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极神色无古井无波,淡淡地说:“赵郎风采依旧。”
他其实想不明白,在岭南这个地方,赵全是怎么保养的。
中原人到了岭南,不是应该又黑又瘦,容颜憔悴吗?
七郎摸了摸脸,微微笑道:“我更英俊了对吧?比长安萧郎如何?”
萧凌……长孙无极神色一黯。
李义府做了一把好刀,但顶多当上中书侍郎,想当中书令还不够格。
“首相”一职,多半便宜了萧凌。
长孙无极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七郎也不追问,笑着与押送的刑部官员客套几句,带着人进城。
虽然说被贬岭南挺郁闷,但他也没受什么罪……如今有徐广之在,连水土不服都不怕。
因此,七郎对长孙无极,说不上多大仇怨。
此时的广州城,与七郎刚来时已经改变了许多,通往都督府的大路有石板铺好,两侧多了商铺,行人络绎不绝。
街上还有小孩子的笑闹声,和清脆的俚语童谣“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坐在充当“囚车”的敞篷牛车上,长孙无极望着和中原截然不同,却充满生机的广州城,神色变幻……
这和他认知的岭南不一样。
是因为赵全来了吗?
从前有人说“赵子逊所到之处,塞外如江南”,他嗤之以鼻,如今看来……
寒门中有此贤才,难怪皇帝重用。
察觉到长孙无极的目光,七郎昂首挺胸。
凌烟阁第一功臣认可他,四舍五入他就是第一功臣。
不是他吹,也就是他晚生了十几年,否则他的画像也能上凌烟阁。
按惯例流放岭南的罪人要充当奴仆或官田佃户,但长孙无极就算肯为奴,也没人敢用啊!
七郎只能把人软禁在宅子里,进出的人都要小心检查。
长孙无极发现宅子里一样尖锐的东西都没有,连碗都是木的,筷子用完就收走。
最尴尬的是,连腰带都没有!里衣是长袍,没有裤子!
空档了几天,长孙无极终于忍不可忍让看守带话:“告诉赵都督,老夫不会寻死,不必如此。”
七郎:……话别说得太肯定,我算到你想自杀。
但此时此刻,长孙无极还没绝望,在等着皇帝回心转意。
他当然明白,没有皇帝授意,给李义府一百个胆也不敢告他。
所谓皇帝被小人蒙蔽,不过是自欺欺人。
褚遂良被贬的时候,有人劝他一不做二不休,他没有对皇帝下狠手。
也许,皇帝也不会对他下狠手?
七郎无心苛刻,提供给长孙无极的饭食丰盛,还让徐广之去看诊,时刻关注皇帝舅舅的健康。
知道赵都督跟长孙无极恩怨的,都得夸赵都督胸怀若谷。
许敬宗也去探望了一回长孙无极,两位先帝老臣“他乡遇故知”,忆往昔峥嵘岁月,不禁唏嘘。【穿】
【书】
【吧】
“你来了。”
“你也来了。”
“来都来了,看开点,日子还得过。”
“我和你不一样。”长孙无极颇为骄傲。
许敬宗叹了口气:“我还有活路,你不一定有。”
长孙无极:“……老许,你变了。跟着赵郎时间长了,说话也像他吗?”
许敬宗怔了怔:“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我如今竟然挺快活。虽没了权势,日日忙忙碌碌,可吃得香睡得安,不用担心哪天走在路上就被拉入大狱。”
长孙无极沉默一刻,坚定地说:“我不一样,我是皇帝的舅舅。”
许敬宗摇了摇头,陪长孙无极吃了一顿丰盛的牢饭,去都督府见七郎。
“都督优待长孙无极,是因为他是皇帝的舅舅,还是可惜他?”
七郎眨了眨眼,笑道:“没想到老许这么了解我。确实,我有些可惜他。我和他虽有些旧隙,但他毕竟是一代名臣。英雄末路,总是令人唏嘘。”
许敬宗微笑:“都督有情之人。然而长孙无极可称奸雄,却不是英雄,他落得今天的境地,一点都不冤枉。”
七郎让人给许敬宗上了一杯茶,屏退左右,示意许敬宗细说。
许敬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唯赵郎马首是瞻,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他说:“都督知道长孙无极是二十四功臣之首。当初先帝继位,让高祖退位做‘太上皇’,长孙无极就是第一功臣。若当初先帝失败了,他就是十恶不赦的反贼。”
“成王败寇,先帝顺利登基,成就了长孙无极的地位。”
“文德皇后最清楚亲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她在世时一直压制着长孙无极,只让他当一些位高权轻的官职。直到文德皇后死后,长孙无极才进入权力核心!”
七郎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这一点。
许敬宗接着说:“当初房玄龄位次在长孙无极之上,长孙无极不服,想方设法排挤。房玄龄知趣求退,一而再,再而三告老辞官;”
“今上登基,遵照先帝遗愿,任李勣为左仆射。李勣到任后,就面对晚年房玄龄一样的局面。长孙无极不愿被分权,处处排挤李勣。李勣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辞任。”
七郎点点头,他知道这件事,还感叹李勣以退为进。
许敬宗笑道:“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分立,三省的长官都是宰相,本是为了分权。但长孙无极是中书令,知门下、尚书二省。好好的三省分立,变成长孙无极只手遮天。”Μ.chuanyue1.℃ōM
“皇帝若不反抗,听之任之,后果会怎样?”
“都督看长孙无极所作所为,哪里是忠臣,哪里是英雄?若任其做大,必然是第二个王莽!”
“如此奸雄,如何能留?我若在朝,定会劝皇帝不可留情!”
他说到后面,神色已是一片冷肃。
七郎:“……我相信你确实会这么干。”
如滕王当初所说,长孙无极一手遮天逼着皇帝冤杀几大藩王,足以令天下人胆寒,绝了自己的后路。
连许敬宗这样的人,都觉得长孙无极非死不可。
沉默片刻,七郎叹道:“他是英雄也好,奸雄也罢,皇帝把他流放到岭南来,未尝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许敬宗微笑:“那就要看都督的意思。”
七郎摊了摊手:“我对他没意思。”
纵然长孙无极人才难得,他也驾驭不了。
能驾驭皇帝的舅舅,四舍五入他就是……这个不能四舍五入,要命的。
想来想去,七郎说:“今年发生这样的事,我得给皇帝送点什么表一下态才好。”
最好是象征仁德的祥瑞。
皇帝此前杀了叔叔和兄长,现在又对亲舅舅动手,虽然有种种“不得已”,也难免被人说冷酷无情。
这个时候,皇帝一定想要“仁德”的名声。
祥瑞啊祥瑞,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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