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
他的话听着不像责怪,而像好脾气的长辈包容任性的晚辈。
嘉南压住心底的不适。
不远处过往的学生都在看着他们。
“我回教室上课了。”嘉南想立刻就走。
魏春生的目光落在她耳侧的金属发夹上,审视了两秒,忽然笑道:“是不是在心里咒我去死?
“可惜你又做不到。”
嘉南站在原地,遍体身寒。
——他看穿了她!
她把这枚发卡当作保护工具,曾经好几次将它攥在掌心,妄想用它扎破面前这个人的喉咙。
而他早就察觉了。
他都知道!
“嘉南,你真是废物啊。”魏春生语气充满遗憾。他仿佛真的一直在等待嘉南动手,愿望却最终落空。
“不过你比她们强。”
魏春生评价商品般评价舞团里留下来的其他女孩,“她们是比你更下贱的东西。”
嘉南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刺伤了,尖锐的痛意却剐蹭着她的神经,想把她连皮带骨掀翻在地。
魏春生的脸总让她想起唐俊,想起柳曦月,想起自己在文化宫度过的许多个日夜,还有易宁哭泣的眼睛。
他的每次出现都像飓风,轻易把嘉南带回生命中寒冷的凛冬。
二〇〇八年的冬天,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却又没有真正地走远。
*
二〇〇八年,冬,嘉南十岁。
“南南,我明天不能陪你去看烟花了。”易宁的声音嗡嗡的,像闷在厚重的棉花被里。
元旦前两天学校开始放假,连柳曦月也大发慈悲,宣布元旦期间休息。
元旦当天,河边会有一场烟花晚会。嘉南和易宁早早约好了一起去看。
“你生病了吗?”嘉南问。
“有一点不舒服。”易宁说,“不用担心,我在家休息两天就好了。”
嘉南没办法不担心,找去了易宁家。
外面在下雪。
她的毛线帽和衣服上粘了许多细碎的雪花,很快消融。
易宁的父母都不在,只有易宁缩在床上。
嘉南摘掉手套,用软软的手指贴在她额头上试探温度,不烫,比她的手还要冰。
“你哪里不舒服?”嘉南坐在床边,声音轻轻地跟易宁说话,“要告诉我,我去给你买药。”
她那么真诚。
能够承载所有痛苦的秘密和眼泪。
易宁哭了。
她的哭声让嘉南感到慌乱而无措。就像她舞蹈课上受到批评躲在角落偷偷哭泣,易宁抱着她那样,她也抱着易宁。
她们像两只受伤的幼鸟,躲在巢穴里颤抖。
可嘉南连易宁的伤口都找不到。
直到元旦过后的某一天,易宁在换衣室里换衣服,嘉南看到了她腰上青色的指痕。
女孩细细的柔软的腰肢上,拓印着成年男人的掌印。
有许多隐形的黑色胶布封住了易宁的嘴巴,不仅让她恐惧,还让她感到羞耻。
易宁所有的话都变成了眼泪,汩汩地从眼睛里冒出来,汇成一条小溪。
黑色的溪水不断从嘉南脚面流过,硫酸一样腐蚀着她。
在文化宫,嘉南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易宁,像影子。
她践行着自己的承诺,想要保护她最好的朋友,如护林员守护着一棵树。m.chuanyue1.com
可唐老师总会有别的办法。
他给易宁开小灶,将她留下。
他教易宁跳舞的同时,指纹继续在她的皮肤上刻碑,留下他谱写的华丽诗文。
嘉南第一个求助的人是沈素湘,小孩本能地信赖和依靠她的母亲。
唐俊先她一步在电话里告状,向沈素湘反映了嘉南这段时间在舞蹈课上的“罪行”,她不认真,偷懒,故意与老师作对。
沈素湘让嘉南跪在地上。
嘉南什么也来不及说。
“我对你太失望了,嘉南。”
沈素湘每天照镜子能发现脸上眼纹日益加深,柴米油盐消磨她年轻时的志气,耐心也逐渐挥发。
她用鸡毛掸子抽在嘉南的背上,嘉南头磕着地,边哭边喊,妈妈你救救易宁吧。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她央求着,哭得很厉害,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到最后抽搐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在疼痛中不断想起越来越沉默的易宁,变成了哑巴的易宁,如同被挑断了手脚筋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易宁……
她要怎样才能救易宁。
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沈素湘对嘉南的话将信将疑。
她连续两天提前去文化宫接嘉南下课,在走廊上观察给学生们上课的唐俊,课后还找机会跟唐俊聊了天。
短暂的接触,根本试探不出深浅。
沈素湘没有过多的精力来管,何况她根本不认识易宁,那只是嘉南的一个朋友,一个伙伴。
“听着,嘉南,”沈素湘严肃地对嘉南说,“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如果你没有撒谎,说的是真的,唐老师真的做了那种事,也应该是易宁和她的父母来处理。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好好跳舞,不要成天想着偷懒。”
嘉南把身体压向地面,她一边压腿一边听着沈素湘的话。
被绝望堵住了口鼻,像在不断溺水,不停下坠。
她想要带着易宁逃跑。
可她们哪里也去不了。
大雪中,她们看到了从铁轨上的火车,驶向未知的远方。想象它进入漆黑的隧洞,穿过荒野,没有目的地,一直开下去,开进春天里。
易宁走不动了,她很瘦,嘉南勉强可以背起她。
路上很安静,没有别的人,别的声音。嘉南听不见易宁的呼吸,她像死了一样。
嘉南慌张地回头,没留心脚下,绊着砖头摔倒。背上的易宁滚了出去,砸在雪里,脸朝下,迟迟没有动。
嘉南爬过去,费力地把易宁抱起来,无助地哭了。
易宁的睫毛在风雪中发颤,双手勒住嘉南的背脊,把脸埋在她怀中不愿意再抬起来。
雪越下越大,要把她们淹没。
找到她们的是柳曦月。
柳曦月平常太严厉,嘉南对她又敬又畏,无路可走才选择把易宁的事情告诉她。
柳曦月选择相信嘉南的话。
文化宫是她的筑梦塔,她不允许有人玷污。
柳曦月背靠柳家,要查清楚唐俊这个人对她来说并不难,她第一时间处理了唐俊,将他辞退,通知了易宁的家长,协商解决这件事。
柳曦月找到嘉南:“这件事到此为止可以吗?”
嘉南低着头,“为什么他不用坐牢?”
唐俊应该被送进监狱。
“你应该清楚,易宁自己不想这件事被大家知道。”柳曦月说。
当初嘉南说要报警的时候,易宁不愿意,所以她们才没有去警察局。
易宁的家人也不愿意事情闹大。至于柳曦月,她不想让文化宫名声受损毁于一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虑。
唐俊走了,易宁退出舞团,风波已经平息,事情就此过去。
作为局外人的嘉南又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做不了什么。
柳曦月看重嘉南的天赋和身体条件。到目前为止,易宁是她最中意的学生,嘉南排第二。
易宁必定要走,嘉南得留。
柳曦月对嘉南说:“这件事你做得对,如果没有你,易宁的情况只会更糟。同时我希望你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作为奖励,我承诺你十万块钱。”
嘉南几乎立即反驳:“我本来就不会到处乱说。”
柳曦月更加满意:“我说了,这十万是奖励。”
她给这笔金额加上了另外的条件,“如果你年满十八岁还留在文化宫,就能拿到这笔钱。”
十万只是柳曦月随口吐出的数字。
十万,或者二十万,对她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可对一个孩子来说,是笔巨款,非常大的诱惑。
何况嘉南的家庭条件不好。
“你有天赋,身体条件又好,天生就该跳芭蕾舞。
“嘉南,留在这里。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这成为了嘉南与柳曦月之间的秘密,唯一的见证人是律师王坚。
只是柳曦月没料到,之后漫长的与芭蕾舞相处的日子里,嘉南没有变得更加出色。
她像被困在八音盒里随音乐起舞的玩偶,丧失了生命力。她的眼睛里没有燃起热爱,也承载不了柳曦月的梦想。
*
精神卫生中心的会议室里。
前排挤满了人,没有空座。陈纵站在后排的位置,临近门口,挨着墙,手里拿着长条的笔记本和一支黑笔。
室内一半以上是面色凝重的中年人。
陈纵仿佛来错了地方。
他身上宽大的黑色卫衣蹭到了墙灰,手上的笔刷刷写着,锋利的眉眼收敛了戾气,像大学校园里蹭课的学生。
话筒前的医生刚科普完进食障碍的几种类型,正在给家长们讲典型病例。
手机震动,陈纵把笔记本放进口袋,去外面接电话,“嘉南?”
“可不可以来接我?”她问他。
陈纵看了眼时间,“吃过午饭了吗?”
“嗯,”嘉南说,“教室太吵了,中午休息不好。”
“好,我过来接你。”
医生的演讲仍在继续。
幻灯片的右上角有个二维码,是家长交流群。陈纵扫码加了群后,匆匆离开会议室。
天阴沉沉,看着随时会下雨。
嘉南在校门口等陈纵,眼皮沉重,像有什么压迫着视网膜,眼前世界的色调是暗沉的。
“嘿,嘉南。”孙汝敏跟同伴拎着几杯奶茶从对面走来,“你在等人吗?”
嘉南点了下头,精神不济,甚至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
孙汝敏取出一杯奶茶给嘉南,“你喝吗?”
“不用,谢谢。”嘉南说。
“又不要啊。”孙汝敏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带着诡异的甜蜜,“你怎么老是拒绝我呢?”
嘉南面对她感到词穷,不知该怎么回了,只好保持着沉默。
嘉南看见了不远处缓缓驶来的陈纵的车,她朝孙汝敏点了下头算作告别,越过她往前走。
孙汝敏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嘉南上了车。陈纵透过挡风玻璃也看见了孙汝敏,说:“又是你那个同学?”
“你记得她?”嘉南反问。她记得陈纵只遇到孙汝敏两次,但似乎每次都有特别留意她。
“记得。”陈纵说。
何止记得,简直印象深刻。
见嘉南望着自己,他忽而心领神会,察觉到她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在吃醋。
陈纵笑了,“你想哪儿去了?”
“你好像对孙汝敏格外关注。”嘉南依旧看着他的眼睛,直白地说。
“校庆演出那次,我看见她包里掉出来一本相册,里面全部是你,”陈纵说,“这让我觉得介意,所以一直记得她。”
他加了一句,“耿耿于怀。”
这次轮到嘉南无比困惑,她不懂孙汝敏的动机是什么。
只是知道孙汝敏确实经常带着相机在校园里拍来拍去,想到对方很有可能一直在偷拍自己,让嘉南不寒而栗。
有种暗中被蛇的眼睛盯住,被窥探的错觉。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嘉南说。她今天本来就精神不好,人看上去病恹恹的。
陈纵用手背贴了下她额头,说:“不想了。”
陈纵把车停在离学校不远的草坪旁边,周围绿树环绕,那些热闹喧嚣被隔绝在了外面。
“睡会儿。”
嘉南爬到后座,脱了鞋,侧躺着蜷缩在线毯里。过了会儿,陈纵也去了后面,嘉南借他的腿当枕头,微微调整了姿势。
陈纵用手指拨了下她扫在脸颊的头发。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纵从左侧的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翻了翻,又低头看嘉南。
她长睫颤了颤,并未真的睡着。
陈纵将毯子往上提,继续看笔记,“患者需要关心与理解,花时间陪伴她,而不是对她进行说教。给她塑造安全可靠的生活环境,让她的焦虑缓解……”
嘉南忽然睁开眼睛,不安地问:“我上课会不会迟到?”
“我不睡,会看着时间的,上课15分钟前叫你。”陈纵立即给出答复。
他一只手压在线毯上,隔着毯子,摸索到嘉南的手指,两人相互握住,嘉南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真的睡着了。
她梦到易宁了,十年前的事情像录像带一样在脑海中重新放映了一次。梦里的嘉南一直在拨打某个电话号码,对面始终无人接听。
她从易宁家的门缝里塞进去了许多张小纸条。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下下个星期三,图书馆招募小志愿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报名参加?”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今天我看到了河边有人放烟花,你有没有看见呢?”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最近好冷,多穿衣服,不要感冒。”Μ.chuanyue1.℃ōM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
那件事发生以后,唐俊被柳曦月赶走了,从此销声匿迹,而文化宫继续运转,易宁没有再回来上课。
嘉南没有与易宁正式的告别过,易宁就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座机永远打不通,手机关机。
嘉南联系不上人,只好跑去她家敲门。连着去了好些天,都没有回应。
她塞进去的那些留言小纸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坐在楼梯间等待时,嘉南一次也没有碰见过易宁和她的家人,反而遇到了易宁那个奇怪的邻居。
女孩仍旧背着巨大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书包,低着头走路,长长的头发像窗帘般遮住她大半张脸。
那天,她走到嘉南面前停下来,用很小的说话声告诉嘉南:“易宁搬家了。”
她第一次主动跟嘉南说话,手指抓着两侧的书包带,不习惯与人对视,将目光投掷在地面。
“他们家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她又说。
嘉南站起来,比她要高出许多,她问她:“那你知道他们家搬去哪里了吗?”
女孩摇摇头。
嘉南失望地走了。
女孩跟着她下了几步台阶,嘉南回头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伸出手,摊开掌心,上面有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谢谢,我不要。”嘉南说。
那只手一直伸在那里。
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露出两个黑红的疤,像是被烟头烫伤的痕迹。因为处理不当,皮肉溃烂,伤口在发炎。
嘉南盯着她的手,许久许久,还是说:“谢谢,我不要。”
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了。
透明的液体砸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一颗接一颗。
嘉南走出了楼道,女孩没有再跟上来。
嘉南再也没有来过这栋单元楼,这片小区。她回归到了从前单调枯燥的生活。
不停地练舞,学习,练舞,学习……
她独自度过了大部分漫长的时光,独来独往,没有再交朋友。
她想变成一颗坚硬的石头。
*
周末,嘉南与余静远见了第二次面。
余静远已经从多次的网络聊天中了解到当年文化宫发生的事情,认识了关键人物——嘉南的朋友易宁。
心理治疗过程中,余静远一直鼓励嘉南社交,但收效甚微,嘉南甚至明显表现出了抗拒。
这次见面,余静远继续跟嘉南谈她的梦境。
余静远从中发现了新人物——易宁的邻居。
嘉南和那个女孩几乎没有产生过交集,她们之间只进行过简单的对话,因为对方始终低着头,嘉南连她的样子都没看清。
“我最近总梦到她给我递巧克力的场景。”嘉南对余静远说,“特别奇怪。”
“你接了她的巧克力吗?”余静远问。
嘉南摇头。
余静远接着问:“为什么呢?”
“我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说不定和易宁一样。”嘉南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她又说对不起。
嘉南至今没有忘记带着易宁在雪地里逃跑的感觉,易宁从她背上摔出,她爬向她,抱着她在大雪中痛哭。
太痛了。
嘉南已经不敢去接那块巧克力了。对方手臂上露出的伤口让嘉南退却,她没有勇气再靠近,因为她根本帮不了她。
她意识到伤害在不断发生,而手无寸铁的女孩们无能为力。
“我不想收她的巧克力,不想认识她,她好像下一个易宁,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宁愿避开。”
易宁的事情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勇气。
沈素湘教会她的生存法则之一,有时候置身事外,就是在保护自己。
“我太懦弱了。”
余静远给了嘉南一个拥抱,“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了。”
*
嘉南见完余静远出来,发现静了音的手机上蹦出好多条QQ消息,黄橙橙在疯狂找她。
“嘉南,孙汝敏她们三个交给我的文件是空的!我该怎么办?”
“下个星期一就要交研学作业了……”
研学作业就是老师当初布置的制作一份有关坞瞿的宣传册,形式不限,可以做成画报或者杂志,各种不同的形式。
黄橙橙作为队长,把任务分给了五人小组中的每个人。大家完成自己负责的板块内容,统一交给黄橙橙,由她来汇总。
直到刚才黄橙橙才发现,周五孙汝敏交给自己的文件夹里,只有前两页稿纸上有内容,后面全部是空白的。
“你问过孙汝敏了吗?”嘉南问黄橙橙。
“问了,她不承认,说是我自己弄丢了。”
黄橙橙打字打到一半,拨了语音电话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已经跟孙汝敏争执过,毫无疑问落败了。
孙汝敏咬定自己完成了任务,是黄橙橙自己出了差错。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弄丢她的稿子,后面那些稿纸原本就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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