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入蛊》/晋江文学城独发。
太子得知司俨身在相府的消息后,便打着朝议问政的旗号,乘着华贵的步辇从东宫入了相府西阙。
可这园林却在相府的阁门之后,是丞相府的内宅之区。
放他入内的府中舍人,也是被东宫太子的强权迫压。
裴鸢只身来此,身侧并未携任何女使,而司俨和太子的身侧也未带任何随侍。
眼见着美人儿即将晕厥在地,两个男人自是都想将她抱到怀里,生怕她娇.嫩的肌.肤会被地上的碎石磕得青.紫一片。
太子刚要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却见司俨已然用结实的双臂将身着茜色襦群的小姑娘横抱在身。
裴鸢身材娇小怜人,男人的身材却是蜂腰长腿般的高大。
司俨抱她时,就像抱着一只弱小无害的幼猫。
他的眸色虽无波无澜,但周身却充斥着一种带着保护的占有欲。
司俨甫一接触到裴鸢,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太子并未觉察出司俨表情的异样,视线反是都落在了司俨怀中的裴鸢身上。
他见裴鸢颦眉闭目,模样虚弱地蜷在了司俨的怀中,依稀间还尚存着几分意识,却并未在他的怀里有任何抗拒和排斥之举,反倒是很乖顺。
司俨亦将裴鸢横抱得很牢固,待他即将抱着女孩去寻相府的医师时,却见太子神情阴鸷,眼眶微红。
司俨见此,眉目微垂,随即淡淡道:“陛下已然下了赐婚的圣旨,她现在就是我司俨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抱她,自是比殿下抱她要更合分寸。”
实则司俨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太子却觉,司俨的话里话外,都带着得胜的挑衅。
太子这时的嗓音就如掺了冰碴般,沁着迫人的森寒:“司俨,你并不喜欢她,你求娶她只是为了报复孤,可裴鸢她不是个说抢就抢的物件,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浩荡的大军已然在金城郡驻压,毗邻金城郡的天水郡即有沦陷之态。
如果司俨和裴鸢未能平安地回到颍国,那么司俨手下的大将甘渝便会下令攻城,一旦入了天水,上京便是大军压境,危在旦夕。
在逐粮天下的境遇下,还要同粮草充足的颍军决一死战,那就等同于是自取灭亡!
阏临知道,司俨他敢这么做的缘由,就是看出了他的担忧。
他和皇帝也确实不敢在这时便同司俨彻底撕破脸皮。
——“殿下,臣与裴家幼女的婚事,是陛下做主。若陛下不同意,臣也不能抱得美人归。”
司俨身着黯色的爵弁之服,颀身秀目,衣冠楚楚。
说出这句话时,也是斯文优雅。
他纵是身在高位,气质也从不带着上位者那总是盛气凌人的戾气。
但他的身上亦有着所有上位者都有的沉稳和自信。
就好像任何事,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中。
他从不说难听的狠话,语气总是平静又淡然。
可他所说的每字每句,又都是杀人于无形的诛心之言。
太子阏临听罢,只觉气.血上涌,就好像有股鲜.血,被哽在了他的喉间。
司俨鸦睫微垂,将眸中的阴郁和深沉掩盖。
夺人之爱,确实是一种报复方式。
但这不是他要的报复。
他要给阏临的报复,远不及此。
待司俨抱着裴鸢离开后,太子伫在了原地,亦紧紧攥拳抵在了额前。
他的鸢鸢,就这样被他抢走了。
而且他还要将那样一个纤弱的娇人儿带到颍国去。
她本该是他的至爱,就这样被司俨抢走了。
太子曾期许过他和裴鸢的新婚之夜,在东宫华殿中,他会将她的乌黑浓密的长发轻放,也会珍重缱.绻地轻吻她的眉心。
他也曾下定决心,一定会待裴鸢好。
裴鸢会成为他的皇后,与他共赏大梁的美好河山。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司俨毁了。
太子愤而垂下了抵额的手臂,仅存的几分理智亦在遽然间,消弭殆尽。
什么江山,什么储君之位,他都不想在乎了。
他只想让司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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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上京仍是一派天朗气清的美好光景。
班氏虽知司俨一直站在女儿闺房外的庭院中,却还是有意晾晾他,让他在外侯了多时。
班氏神情伤怀地抚了抚幼女娇妩柔.嫩的面颊,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个时当,裴鸢竟是又出了这种事,她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处。
适才当她看见司俨将女儿抱回来时,虽知司俨并无任何轻薄的意图,同三年前一样,他只是在照顾和保护着裴鸢。
可如今身份一转,班氏还是受不了司俨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同裴鸢做出如此亲.密之举。
但是赐婚圣旨已然被昭告天下。
她的鸢鸢,她的囡囡,还是要远嫁给抚远王。
裴鸢仍躺在床上熟睡着,呼.吸稍显孱弱。
班氏叮嘱了女使几句,便出了内室。
只听“吱呀——”一声,门扉被推。
班氏绾着端庄的高髻,身着黛色曲裾,沉着端丽的面容走向了司俨。
司俨得见班氏,便对其恭敬作揖,问安道:“岳母。”
班氏一怔。
司俨改口倒是挺快,现在竟是就称她为岳母了。
实则班氏很想狠箍司俨一个耳光,但是司俨毕竟是位高权重,有着偌大封国的诸侯王,她还是耐着心中的愠怒,忍了下来。
再者,班氏知道司俨外表温和,内里却是个深沉阴狠之人。
如果她真的因这一时之怒惹恼了他,那司俨当时并不一定会说些什么,内里必会怀恨在心。
待他将她的鸢鸢娶到颍国后,便会背着她们一家人,苛待羞辱她。
思及此,班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问道:“王上的后宫中,如今有多少美人妃妾?”
司俨立即耐心地回道:“并无任何妃妾。”
班氏微诧,却是不动声色,复问道:“那之前,王上您赐死的那两个妾室,可有留下您的子嗣?”
司俨听罢,稍作缄默。
他确实是杀过一个女人,那时他被下迷.药,所以身有破蛊之兆。
杀她的缘由一是因着噬心之痛属实难耐,二是因为他平生最恨下这种药的人,他的母亲翁氏当年也曾被窦氏用此举害过。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边抑着心脏的剧.痛,终是拔剑杀了那个女人。
而他父亲强塞给他的另一个女人性情胆小,终日担心被他杀死,所以便央求他休了她,回老家安住去了。
但是就算他同班氏解释了事情的真相,班氏也不一定会对他有任何的改观。
司俨因而如实回道:“并未留有我的子嗣。”
班氏听罢,神情稍稍和缓了些许。
她和裴相原是想着,裴鸢可一直活在家人的宠爱和庇护中,可以永远天真无邪,毫无心机地活在这事上。m.chuanyue1.com
就算她嫁给了性情强势的太子,未央宫中也有她的姑母裴皇后。
待她嫁人后,有些事由她姑母教着,也有她姑母护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事实难料,他们这些大人的计划都被司俨这个野心藩王打乱。
得知司俨要求娶裴鸢为妻的那日,班氏还以命妇身份亲自入了趟宫帷,她同旧友裴皇后在椒房殿聊到了天黑。
为防不测,二人一直在为裴鸢的未来做着筹算。
裴皇后的身侧,有一沈姓的凤仪女官,她才干出色,原本裴皇后准备将她当成后宫的御侍卿来培养。
可如今裴鸢即要远嫁,近侍女使采莲和采萍虽算机灵,却终是不如沈氏宫女行事沉稳。
裴皇后和班氏准备让这沈氏宫女随裴鸢一同去颍国,凭沈氏宫女的行事手段,裴鸢也不至于会在异国受欺负。
班氏这时又道:“王上,我儿裴弼多年前为救你性命,险些失去了一条臂膀。我夫君在你刚入上京时,对你也很照拂。待鸢鸢嫁过去后,还请你念在裴家的份上,不要苛待她……鸢鸢毕竟是被我们宠惯大的,自小就没受过委屈,若她娇气了些,还请你念在她年岁尚小,不要同她计较。”
班氏这话,同司俨打了感情牌。
她的每字每句都充斥着为人母的良苦用心。
司俨颔首,应下了班氏的一切要求。
他知裴鸢不仅被家人宠护,三年前在未央宫中,他也见过太子待她的态度。
太子待她的态度,也很温和宠护。
所以他若苛待她半分,那个娇气的女孩便会心生怨怼。
她待裴鸢的方式,自然也得是娇惯宠护的。
只是她活在这么多人的宠爱中,并不缺他一个人的宠爱。
宠她虽是必然之策,但估计这种态度也只能让裴鸢对他存的芥蒂稍稍消减,她不一定会对他产生好感。
且他不会对一个心中没他的女子情根深种。
班氏观察着司俨的面色,又言:“王上正值青壮之年,可鸢鸢岁数尚小,若这几年就身怀有孕,很可能会伤了身子…所以还请王上,疼惜她一些,不要让她这么小就怀孕。”
班氏知道自己的要求稍有过分,裴鸢现在也到了能生养的年岁,可她在她的眼里,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且我恳请王上,在鸢鸢未有身孕前,王上若纳旁的妃妾…为葆她的嫡妻之位稳固,还请您不要让其余妃妾先她有孕。”
纵然班家和裴家势大,但班氏也清楚,若要换个旁人听她说这一番话,早便要怒了。
可裴鸢是要远嫁的,班氏不能随时见到女儿,也不能得知她在颍国的各种状况,临行之前,自是千般万般的不放心。
见司俨缄默不语,班氏便欲在他的面前下跪,“还请王上答应我这个做母亲的请求。”
司俨立即将班氏扶了起来,他自是不想让自己的岳母对他下跪,也能理解班氏的心情。
身为母亲,无论处于何种境遇,最先想到的就是要让自己的孩子安乐无虞。
从前他有母亲时,翁氏也是如此。
实则来上京之前,司俨也曾想过,如果他在两年内不能解蛊,还是会英年早逝,那便要让裴鸢在这两年中有孕,最好还能生下他的嫡子,也好继承颍国的王位。
可当他适才见到她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裴鸢她自己,就还是一个娇气弱小的孩子。
且就凭她的性情,也无法扶持二人的幼子坐稳那个位置。
思及,司俨嗓音低沉地回道:“岳母放心,我不会纳任何妃妾,也不会让她…这么小就身怀有孕。”
待他讲完后,班氏虽不确定他会不会如约履行诺言,但却又觉,司俨真是个修养甚高的男子。
他适才没有半分的急恼,态度温和又不失礼貌。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情绪稳定的人,一旦做起事来却是狠毒又阴险,可谓无情至极。
班氏敛去神情间的淡淡忧伤,复对司俨道:“太子殿下已离开相府,回了东宫,王上您也早些回北阙藁街的诸侯府邸休息罢,三日后便是你和鸢鸢的成婚之日,到时你再来相府亲迎...带她去颍国。”
司俨面色未变,心中却想起他适才抱起裴鸢时,竟是又如三年前那般,突然有了预知之能。
他三年前,就和这个女孩有着种种奇妙的联系,就如他当时所想,倒像是某种宿命注定的纠葛。
也因此,司俨更加确定了裴鸢就是他的蛊人。
那预知的画面告诉他,太子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管不顾地也要将他置于死地。
若他三日之后再娶裴鸢,无论是在上京城,还是在通往颍国必经的天水郡,太子都已布好了多处会要他性命的埋伏。
可若太子想从中作梗,却是需得用个几日的时间来布置一切。
为今之计,便是于今夜,太子还未着手之前,他便带着裴鸢回到颍国。
他二人可从上京出发,沿着朔方同匈奴的边境一带,途径休屠泽,再回到颍国的武威郡。
思及此,司俨对班氏恭敬道:“还请岳母,也帮我一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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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裴鸢清醒过来后,上京的天际已是弯月初显。
女孩睁开双目后,却见母亲班氏,和嫂嫂王氏都守在了她的身旁。
实则内室的烛火有些黯淡,可裴鸢却她觉周遭似有熠熠流光闪烁,待她循着视线看去后,却发现身着一袭盛装华服的裴皇后竟也来到了相府。
因裴丞相和裴皇后的父母早已去世,所以裴皇后很少会归宁。
裴鸢从架子床上坐起了身,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三日后,她才要嫁给司俨的吗?
现下三位女性长辈都守在了她的床旁,倒像是今晚就要送她出嫁似的。
班氏这时温声道:“鸢鸢,一会儿你便同采莲和采萍穿成一样的服饰,跟着你嫂嫂和兄长去趟曲台属长的府邸。”
曲台属长,便是王氏父亲所任的官职。
裴鸢水盈盈的眼不解地看向了王氏,王氏则温柔地冲她颔首。
她觉出了兄长要陪嫂嫂归宁,却不知母亲为何要让她也陪着同去,还要让她扮成女使的模样。
裴皇后的面容依旧明艳动人,她身披信期绣所制的大氅,额前的水滴状东珠亦随着她转首的动作,正左右微曳。
她刮了下裴鸢精致的鼻尖,语气温柔道:“你今夜就得同抚远王启程去颍国。”
皇帝不敢拿江山做赌,太子却已然失去了理智。如若太子杀掉了抚远王司俨,上京便会被颍国的军队大肆挞伐,原本太平富庶的大梁都城,便会变得满目疮痍。
裴鸢近年心性成熟了一些,也猜出了今夜就要去颍国的缘由,便点了点头。
裴皇后顺势握住了裴鸢纤软的小手,心中也同班氏一样,自是有着万般不舍。
裴鸢在她心中的地位,就同亲女儿一样。
裴皇后早便知道皇帝不想让太子求娶裴鸢,却还是想将这事再做争取,直到皇帝下了圣旨,还将赐婚司俨的事让京中诸人皆知。
整件事下来,也让裴皇后对皇帝心生不满。
皇帝说,她既是裴鸢的姑母,所以劝太子放弃裴鸢之事交由她做,更为合适。
裴皇后向来愿意为皇帝排忧解难,她当年嫁给他时才十六岁,两人的年纪也差了二十多岁,她还是续弦继妻。可她对皇帝的感情一直很真挚,这么些年过去,皇帝也对她这个皇后很宠爱,甚至有些纵容。
她应下了皇帝的要求后,也成功地劝说了太子阏临。
裴皇后亦明显觉出,太子因此对她这个继母产生了怨怼之心。
事毕之后,裴皇后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原来皇帝他怕太子会对他心生不满,便将司俨求娶裴鸢的这件事,尽数都推到了她的身上,他自己则置身事外。
裴皇后也从班氏那儿听到了消息,司俨觉察出太子可能要在三日后取他性命。
班氏今日下午听后,对此半信半疑,且她并无决策的主见,待询问了裴丞相后,他同意裴鸢和司俨于今夜启程,前往颍国。
裴皇后未与自己的兄长见面,却知道裴丞相也隐隐猜出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的这个锅,只能让裴家人来背。
而她与皇帝的嫌隙,早就在暗暗滋生。
一屋子的人各怀心事,裴鸢这时却看向了王氏微隆的小腹。
随即,女孩的神情渐变得沮丧低落,她软声道:“只是…我不能陪着它一起出生了。”
班氏这时已经让采莲和采萍帮着裴鸢更换衣物,王氏听着女孩娇软的嗓音,边抚着自己的小腹,边劝慰裴鸢道:“鸢鸢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实则王氏刚嫁到裴家时,还曾担心会与裴鸢相处不睦,毕竟如她这样被宠大的小姑娘,总是会娇蛮些。
可与裴鸢相处下来,王氏却发现,裴鸢固然娇气,但也是个天真且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话音刚落,却见裴鸢的小脸儿在几个女性长辈的注视下,霎时便红了。
她和司俨的孩子……
可她嫁给他后,他会对她好吗?
裴皇后这时命沈绛云走到了裴鸢的身前,裴鸢看向了这位面善的宫女,她年纪没比她大多少,气质却很老成。
之前她去椒房宫看望裴皇后时,曾见过沈绛云数面。
——“这宫女会随你去颍国,如遇事不决,便可随时问她。但切记,你自己也要慢慢学会独自面对困难,不可过分地依赖她。”
裴鸢正懵懂地点着头,绛云已然知趣地走到了身为新主的她的身旁。
原本班氏想着,要给裴鸢备上两车的嫁妆和辎重,可今夜她和司俨是要逃亡,便不宜带那么多的辎重。
反正颍国什么都有,裴鸢嫁过去后,所穿所用都会由司俨命人换成新的。
众人刚到抵了阁门处,裴鸢也看见了守在车马旁的父亲。
裴丞相清矍儒雅,面色沉静,已到了知天命年岁的他,站姿亦如松柏般挺拔。
相府的下人提着书有“裴”字的夜灯,晦暗的灯火下,裴鸢还是瞧见了父亲鬓发上的淡淡霜白。
她鼻间一酸,裴猇熟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裴小彘,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讲。”
裴鸢即将离开上京,就连讨厌的裴小虎,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甚至还没离开相府,就有点想念他了。
裴丞相温声对裴鸢道:“去同猇儿告别罢。”
裴鸢噙着泪水,她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便哒哒地小跑到了裴猇的身前。
二人离车马尚有一段距离,裴猇的面上未露不舍,只是想起了昨夜那个令他惊惧万分的梦。
梦里司俨笑意森然,仪质温雅,修长的手却在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裴鸢则傻兮兮的站在他的身侧,满脸倾慕地看着他。
裴猇一直都知道,裴鸢从来没有忘记过司俨,就算他离开了上京,她在他不在的这三年,也如从前一般,深深地喜欢着这个男人。
梦里的司俨问道:“你喜欢我?”
裴鸢懵懵地点了点头。
司俨笑意愈深,随即便将那把还泛着寒光的匕首递给了女孩。
裴鸢亦伸出了白皙的小手,待接过了那把匕首后,她低首看了看它,又不解地看向司俨。
司俨这时语带蛊惑,轻声命道:“喜欢我的话,就把心掏给我吧。”
梦里的裴鸢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握住了刀柄,并将那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裴猇在梦中被惊醒,平素也听惯了司家父子喜欢杀女人的传言,自是觉得这可怕的梦给了他一些暗示。
——“小虎,你要跟我说些什么啊?”
裴猇听着裴鸢温软的嗓音,渐渐止住了那梦的回忆。
“裴小彘,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
裴猇见阁门旁站着的一众大人都看向了他们的方向,便将声音压得很低,且语气半带着威胁:“你嫁过去后,可千万不要主动对司俨说你喜欢他…尤其是还喜欢他这么多年。”
裴鸢微抿柔唇,虽然她一直不肯同裴猇承认她喜欢司俨这事。
但是裴猇就像是她肚子里的一只蛔虫,他对她的真实想法知道的门儿清。
她性子容易害羞,也自是不会主动同司俨说起喜欢他这事。
可女孩的心中却仍存着幻想,如果司俨也喜欢上了她,那她可不可以将这么多年深掩的一腔爱恋,都同他倾诉出来?
——“那我什么时候能说啊?”
裴猇阴了阴脸,见阁门处的大人们已经在催促,便沉声道:“你放心,就算你嫁到了颍国,我也有本事再见到你。等你我二人再见之时,若为兄我觉得司俨表现尚佳,对你也颇为上心。到那时,你再同他说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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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于深夜启程,巨型的木制车轮碾过石地之上细密的沙土,不时发出辘辘之音。
采莲,采萍和绛云三个女使和一些辎重坐在后面的牛车中,而裴鸢则同司俨装成探亲的寻常百姓,在上京宵禁之前,连夜出城。
当然一切都有裴家和班家的上下打点,亦有裴弼之妻的母家王家做掩护,守城的兵卫目前也只对入城的外来之人警惕些。且现下这时当,出城的人不少,官兵也没怎么细细排查,就放他们出城了。
颍国的暗卫潜伏四处,随时护着司俨的安全。
现下,不甚宽敞的车厢内,只余了司俨和裴鸢两个人。
司俨穿着朴素的深衣,裴鸢于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男人稍显模糊,却又精致立体的侧颜轮廓。
自启程后,两个人就未怎么说过话。
裴鸢只觉,自己的那颗小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
三年过去了,他身上还带着柑枳香那熟悉的清新微苦气息。
裴鸢闻着那味道,心也渐渐变得曛然又安沉。
连夜同心爱之人从上京逃到颍国,这应该是她活到这么大,做过的最刺.激的事。
她即将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带着探索和好奇的心情,亦觉周遭一切,无论是马的嘶鸣声,还是夜风的轻吟,这些细小的事物也一下子变得新鲜了起来。
二人彼此缄默良久。
裴鸢坐在司俨身旁,因着紧张,纤白的两个食指也不断地绕着圈圈。
她要不要同司俨,主动说些什么?
她叫他什么好呢?
王上?
夫君?
还是霖舟?
思及此,女孩的唇角渐渐往上漾了几分。
现下,她体会到了多年未有过的兴奋,只是在心中想着司俨的称呼,便觉连自己皮下的血液,都在愉快地跳动。
只要能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就能予她无尽的喜悦。
裴鸢耐着唇边渐冉的笑意,想到裴猇适才同她说,一定要将她对司俨的那份喜欢深掩于心。
幸而这马车内光影黯淡,他看不见她这副兴奋的模样,不然可就麻烦了。
裴鸢正胡乱地想着心事,却觉,她空着的一只小手,竟是突然被男人微粝修长的大手握住了。
觉出了他掌心纹路的触感和温度,裴鸢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还是不争气地慌了神。
——“睡一会儿,还要再行数个时辰,才能到馆驿。”
听着男人熟悉的温沉嗓音,裴鸢软软地道了声嗯,也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闭上了眼睛,这番眼前再无任何细密的光亮,她也置身在了一片黑暗中。
但是知道身旁就是司俨,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畏黑。
司俨这时却松开了她的手,裴鸢贪恋着掌心中尚存的淡淡余温,心中难免有些低落。
他怎么就握这么一会儿啊?
她好像让他再多握一会儿,可她却不敢主动去握男人的手。
女孩只得阖上双目,再度强迫自己睡下。
她甫一再度闭眼,却突觉自己的身子竟是悬了空。
女孩惊诧地低.呼一声,待回过神后,便发现她竟是被司俨抱在了膝上。
裴鸢蓦地睁大了眼睛,讷声道:“世…世子……”
不、不对,不该叫他世子。
她应该叫他王上的。
她可真是笨呐。
司俨垂眸,见膝上的女孩软软小小的一只,好像是长大了些,又好像是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他将手臂绕在了她的颈后,好让女孩方便倚靠。
“睡罢。”
女孩却并未立即闭眼,反是怔怔地仰首,一直在看着黑暗中的司俨。
司俨于暗,看不清裴鸢的面庞,但也能猜出她此时此刻的眼神。
这种眼神,应该会同他在西苑猎杀的那些麋鹿类似,它们看向猎人时,眼神纵然带着惊惧,却还是温驯居多。
只是裴鸢看他的眼神,应该比那些鹿多了些娇气。
司俨遂用手蒙住了女孩的眼睛,她浓长柔软的睫毛扫拂过他的掌心,让他那处稍带着痒意。
他知道裴鸢紧张,但她总得渐渐适应他的存在。
且既是已经同他启程去了颍国,就再无跑掉的可能。
好在,她还不算太抗拒他的接触。
思及,司俨松开了蒙住她眼睛的手,随即俯身亲了下女孩薄薄的眼皮,低声命道:“日后唤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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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路途稍有颠簸,但司俨抱她抱得很牢,裴鸢缩在他宽阔的怀中,安稳地睡了数个时辰。
行程用了一日一夜,众人还在上郡的馆驿暂歇过,待一行人终于到抵金城郡时,已是白露熹微之际。
既是到了金城郡,那便意味着,裴鸢远离了上京,终于来到了司俨的封国。
却说大梁共有七个封国,其中六个封国与郡同级,国君亦都是皇帝的兄弟亦或是子嗣。
颍国做为其中唯一一个异姓封国,割据的领土包含金城郡、西海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和敦煌郡,其封国国土大抵占据大梁国土的四分之一。
而一旦过了敦煌的玉门关和阳关,便是林立了三十六个小国的西域之地,前朝还曾在此设过西域都护府。
而今这西域三十六国,有一部分归降于抚远王司俨,亦成了大梁的藩国。
其余西域诸国,则仍受制于北方的匈奴。
颍国的国都择在了武威郡的富邑姑臧,这地位于祁连山北麓,城郭不如寻常城池呈四方状,若从高山俯瞰,便能看出姑臧城的形状竟是呈现飞鸟之状。
姑臧是当地的商阜重镇,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称。(1)
且姑臧不如上京般宵禁甚严,反是素有不夜城之称,就算到了夤夜,仍有羌人同汉人在夜集互市,可谓商贾辐辏,市易繁盛。
姑臧虽地处西凉之地,可其气候却是四季分明,与中原的上京并无不同。
裴鸢和司俨在馆驿稍作休息后,便发现早就有专人备好了大红又新妍的喜服。
待到辰时三刻,颍国的仪仗队便停在了馆驿之外,裴鸢便乘着华贵的宝顶华车,亦耐着心中的紧张和对周遭的好奇,到了于她而言,那神秘万分的姑臧城。
颍国是个富庶又地广的藩国,身为统治这个国家的王上,司俨婚事的典仪必然繁琐又隆重。
却说司忱在世时,还让他的长子司俨在姑臧南城督造了四个大殿,分别为阳青殿、朱阳赤殿、政刑白殿和玄武黑殿。(2)
先王依据季节的不同,会住合乎时景的殿宇。
婚仪开始前,裴鸢很用心地记下了颍国太常的叮嘱,她在婚仪上表现得当,并未出任何差错。
但这隆重又盛大的婚仪却不是让她最紧张的。
她最紧张的,自然是……
——“娘娘,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奴婢看王上还要等会再过来。”
裴鸢的喜服是用华贵的乘云绣所制,裙摆迤逦曳地,她发上的副笄六珈假髻已被拆卸,浓密乌黑的发亦披在了身后。
华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小美人儿却摇了摇头,她因着心中的紧张,连口水都不敢喝。
裴鸢的小手一直攥着用于遮面的团扇柄,她一边觉得这一切还是不甚真实,一边又想着司俨他怎么还不来?
——“王上。”
听着宫人齐声的问安,裴鸢的心跳却是蓦地一顿。
司俨他终于来了。
只见迎面走来的男人身着黯红的喜服,身型颀长高大,用于固冠的冠缨微垂于两肩,气质矜贵淡漠,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目。
女孩于这时,却想起了司俨曾说过的话。
他说过,以后要唤他夫君。
裴鸢因而耐着心中的羞赧,没有刻意避开他有些深邃的目光,乖乖软软地唤了声:“夫君。”
司俨眸色沉静地注视着塌上端坐的乖顺美人儿,回道:“王后今日辛苦了。”
当裴鸢娇滴滴地唤他夫君时,司俨的心中竟是突然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他虽说不清这种感受到底为何,却觉裴鸢固然是他强抢回来的小媳妇,但是无论如何,从今日起,他二人便是夫妻了。
宫人这时已经呈上了用红线相连的合卺酒,知道王上酒量不佳,便用了不太烈的酒水。
只浅浅一酌,司俨并不会醉。
裴鸢端着半瓢葫芦饮酒时,也觉出了这酒不烈,她这种不能饮酒的人,也能稍稍地喝一些。
合卺之礼行罢,宫人俱都识趣的退下。
司俨凝睇着女孩娇妩又怯生生的小脸,竟是又想起了西苑的那些鹿。
他平素无甚爱好,惟狩猎算是他比较喜欢的事。
猎杀那些温驯的鹿前,它们的眼睛也同裴鸢的一样,瞧着温良无害,且弥着一层水雾。
有些人会因此生出恻隐之心,但是他不会。
他对待今夜的裴鸢,亦会如此。
婚仪该行的,都已行毕。
惟这步最为重要。
这是让裴鸢心中有他,也能淡忘阏临的关键之步。
男人修长的手已经拢住了裴鸢精巧的下巴,他刚要倾身吻她。
女孩却体会到了司俨身上,那同平日温和截然不同的危险气息。
司俨原本沉静的眼,还带着深深的侵.略意味。
裴鸢想起了有关司俨的那些可怕传闻,心中还是蓦地一慌,下意识地便将巴掌大的小脸别了过去,盈盈的剪水眸里,也簌簌地落了几颗金豆豆。穿书吧
看着她那娇气的模样,司俨无奈地松开了她的下巴,随后低声问道:“这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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