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宇湛蓝,天边鸽子飞过第三波,圣女明秀走过廊桥。
藻井边,突然冒出两个青年,向她挥手。其中一人生得一脸风流桃花样,冲她懒洋洋地招招手。明秀一怔之际,另一个青年快速地将一捧花放于藻井台边,对她仰脸粲然一笑。
那样的一双异瞳,实在太有辨识度。
明秀立即冷下脸,寻找仆从:“来人……”
那两个青年大惊失色,巫子清大声:“明姑娘别生气,别赶我们走啊。我们是这里的帮佣,是欠了岛主钱要还的……你把我们赶走了我们怎么还钱啊。”
已经有两个仆从向这边走来,巫子清腰间狼毫飞出对那两人隔空一点。两个仆从被定住瞬息,巫子清已经拉着谢春山跑远了。
站在廊桥上的明秀微微一愣。
柳丝被风裁剪,长长飘至水面。一重重柳叶与阳光交叠而成的点点光斑,照在她身上,这样的圣洁美丽。
她继续走自己的路,巫子清回头偷看时,痴痴地撞了树,被谢春山无语地拉住。
谢春山:“巫兄啊,你得有点定力。”
巫子清沮丧:“也许明姑娘真的不喜欢我,是我会错意了吧。”
谢春山肯定道:“不会,她喜欢你的。不然方才她直接让仆从把我们赶出去了,而不是只是叫人吓唬我们。”
巫子清抬头看谢春山的脸,觉得长成这么一张脸,此人对男女之情必然极有经验。
他重新有了信心,但开始纳闷:“我好歹是巫家少主,也答应明媒正娶,她还对我有好感……那现在这算是什么?难道芳来岛的圣女不能随便嫁人?也不是啊。”
谢春山懒散地摇着扇子,随意地附和两句。他目光四处探寻,仍在查看地形,想要找到盛明曦的踪迹。
巫子清忽然以拳击掌,有了主意:“我决定,去地宫里闯一闯,找找答案!”
谢春山眼皮一跳:“芳来岛有地宫?”
巫子清:“嘿嘿,这还是以前我和明姑娘一起历练时,她不小心说漏了嘴……”
谢春山立刻怂恿他去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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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人又换另一种方式,想要接近明秀。
这一次换巫长夜极为不爽地跟着巫子清——为了能够找到妹妹,他暂时忍耐。
他与巫子清一起缩在灌木从中等明秀,待明秀彷徨立于原地发呆时,巫子清立刻殷勤地不知道从哪里捧了一碗茶,送去明秀手中。
明秀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她抬头时,便看到一个青年拽着巫子清飞快逃走,那个青年还在骂骂咧咧:
“艹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人家都不理你……”
明秀眸中浮起丝丝温度,而就在这时,她心间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哥哥……”
明秀微愕。
那声音渐渐清晰:“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明秀用手按在自己心口,喃声:“你是谁?莫非是我的心魔?”
在她神海中,一个极为虚幻的少女身形显了出来。那少女被困在枷锁中,眉目宛然如画,又娇弱清泠,显然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巫展眉。
巫展眉被盛明曦答应,说可以让她见到自己母亲。但是她自入梦,便一直在沉睡中。而今巫展眉睁开眼,才知道,原来自己被盛明曦困在了明秀的神海里。
巫展眉仰头,与神海中另一个少女四目相对——那是明秀的道体。
明秀再问:“你是我的心魔么?”
巫展眉怔忡。
她眼眶一点点泛红,鼻尖也红了,泪光噙藏,抽搭一声。她面对着这个少女,有千言万语想说,有无数依恋想诉,然而开口之间,她只能说道——
“明姑娘,你做得很好。你不应与巫子清在一起的。”
……你与他在一起,会让我万劫不复。除了哥哥,我在巫家一无所有。
明秀眉目冷下,她道:“芳来岛圣女只为守护岛主,守护芳来岛。我不会离开这里,不会将逆元骨与无生皮的血液传下去……我已守在此千余年,我还会继续守下去。
“我会看着少岛主接任岛主之位,会看着芳来岛重新风光起来。我永不会离开这里。”
巫展眉望着她半晌,闭上眼。
而明秀突然发现她有一双异瞳,惊愕:“我的心魔,为何与巫家人一样是异瞳?你到底是何人?”
巫展眉露出乖戾一面:“我是何人,一点都不重要。梦境无法改变现实,我说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我只是要阻止你,不想你和巫子清在一起。我讨厌巫子清!”
明秀莞尔,心想:我的心魔,居然这般可爱么?
巫展眉蹙眉尖,又开始不开心:“我要找哥哥……”
她拍打自己四方的枷锁,那枷锁锁住她,让她无法出去。她嚷道:“我要见哥哥!”
明秀逗她:“你是我的心魔,难道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心魔不成?他还能与你一起被关在我的神海中么?”
巫展眉怔住,却道:“哥哥与我关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我就要哥哥与我关在一起!”
然而她说着说着又黯然了,眼圈红透,伤心道:“可是哥哥喜欢雨归,不要我了。”
她生就少女模样,又泪光点点,说话哽咽。不知为何,明秀对她生起万般怜惜之情,她的道体走过去,将这少女拥入怀中,哄道:“好好好,我帮你找你哥哥……你哥哥是谁?还有……雨归,你怎么认识雨归?”
巫展眉愣住。
神海之外,明秀心里觉得不对,向外唤人:“来人,叫雨归来!我怎么好些日子没见到雨归了?”
她对自己的心魔解释:“雨归是我的侍女。”
神海中那装模作样哭泣的巫展眉一顿,眸色微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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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归与百叶在一起。
二人自入梦便被藤蔓枝叶困在岛中靠近蒲涞海的树林中,一直昏昏陷入睡梦中。
树林中有迷雾,瘴毒,迷宫……两人到这两日才堪堪清醒,便想摆脱那束缚她们的枝蔓。
试探了两日后,雨归精疲力尽——梦中逆元骨和无生皮的关系再如何逆转,她到底失于修行天赋太差。
雨归茫然地仰头看着重重树翳挡住碧云天,喃声自语:“难道我们要一直被困在这里么?”
她没有得到回应,林木太静,她有些害怕地扭过头寻找百叶。她见那被枝蔓绑在树上的黑衣面具女郎并未搭理自己,而是一直凝神施法,在试图脱困。但她无数次才有挣脱枝蔓的希望,就被重新绑了回去,还被摔得七荤八素。
雨归讷讷道:“百叶姑娘,你歇一歇吧……”
百叶不待见她:“我与公子已经失去联系太久了,我必须出去。”
她重新再施展法术,试探那枝蔓。
雨归安静地看着百叶这般折腾,略微恍神,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她逃出芳来岛,见到谢春山的第一面,这位百叶姑娘就跟在谢春山身边。
雨归因为无生皮的缘故,她不能失身于男子,不能将自己本就不多的修仙生机给了别人……所以她那时想的,是她可以讨好谢春山,成为谢春山的侍女。
然而百叶太霸道了。
百叶处处排挤她,处处不许她抢了百叶的活计。雨归曾偷偷听其他女修嚼过舌根,她们说,百叶长得特别丑、特别丑……百叶每天幻化出不同模样,就是因谢春山喜爱看美人,受不了丑女人。
她们又愤愤不平、又幸灾乐祸:“她占着谢公子几百年几千年又有什么关系?谢公子才不会娶她……谢公子早就说过,自己不会跟本相丑的女人在一起。”
那时,雨归曾默默猜测过,百叶的本相,到底是有多丑,才整日戴着面具呢……
她出神间,听到巨大的轰然声,整个林木都被震得摇晃。雨归睁大眼,见那个黑衣女子跃身而起,从枝蔓下飞出,她化为花叶百草,与枝蔓同化,躲过搜捕后,又一瞬间变为原形。
百叶抬手来用同样的方式帮雨归解开枝蔓的捆绑。
那藤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戏耍,恼怒生起,雨归松绑落地时,眼睁睁看到藤蔓上生出长长的刃状,从后向百叶袭去。雨归连忙:“后面!”
百叶旋身而起。
她与那暴怒的枝蔓打斗,雨归出手来帮她。她却道:“走!”
二女携手,不敢耽误,由熟悉路径的雨归带路,在树林迷宫间穿梭。百叶心神不断试图与谢春山联络,她不知道公子那边出了何事,为何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找不到公子……
失神之际,藤蔓抽到她的脸,打在她的面具上。
百叶反应快极,躲开另一波偷袭。然而她的面具摔在了地上,露出了一张脸。
雨归骇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遍布伤疤、刀疤、烧痕,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眼睛像两个幽黑的深洞,鼻子被削平,嘴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在哪里。
这是怎样可怕、丑陋的一张脸!
下一瞬,百叶动作极快地将面具重新戴回了脸上。她抬头,看到雨归苍白的脸色、惊恐的神情。
雨归颤声:“你的脸……”
百叶冷冰冰:“吓到你了?”
雨归挤出一个笑,才想要安抚她,百叶已经扭头,不理会她了。百叶淡漠:“要不是公子要求,我不会救你。跟上,别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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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的几人各有其职,其他人调查巫展眉与盛明曦的行踪,姜采则去查盛知微与江临身上的疑点。
她跟了这对小情人很多天。
她依然看不出江临是魔,越是看不出,她反而越警惕江临在魔族等级的高贵。然而,越是用看魔的眼光去看江临,反而越能看出江临的格格不入。
江临在芳来岛的身份,是少岛主盛知微的朋友,侍卫,玩伴这一类的角色。
据说,盛知微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走丢过几百年。那几百年,便是她与江临相识的几百年。待她回来芳来岛后,她就再也离不开江临,走到哪里,都要江临跟到哪里。
而江临,则是一个温润如玉到有些冷的人。
他不爱说话,不爱多管闲事,不爱参与芳来岛的任何事。岛中祭祀已经举办了许多天,他除了每日跟着盛知微一起去做该做的事,压根不多问一句。
他的好脾气,更像是一种伪装——此人本质很冷淡。
姜采用了隐身术,坐在屋顶,饶有趣味地看着下方盛知微与江临的游戏——
盛知微幼稚万分地拉着江临,要与他玩过家家的游戏。
她一会儿嚷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一会儿挽住江临手臂撒娇:“哎呀你让一让我嘛。”
她还会偷偷看江临,手托着腮,沉迷万分。江临抬头瞥她一眼,她便笑眯眯地跳过去抱住他:“江临,你怎么这般好看呢!江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又很生气:“都怪这个逆元骨和无生皮……呜呜呜,我就像守着一座宝山,可我根本碰不到你啊。”
江临便笑,宠溺地捏一捏她的鼻子,笑吟吟:“不是说,解决了功法,我们再在一起么?你不是芳来岛有名的小天才么,难道比不过当年的傲明君?”
盛知微便生气:“对,就是那个傲明君,为什么要留下这种功法啊!而且还让我生来就这样……不行不行,我得好好修行,我得把这个功法改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姜采看得挑眉,心想原来如此。她忽而抬头看向高空,意识到一道极弱的气息在靠近。姜采不动声色地将气息敛得更弱,等着那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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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的芳来岛地宫中,盛知微从打坐定神中苏醒。
她无声无息地离开地宫,立于芳来岛上空,望着蒲涞海中那个阵法旋涡。一团黑气若有若无地出现于她身后,很快收住。
于说笑吟吟:“盛家小姑娘,传说中仅次于傲明君的芳来岛的天才,如今可真是了不起,修为变得好高啊……我想想,追我的那个龙女,都不是你的对手。恐怕修真界那什么‘长阳重明,剑元不群’,也要比你弱了。
“真是了不起。”
盛知微身形不动,仍立于云上,望着海的方向。
于说莞尔,长指勾一勾她的下巴,道:“你想入梦么?”
盛知微身形猛地一晃,回头时目光微锐,压抑着某种光。半晌,盛知微哑声:“你是谁?你有那般厉害的本事,还用躲到芳来岛,就为了躲开龙女?”
于说慵懒道:“我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啊。小姑娘嘴真毒,但我并未完全恢复实力啊。很多人修为也许胜过我,见识与历练,却少我太多了。你们活过多久,又知道我活过多久?你以为你见到的我,便是真正的我么?
“那巫家入梦术,确实天下无双。我虽不能开启梦境,也不能为你造梦。但是我可以将你送去已经开启的梦境……小知微,你不想再见江临一面么?”
盛知微身子绷紧。
她恍惚道:“他已经死了……”
于说噗嗤笑。
她不理会这话,她只重复:“你还想再见他一面么?”
盛知微猛地抬头,她目中流窜出疯狂的、让人足以窒息的光亮,这光亮太过粲然,足以灼烧一切,焚毁一切。她肯定万分、希冀万分,她心胆碎裂、又一遍遍被自己缝起来。
上千上万个日日夜夜,上千上万过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她一字一句:“我想要再见他一面。”
她眼睛红透,抬起时,泪水从无神的眼中滚落。她身子绷得厉害,心神凝于一点,她哽咽道:
“我好想再见他一面。”
于说一指点在她眉心,笑:“好。我助你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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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姜采感知之处,一个穿着斗篷斗笠的女子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倚着门,看着那在院门口玩耍的盛知微与江临。
姜采敛目而望,那女子撩起眼皮,头上所戴的斗笠挡住了她的所有面容与神情。
姜采化光而追,她抽身疾走。
姜采动作已经快极,修为已经高极,但她与这女子一前一后地追逐,却碰触不到这女子丝毫。她不知这是入梦的、无法参与此梦中事的盛知微,这般异象,只让姜采惊疑,觉得岛中再生波折。
姜采无法碰触那女子,那女子又转瞬不见。姜采心中不安,不再追下去,而是反身回了院落。待她看到盛知微和江临依然在院中玩耍时,她才放下心。
她转去找其他同伴,确定同伴们的安全,并且想和他们讨论那个斗笠女子的异常。谢春山和巫长夜与巫子清在一起,姜采却寻遍这里,也找不到张也宁的踪迹。
她心里更加焦灼:难道他已经找到盛明曦,或者被盛明曦关起来了?他如今灵力半丝也没有,他到处乱跑什么?
其他几人看着姜采没有表情的脸色,一时间都没敢说话。巫长夜纳闷原来姜采不高兴时是这个样子么,谢春山咳嗽两声,试图打破师妹造成的冷气:
“也许张道友有其他事情呢?你如今虽然是我们里面修为最高的,我们几个是失去了灵力……但大家好歹都修行千年百年的,谁也不会喜欢事事向你汇报吧?”【穿】
【书】
【吧】
他提点姜采:“尤其是张道友。”
那位心高气傲,可是快要成仙的天才修士,岂会甘心屈居一女子身下,求一女子庇护?
但是姜采丝毫不领情,她冷声:“既是废物,就该有身为废物的自觉。到处乱跑只会连累我,还要我去找人。”
说罢,她旋身而走,消失于几人视线范围内。
巫家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巫子清庆幸:“明姑娘虽然冷若冰霜,但比姜姑娘好多了……我满足了。”
谢春山凉凉道:“那是自然。谁能降服得了我的师妹呢?”
巫长夜咳嗽一声,支支吾吾:“那个,我们要不要帮着找一找张道友……”
谢春山嬉皮笑脸,一把搂住巫子清的肩:“我才不去。我要跟着子清兄一起看漂亮的姑娘,帮子清兄追漂亮的姑娘!”
巫子清振奋起来:“是的!昨天明姑娘看我时间多了两个呼吸,这就是进步。”
巫长夜当即脸黑如盖。
谢春山拐走巫子清,巫长夜暴跳如雷,咒骂不住。他骂骂咧咧地要追过去时,院门口,两个人影出现,其中一个惊喜道:“少主!”
巫长夜一激灵,侧头看去。
雨归和百叶一身狼狈,雨归小心翼翼地带百叶溜进这里,不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了在院子里跳脚的巫长夜。不管如今是什么情况,能够见到巫长夜,都让人开心。
雨归扑过来,情不自禁地投入了他怀中。
巫长夜:“……”
他愕然半天,雨归反应过来,通红着脸退开了。她偷偷看他一眼,巫长夜瞪她一眼,雨归翘唇,忍不住偷笑。
巫长夜:“看在你回来太激动的份上,哼,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一旁的百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家公子呢,和你们在一起么?”
巫长夜:“跟我来。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我边走边跟你们两个解释。对了,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出现?芳来岛那什么祭祀,都祭祀好久了。”
雨归奇怪:“什么祭祀?”
巫长夜嗤之以鼻:“就你们岛上那祭祀什么傲明君……我跟你们说,我们已经发现,咱们这个梦境回到一百年前了。除了逆元骨和无生皮的主仆顺序颠倒了一下,其他事情,活脱脱就是百年前的事……”
他回头解释时,见雨归倏地停下脚步,脸色变得苍白。
雨归漆黑的眼睛光华闪烁。
她骇然道:“可是、可是……祭祀傲明君的事,是岛中偷偷祭祀的。因为、因为芳来岛不敢让其他几大门派知道我们在偷偷祭祀傲明君,所以每年的祭祀,其实只有两天……何来很多天之说?”
巫长夜厉声:“可是我们听岛中人说,祭祀傲明君要一个月!”
雨归:“然而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规矩了!在傲明君的神像被推倒之后,芳来岛人再没有祭祀她过那么长时间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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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也宁行走在竹影重重的山间。山间路通往祭祀神庙,地形路线也被人动过手脚。张也宁便一边走,一边思考路径,将迷宫一点点破解开。
他如今凡人之躯,体力有限,一段修士能几个呼吸到达的上山路,他已经慢腾腾走了大半日。
但他并不着急,不过是累了就歇一歇罢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里走遍。
他抬头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天色时,一道金白色的华光自天而降,一道人影落了下来。张也宁对这术法之光很熟悉,便只是静静看着人落地。自然,他不静看也没办法——修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失去灵力的他,也做不了什么。
姜采出现在了他面前,目如冰雪,身形若松。
姜采看到他清薄如雪的身量,见他完好无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紧接而来的,却是重重恼怒之意,如同一把火烧在她心口。
她尽量客气:“张道友,不是与我说好,你想来神庙查探的时候,让我陪同么?”
张也宁怔了一下。
他说话冷冷淡淡:“我只是随意看一看,此间并无危险。何况即使有危险,我也能处理。姜姑娘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不必麻烦姑娘。”
姜采微微笑一下,她依然忍着气:“话不能这般说。你如今失去灵力……”
张也宁淡声打断:“我只是失去灵力,并不是此前千余年的历练全都忘记了,如何行事如何自保的手段全都忘记了。若真有事,我也有自信应付。”
姜采当即反唇相讥:“你能如何自保?几道符咒,几张符纸,能够挡住什么?遇到像我这样的修士,遇到盛明曦那种水平的……一个呼吸都不到,我便能镇压住你!你的些许本事,算什么本事?
“难道你又想和那日那样,引魔气入体,借天地魔气来生出灵力恢复修为?那可是修魔,我以为张道友这般冰清玉洁,不会用那种手段。”
张也宁道:“我即使引魔气,也有能力将魔气排出去,何况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就算我在梦中成魔,梦醒后也没关系。”
姜采声音变厉:“当真没关系么?!你已经到这般修为,又不是寻常三岁小孩,你觉得梦境中事不会对道体产生影响?这种话,你自己信么?”
张也宁微怔,默然。
他半晌侧过头,道:“姜姑娘何必管我要如何。我与姑娘非亲非故,姑娘不应当如此吧?”
姜采一愣后,冷笑三声。
她自嘲:“我只是希望月亮永悬不落罢了。”
张也宁抬头,向她看来。
她眼中空落落,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别的人。
她眼前如同生出了飞雪连雾,她好像再次看到了北荒之渊下那自囚的白衣堕仙;她也看到皓月当空,仙人之姿。
她喃声:“我只是想要月亮永悬不落……只是想要一个人永远那般圣洁,不染尘埃。”
张也宁望着她的眼睛。
三千秋水,水中星火寥落,寂静万分。三两盏火光微微弱弱,时而被水淹没,又每一次都更坚强地浮出水面。那星火照耀着不知名的地方,哀伤得让人心动,漂亮得有些过分。Μ.chuanyue1.℃ōM
因她一句话,他心中涟漪阵阵,莲花因此探出水面,花骨朵微微绽放,摇摇招展。
山间一阵风过,吹动二人的衣袂。张也宁衣袖挨到姜采,一身寒霜冰雪也覆到她身上。
她有些被他的冷冻到,打了个哆嗦。
姜采意兴阑珊,最后瞥了他一眼就别过头:“算了,你自有主张。我本就与你不熟。”
她掉头要走时,身后始终安静的张也宁微微一动。
他向前走了两步,手伸出拉住她。树叶簌簌而落,哗然如星坠大地。他走前几步,从后将她抱入怀中。
他道:“姜采。”
姜采全身僵硬,任由他从后抱,而她心如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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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山与巫子清试图混入地宫。
谢春山啧啧道:“子清兄,你不行啊。你早几天就说要去地宫找芳来岛的秘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行动?”
巫子清迷茫地看他:“啊?我什么时候说要找芳来岛的秘密了?对啊,我明明知道有地宫,我怎么早不想起来呢?”
他懊恼地拍头,谢春山却怔住,眼神缓缓变得锐利——
不对,巫子清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这岛中时间,是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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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林中,张也宁从后抱着姜采。
他轻声:“你别害怕。”
姜采静片刻。
她嘴硬:“我怕什么?”
张也宁垂下眼,浓长的睫毛刷过她的脸颊,又软又痒。他道:
“怕我受伤,怕我和前世一样成为堕仙,怕……你和他的意难平。”
姜采起初眉间动,之后听他说完,又觉好气。
她嗔道:“胡说八道,没有意难平。”
可她僵硬着,直挺挺地站着,垂下眼皮,心里又有几分不想与人说的极淡的欢喜。
张也宁叹口气,轻声解释:“我也没有乱来。我来山间,是发现岛中时间不对。每天都是同样的太阳升起,同样的气温,同样的鸽子飞过天空……我们一直在重复同一天的时间啊。
“我曾问过巫少主,梦境是没办法留驻时间的。我怀疑神庙有阵法将时间留在了这一天,我擅长道法,便想看看阵法在哪里,能不能试图将阵破开。若是我们一直在重复同一天,谈何破梦呢?”
他声音清凉,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姜采都没有回应。
张也宁低头:“姜姑娘?”
姜采微微笑,她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按照岛中女尊男卑的设定,此时当是我抱你,而不是你抱我。”
张也宁眉心一跳,快速后退,但姜采转身袭来,一把拽住他,强力将他拉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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