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十四年冬,秦王府。
临近除夕,天气愈发寒冷,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北风呼呼吹了一夜,卯时一刻,若冉披衣起身,推开窗户一瞧,只见满地银装素裹,昨日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不过几个时辰光景,就积了厚厚一层。
京城里的姑娘们怕是要高兴坏,那一入冬就差人做好的斗篷披风,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踩着厚实暖和的靴子踏雪寻梅,吟诗作对,也算是美事一桩。
可这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若冉眼里却是十足的麻烦,她穿好中衣,抄起床头的夹袄扣上,推开门招呼小丫鬟去请府里的管家,让管家把小厮婆子喊起来扫雪。
不多时院子里候着十几号人听从吩咐,堪堪就要过年,若冉只想顺顺利利的,她笑了笑,语气轻柔,“爷今日要宴客,都仔细谨慎些,马上就到除夕,大家伙儿从年头忙到年尾,辛苦这么久,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岂不是不美。还劳烦妈妈们辛苦些。”
小厮婆子们听了若冉的话,一个个忙道不敢。
“若冉姑娘言重。”m.chuanyue1.com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都是婆子们分内的事情。”
若冉浅浅笑起,她本就长得花容月貌,这一笑,倒是让所有人都看呆了,愣愣盯着她说不出话,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连表情都没有怎么变。
趁着王爷还未醒,抽空去了厨房,王府用惯的厨子告了假,新来的厨子不懂王爷口味,这十几日来,都是若冉亲自盯着,才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平日王爷独自一人用膳都要小心盯着,更何况今日宴客,食材早在昨日就送来。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还未走近便听见厨子在骂人。
若冉脸色未变,推开厨房门走进去,“贾大厨,这一大清早的,是那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惹了您?”
贾大厨脸色不太好,鼻孔朝天,在训斥个丫鬟,见到若冉过来,才微微收敛,“若冉姑娘,你来得正好,这丫头非说王爷不吃葱姜,让我撇了去,只是这海鲜颇腥,不用葱姜怎么祛腥?”
“明明可以用……”
“闭嘴。”若冉低低呵斥一声,命那丫鬟住口,能祛腥的东西比比皆是,贾厨子这会儿发难,摆明了是被小丫鬟抢白,抹不开面子。
“贾大厨凭手艺吃饭,来王府应征也是凭实力胜出,人家做过的菜,怕是比你吃的饭还多些,还不快些道歉。”
小丫鬟眼睛红红的道歉,贾厨子脸色总算和煦起来,若冉柔柔的笑,“这事儿还劳烦贾大厨多费费心,王爷实在不爱吃那葱姜,就算闻着味道也是极为不喜,贾大厨您神通广大,定能想出应对办法的对吗?”
贾大厨被戴了顶高帽,含含糊糊的应下,若冉悄悄说了个方法,态度平和,给足了贾大厨面子,若冉好脾气说了半晌,他才没好气的哼了声。
她又看了看食材,同厨房里的厨娘们交代几句,才带着那被骂哭的小丫鬟一同出门。
小丫鬟眼睛红红,好生委屈。
同若冉一起过来的另一个丫鬟春暖,却是忍不住开了口。
“若冉姐姐,那厨子也太过分了!”
“有手艺的人,大多都是有脾性的,他一个大厨,我不过是个小小侍女,成日听我这般指手画脚,心中怨怼也实属正常。我若是他,只怕脾气比他还不好呢。”若冉笑着劝说义愤填膺的春暖。
而后又去安抚受委屈的那个,“莫要同他计较,不过十几日的光景,他就要离开,如今不过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若冉姐姐深的王爷爱重,还怕这厨子作甚,只要姐姐想,今儿个就能让这厨子卷铺盖走人。”春暖的声音脆生生的,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得王爷爱重的是若冉,可摆起架子的却是春暖。
“辞了他,你来替爷准备膳食?”
春暖不在吭声,却还是有些不大服气。
若冉没在说话,都是伺候人的,谁还比谁高贵?何苦相互为难?
她看了眼天色,不敢在耽误时间,径直往秦王院子里走去,秦王贴身小厮四喜见到若冉立马小跑过去,像是见着救星,“若冉姐姐,你可来了?王爷一早醒来不见您,在里头发脾气呢。”
“让人打盆水送进来,莫要一惊一乍的,王爷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若冉安抚完小厮,轻扣寝房门,待里头传来沈沛的声音,这才小心走进去。
“请爷的安。”若冉恭恭敬敬的行礼,沈沛半靠在床榻上,乌黑的墨发还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脑后,中衣微微散开,脸色有些苍白,瞧着似有些羸弱的美。
“起来说话。”沈沛略略一抬头,示意若冉起身,“大早上你去哪儿了?”
若冉听到这,晓得主子这会儿心里头不痛快,“回爷的话,奴婢早起去厨房转了转,您昨儿个吩咐说今日要宴客,奴婢怕新来的厨子不知爷的习惯,白白白糟蹋了那些上好的食材,这才去了厨房。”
沈沛微微颔首,算是信了这个理由,他眼神里没多少温度,一如既往的冷淡,靠在床榻上思索半晌,“辛苦。”
“为爷分忧,是奴婢分内的事,谈不上辛苦。”若冉脸上是端庄得体的笑,沈沛只看了眼,便收回目光。
“什么时辰了?”
“回爷的话,巳时六刻。”
“起吧。”沈沛看了眼窗户,说的颇有些漫不经心。
若冉手脚麻利的打开衣柜,选起衣衫来,沈沛虽然贵为王爷,可屋里却没什么人伺候,除了个贴身小厮双喜,便只有她。
倒不是沈沛这王爷不受宠,实在是这主子太难伺候,丫鬟小厮十年间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坚持下来的,唯有她和四喜。
若冉选了一件深紫色的长袍,上头绣着四爪金蟒,华贵而不失大气。
今日来府上做客的不是旁人,是宗室室的几个郡王,若冉伺候沈沛净了面,等仔细穿戴好,四喜回禀郡王爷们已经到了前厅。
沈沛微微一滞瞅着外头的风雪有些厌烦,小声嘀咕,“来这么早。”
若冉找来同色的大氅替沈沛披上,他脸色才好了些,若冉跟在后头,递上去一个暖手炉,“爷,仔细冷着。”
沈沛盯着那精致小巧的暖手炉,冷淡嗤笑,“爷会稀罕女人用的东西?”
说罢不等若冉有所反应,抬腿就走,背影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若冉把暖手炉藏在袖子里,跟在沈沛身后前厅走去。
老远就听见一串串欢声笑语,一群人东倒西歪的坐着,说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见沈沛过来,一个个站起身行礼,瞥见沈沛身后的若冉,颇给面子的打了招呼,若冉忙道不敢,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在沈沛身后。
“九哥,听说您要请客,兄弟们可是一大早就赶过来,今天一定要吃个痛快,不醉不归。”说话的是直郡王沈云,为人圆滑,心思活络,有些小聪明,却惯会审视度日,并不会肆意卖弄,偶尔耍宝,也多是想逗沈沛一笑。
倒是意外入了沈沛的眼,他勾了勾唇,“好说。”
沈沛排行第九,是皇后的嫡幼子,同东宫太子一母同胞,身份尊贵无比,郡王们虽说也是皇亲国戚,可同正统皇子比起来,身份可是差了一大截。
沈沛能允许他们喊一声九哥,已经是给足面子。ωWW.chuanyue1.coΜ
来做客的一个个都是聪明人,且有意吹捧着沈沛,席间气氛极好,几杯黄汤下肚,渐渐不再畏首畏尾。
男人之间的话题,通常都是围绕着女人转,就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沈沛听了一耳朵,兴致缺缺,这些年他见惯各地如花似玉的美人,如同过眼云烟一般,能入眼的,也不过尔尔。
春风楼的头牌?那是个什么玩意?
沈沛没说话,斜靠在椅子上命令若冉倒酒,若冉捧着小酒壶乖顺的倒酒,一个倒一个喝,气氛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偏有不长眼的要过来打搅。
那人偷偷瞄了眼若冉,语气感慨,“只是那春风楼的头牌再美,在若冉姑娘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言语之间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沈沛的笑容凝在唇边,漫不经心的扫了说话的男人一眼。
沈云的酒意全部被吓醒,一个激灵把说话的男人拖回来,连忙打哈哈,“九哥,这厮今天吃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发了酒疯,您千万别同他计较。”
沈沛不予理会,席间极好的气氛荡然无存,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几双眼睛就这么盯着若冉看。
若冉在心中叹口气,这火怎的就无端端烧到她身上来,当丫鬟可真是不易,不仅要伺候主子吃穿,还要被迫同青楼妓子比笑。
“郑郡王吃醉酒,怎就拿奴婢来玩笑。也罢,奴婢的身份呀,着实是低了些。”若冉轻轻巧巧把这事儿揭过,绝口不提郑郡王将她同妓子放在一同取笑的事儿。
沈云率先反应过来,给了沈平一脚,“还不给若冉姑娘赔礼道歉。”
好在郑郡王也不是个二愣子,当即站起身,作了个揖,给足若冉面子。
最后一群人插科打诨,这事儿总算过去,只是这宴会的气氛,无论如何也不复从前,众人草草吃完,麻溜的谢恩,麻溜的滚了。
不到申时便匆匆散去,留下一室的狼藉。
原本准备的余兴节目一个都没用上。
沈沛回到书房后脸色依旧不善,若冉伺候他那么久,自然明白这代表什么。
主子不高兴。
“你同沈平,挺熟?”沈沛忽然开口,若冉有些怔,她同沈平,笼统只见过两次,说熟悉,着实有些牵强。
“奴婢同郑郡王不熟,今儿个是第二次见面。”若冉神情自若的去泡茶,青瓷茶盏里泡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是沈沛一贯喜欢的,他吹了吹上头漂浮的茶叶。
语气有些不大好,“既然不熟悉,今儿个宴会上,还替他说话?”
若冉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心中早已有了应对说辞,“奴婢哪里是替郑郡王说话,奴婢是爷的丫鬟,自然是向着爷的,奴婢不过一个小小婢女,若是因为奴婢的缘故,惹得您同郑郡王不睦,被有心人知晓,岂不是奴婢的过错。”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沈沛心中却依旧不悦,他勾了勾手,示意若冉上前来,若冉缓缓靠近,被沈池一把扯进怀里,他勾起美人温润的下巴,敛下所有的情绪,吻上若冉红艳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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