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城中心的花店打车到郊区也就不过八块钱。

  到底是小城,便是墓园修葺的也远不如岭山北坡的气派。两排稀疏种着几棵松柏,随着寒风瑟瑟摇晃,抖落针叶上的水珠混入泥土。

  大概是未至清明,整个园中除了继准他们三个外就再没见到其他前来吊唁的人。路两旁覆没着荒草,脚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们在一座并排而立的墓碑前停下,继准看到碑前已经被人放上了一大束满天星。这种花耐寒耐旱,沾了雨水后仍保持着新鲜的样子。

  “有人在咱们之前来看望过叔叔阿姨。”继准边说边看向谭璟扬,就见他盯着那束满天星的眼底晦暗一片。接着,他弯腰将花捡起,直接转身快步走到身后的垃圾桶前,将其倒扣着插了进去。

  “喂扬哥!”继准下意识要出言阻拦,可谭璟扬却先他一步打断低声道:“他不配。”

  继准抿抿唇泄了口气,不禁放缓声音说:“也不见得就是他吧,兴许是阿姨或者叔叔的学生同事呢?”

  谭璟扬没有回话,偏头点燃了根烟抽了两口。这才又轻轻推了下谭乐的后背,示意他将手里抱着的花放到爸妈的墓碑前。

  “你先陪爸妈说说话,我把杂草清清。”谭璟扬说,随即便开始低头一声不吭地拔着周围焦黄的枯草。

  谭乐点点头,乖巧地照做。他从自己的小书包里翻出了最近考试的成绩单,码得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又找了块石头将其压住,认真地对着墓碑说:“爸爸妈妈,这是我最近的考试成绩,数学进步了。还有,我画的画也获奖啦,还要代表学校去参赛呢……哦对了,我们从小舅家搬出来了,住我们楼下的慧姨人特别好。经常做好吃的给我,我写完作业就会在她店里帮忙。”

  谭乐一开始聊就像被打开了话匣子,学校里的趣事,谁又扯了班长楚甜甜的辫子,被老师罚站。仿佛爸妈就站在另一边,耐心地听着他小嘴叭叭地说个没完。

  今天他没有哭,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软弱的样子。因为来前谭璟扬告诉过他,他们是来看爸妈的,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他们才会放心。

  在谭乐的滔滔不绝中,继准看向了墓碑上的人。

  谭璟扬其实长得更像他爸爸,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睛,谭乐则更像妈妈袁茵,眼睛乌溜溜的一眨巴,让人想不待见都难。

  继准在心里默默跟他们问了声好,再次转头看向一旁的谭璟扬。

  此时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雨丝,只见他嘴里叼着烟,正将那些杂草连根拔起堆在边上。大概是因为手上动作不便,他显得有些吃力。碎发贴在额前,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渗出的汗。

  继准眯了下眼,抬脚走到谭璟扬边上也跟着弯下腰一起清理着枯草。他看到谭璟扬的手上被割出了几条小细口,从里面渗出红色的血珠。但对方仍像是察觉不到疼痛般地拔着,咬着的烟头上积攒了一截烟灰,也顾不上弹。www.chuanyue1.com

  继准顺手就将烟从谭璟扬嘴里抽出来,谭璟扬微微一愣。

  继准用食指兀自叩了叩烟灰,才又重新递还给他。夶风小说

  “歇会儿吧残疾人。”他说完用手肘顶开谭璟扬,替他拔掉了眼前的杂草,“我来就成。”

  谭璟扬咬了下烟嘴阻止道:“你别动了,割手。”

  “你还知道割手呢?”继准挑眉冲谭璟扬递递下巴,“我包里有创可贴,你自个儿去拿。”

  谭璟扬站着没动,随便把口子里的血挤出来后就又重新弯下了腰。

  继准知道他其实是想以这样的方式缓解情绪,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像插秧农民似的各自清理着面前的草,彼此也不多作交流。

  寂静的墓园里一时便只能听到不远处谭乐的喋喋不休。

  ……

  “他们那天是一起走的。”

  谭璟扬淡淡开口说。

  他声音不大,以至于瞬间就被吹散进了风雨中。

  继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朝谭璟扬看去。只见他面色依旧,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唯有那眼底的光稍稍暗了暗。

  “也是在冬天,国道上结冻打滑,一辆货车超速行驶,从路口直接冲了上来……”谭璟扬的喉结滚动了下,继续埋头拔着草,“谭乐还小,电话打到家里的时候袁成文正在跟他玩骑大马,闹哄哄的。起初我跟袁成文都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第二天才觉得不对劲,跑去交警大队问。人家说他们早就已经在医院里,冻着了。”

  谭璟扬的语气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可却让继准的心被狠狠剜了下。说什么谭乐还小,他谭璟扬那时不过也还是个孩子罢了。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他成了剩下的三个人里唯一靠得住,也只能被依靠着的。

  继准狠狠吞了口唾沫,咽下了喉头翻涌着的酸楚。

  “后来我偶然看到了个故事……”谭璟扬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话锋一转,“说是有个王子生性多愁善感,每次听到那些悲天悯人的故事时都会感慨说,这事儿要是落在他头上他绝对受不了。”

  “…然后呢?”继准问。

  谭璟扬顿了顿,接着说:“然后有一天,他的国家就被敌人攻占了。父亲被杀,母亲受辱而死,他成为俘虏好不容易跑了出来,最后流落异乡靠行乞为生……后来有个作家遇到他,知道了他的过去。作家也发出了和他同样的感慨,但王子这次却平静地告诉他说,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就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不死……而至于死,就更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继准呼出口气,闭了闭眼。枯草被他绕在指间,勒出红痕。

  没错,就是这样的谭璟扬让他一次次地见证了哪怕身陷泥潭,头顶也不见日月,只要不死就还是会拼了命地往上爬。

  像是有一根荆棘,从墙缝中狠狠地钻了出来,迅速攀附缠绕在了心脏上,一下下地随着跳动而不断收紧,直至融入到了他每一寸的血肉中。

  心疼、佩服、舍不得、放不下……如此,怎么还胆敢说那不是喜欢?

  继准丝毫没注意到,此时的谭璟扬也正在深深地凝视着他。看似毫无波澜的眼底深处实则暗流涌动。

  如果真要将他的人生比作一处泥沼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无疑就是上空从云层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让他相信,云雾散尽后的彼端,定还是阳光雪亮。

  一片云飘过,雨再次停了。

  天色较先前来说通透了不少,隐隐有了一丝放晴的迹象。

  继准从包里翻出创口贴扔给谭璟扬,抱着那些清理完的杂草扔进垃圾箱。突然就看到在墓碑前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有棵嫩芽正悄悄舒展开翠绿的叶片。在这萧瑟凛冽的冬季里,被冰冷的石碑对比得生动跳脱。

  “扬哥。”

  继准轻唤了声,冲那嫩芽扬了扬下巴,回头咧嘴一笑。

  花开花谢,潮起潮落,从来就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谭璟扬最后又深深看了墓碑上的两人一眼,唇角微微上扬起一弯弧度:

  “爸、妈,走了啊。”

  改天再带着小乐,还有……他,一起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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