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请问要续杯吗。”
宋折意看着空了的咖啡杯。
暮春已过，北城日光也变得炽热起来，穿过咖啡厅玻璃,落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灼烫。
杏眼微眯，宋折意看了看时间。
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等的人还没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走。
但是为了宫老先生的面子,她决定再忍一忍。
“好的，谢谢。”她扬眸对服务生笑了笑。
对。
她会出现在这里,和一个外公失散多年的好友的孙子相亲,就是为了维护宫老先生的面子。
在这之前，她也万万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娃娃亲这回事还存在。
好像一夕间回到了旧社会。
来赴约之前,宫老先生的话还犹言在耳。
“意意，你走个过场就行了，应付一下那老头子。”
“我也不想和他家结亲，那家小子我也不喜欢。不过说出去的话，我也不能不认,白让那老家伙看笑话。”
明明是她来“相亲”,宫老先生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
宋折意原本觉得离谱，想要拒绝的。
相亲这回事，她想都没想过。
但想到之前，一向很有原则的外公,为了她，破例帮了陆珏一回,她觉得出于祖孙情谊,她也理应礼尚往来。
但这相亲对象,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不靠谱。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春困来袭，整个人软绵绵的，像要阳光融化了。
宫蕴的电话，总算唤回了她几分精神。
“兔子，怎么样了。”
只要宋折意同意，宫蕴还是乐见其成她和其他男孩子来往看看的。
总比挂着一个她笃定说了“没希望”的人好。
宋折意打了个哈切，撑着脸，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鼻音软绵，“还没看到人。”
“……”
宫蕴已经在生气了。
“那你快回来吧，别理你外公了，他这人就是要面子得很。”
宋折意视线被靠街边停下的那辆黑色越野车吸引了。
远远看去，和陆珏的好像。
“好，我再等十分……”
声音倏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打开车门下来的男人，长腿宽肩，穿一身简单的黑衬衫，气质超然，仿佛和道旁行走的路人，来自两个世界。
不是陆珏是谁。
偶然看见他，宋折意心脏就不受控地。
砰砰狂跳了起来。
站在树荫下的陆珏，散漫地靠车门上接电话。
然后，他朝着咖啡厅这边漫不经心地扫来一眼，眼神淡漠。
这家咖啡厅的私密性非常好。
落地玻璃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但是宋折意还是下意识想躲。
她现在的状态异常矛盾。
想见他。
又怕见他。
后面宫蕴说了什么，其实宋折意也没听进去。
挂了电话后，目光一直追随在陆珏身上。
直到他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走了进来，朝着她的方向随意瞥了眼。
四目相对，陆珏怔住了。
散漫慵懒的神色，凝固在眼底。
桃花眼缓缓下移，落在她面前放着的一只红玫瑰上时，他眉心深深蹙起。
再看向宋折意。
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宋折意也倏然坐直了身体。
放在桌上的手不由攥紧。
那一瞬间，两人都知道，这一次遇到绝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宋折意和她的“相亲对象”并没有提前联系过，都是两家长辈在张罗安排。
这约会的场地，是他们来之前就定好的。
来之前，宋折意还玩笑似的问过宫老先生，就这么去见，不会认错人吗。
宫老先生笃定地说不会，那老头已经准备好了暗号。
桌上放着的红玫瑰就是暗号。
老年人的浪漫，放在现在来用，略显滑稽。
此时，宋折意却觉得滑稽的是她自己。
但凡她来之前，早些问清楚相亲对象是谁，就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了。
她甚至有可能不会来。
宋折意缓缓吐出口气。
她笃定宫老先生应该早就知道是陆珏，之前才会问自己对他有没有意思。
所以，确定了她对陆珏没有，才放心让她来“见见”。
她看得出来，自家外公对陆珏的不喜欢。
那为什么又要让她来这里？
脑子乱成一团。
陆珏已经走近，坐在了她对面。
他神情难测地看了会儿宋折意，倏忽笑了，叹息道。
“我们还真的有缘啊。”
“嗯。”
她佯装淡定，却捏紧了手中的银勺，“你来晚了。”
服务生过来，陆珏点了杯黑咖，才转头看着宋折意。
坦然道：“我知道，我故意的。”
陆珏看着宋折意。
阳光照在他眉眼上，黝黑的眼瞳，呈现出一种寡淡的浅棕色。
他伸手捻起那朵玫瑰，在修长指尖把玩。
有一瞬间，宋折意想起了《小王子》。
小王子和他心爱的玫瑰。
什么人才能在陆珏的心里投落下影子。
宋折意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
她不是他的那朵玫瑰。
“我爷爷前几天给我说遇到故友了，没想到故友指的是宫老先生。”
嗓音微微一顿，陆珏兴味地笑了下，“难怪一直追问我瓷器的事啊，看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折意没问陆珏知不知道娃娃亲的事。
看样子，陆珏大概率是知道的。
宋折意握紧咖啡杯，垂着眸，缓声问：“如果知道是我，你还来吗。”
等陆珏回答的那几秒，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宋折意无比煎熬。
“来啊，肯定来啊。”
陆珏微顿：“不过不会故意迟到，让你等。”
宋折意知道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只是将她当成朋友。
但还是忍不住心悸。
工作日的咖啡厅很静。
日光缱绻。
似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陆珏细细看着宋折意被阳光穿透过的、晒得泛红的耳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还带了玫小狐狸的耳饰。
脑中又浮现了宋折意醉醺醺叫他狐狸精的模样。
他倏忽轻笑了声。
不喜欢狐狸精，却喜欢狐狸。
这兔子真的是让人难以琢磨啊。
宋折意有些坐不住了，对面的男人，无时无刻都似在引诱她。
那雪松淡香，在空气中泛滥。
她想找个借口，赶紧结束这尴尬。
悄悄点开了郭盈盈的对话框，让她给自己打个电话。
她就好顺理成章的离开。
陆珏又叫来了服务生，点了份提拉米苏，扬眸对她说：
“这家店里的提拉米苏很出名，既然来了，你尝尝，女孩子好像都爱甜食。”
宋折意眉心微蹙。
手一顿。
又将打出的字，一个一个删掉。
“好。”
装盘精美的提拉米苏和陆珏点的黑咖啡一起端上来。
宋折意拿着银勺子，小口小口地吃。
陆珏饶有兴致地看着。
越看越和他从前养了五年的小兔子像，又乖又萌。
不由得，嘴角轻轻翘起。
花枝柔韧的长茎，被他绕在指尖。
“宋折意，我爷爷一直在夸这次见的女孩，说她多乖巧听话，我还以为他又在哄我。”
上次见那郑子萌，陆老爷子就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所以，陆珏对这次见面没抱什么期待。
甚至听到“乖巧听话”还有些抵触。
上次他差不多也是这样形容郑子萌的。
陆珏觉得太上皇的审美标准可能和他差了个太平洋那么远。
进咖啡厅，看到宋折意那一刻，除了惊愕。
他其实也有些隐约的愉悦。
因为接下来的事，好办许多了。
不用想怎么让对方对他丧失兴趣。
陆珏看着宋折意，笑了笑，缓声说，“没想到这次是真的。”
宋折意抬头。
嘴角沾了一点巧克碎。
陆珏顿住，倏然笑出声。
“沾上东西了。”
“嗯？”宋折意茫然。
陆珏叹气，点点自己唇角，“这里。”
他伸手要去抽纸，给她。
宋折意舌尖轻轻探出，已经将碎屑卷走。
宋折意不自知的小动作，让陆珏一怔。
接下来要做什么，蓦地忘得一干二净。
倏然的寂静，让宋折意不自在。
感觉要让一些声音填满这空白。
她只得出声，随便询问：“以前的相亲对象，你……不满意吗。”
陆珏回神，喝了口咖啡。
“不是不满意，是根本不想恋爱，既然不喜欢，何必吊着人家，干脆一点最好。”
宋折意垂眼时，不由想。
干脆一点。
那为什么不对自己干脆一点呢。
从睫毛下漏出的视线，看到了陆珏随意搭在桌上的左手，长指微蜷，无名指上空空，隐约能看到一圈隐隐的痕迹。
她抿了下唇角，又将一勺提拉米苏送入口中后。
品出了些许苦味儿。
“你戒指呢，怎么不戴了。”
陆珏没想到她观察力气那么强，随意瞥了眼，淡淡回应。
“出来相亲，还带戒指，我爷爷能当场不认我。”
“本来那枚戒指，就是我用来挡桃花的。”
陆珏道出戴戒指的缘由。
宋折意知道的。
她抬眼看陆珏，鼓起勇气，以一种极慢的语速问：
“来相亲，你就不怕我像其他女生缠着你不放？”
陆珏挑眉反问：“你会吗。”
宋折意没回答，陆珏了然一笑。
心中回答：当然不会。
小兔子亲口说了不喜欢他的。
今天的相亲，是陆珏最轻松自在的一回。
中间，他手机一直响。
太上皇一直发消息问他，和宋折意相得怎么样了。
老年人不喜欢打字，联系一向只电话。
应该是怕影响他约会，才纡尊降贵发起了消息。
陆珏沉默了下，回了个：【还行，再看看】
太上皇：【不要还行，这孩子我很喜欢，小珏，你知道的，我不是想逼你，你知道爷爷身体不好，也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不知还有多少时间，我只是想看到你幸福】www.chuanyue1.com
收了手机，陆珏不是滋味。
他回复消息时，宋折意一直很安静。
半点都没打扰他。
也没旁人的那些好奇心和探知欲。
陆珏看着一直垂眸不语的宋折意。
她缄默着和那块小蛋糕做斗争。
睫毛在眼睑下落下深深的影子，乖得不像话。
他喉咙轻轻滚动了下。
不由开始想，如果真的要找个人“谈恋爱”，或许宋折意是最好的选择。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很舒服自在。
没有那种时间漫长又无聊的焦灼感。
而且——
宋折意乖顺不招人烦。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喜欢他。
似乎可以试试……
“宋折意。”
听到陆珏喊她，宋折意惊得手中的银勺和杯沿碰撞发出声轻响。
陆珏没有发觉，宋折意却懊恼地轻咬了下唇肉。
她佯装平静，“什么事。”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
陆珏盯着宋折意，深邃的眼眸像是片海，那一瞬，宋折意觉得几乎要溺毙其中。
“……”
宋折意：“没有。”
陆珏往后靠了靠。
“我知道你来相亲肯定也是身不由己，老人家在这方面都急切得很，为了省掉麻烦——”
他顿了顿，挑着桃花眼看她，“我们要不互帮互助一下。”
宋折意倏然抬眼，水盈盈眼中蓄满了震惊。
陆珏也觉得唐突了：“你不用急着答应我……”
话没说完，就听宋折意说：“好。”
她从犹豫到答应，只用了三秒钟。
这下换陆珏惊了。
玫瑰花枝在指尖折断。
花瓣抖落。
原本只是试试，没抱希望，却顺利得超乎想象。
陆珏沉默了。
他将那朵玫瑰重新放在了桌面，眉心锁紧：“你不多考虑一下吗。”
宋折意也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了。
快得让人怀疑。
她有些慌张。
“我听缜缜姐说了，你会被逼相亲，和我脱不了关系，既然事情是我引起的，你又不想相亲，我应该帮你。”
说话间，她的视线又落在了陆珏的左臂上。
这个一瞬而起的想法，更坚定了。
“……”
原来是报恩啊。
他差些又自作多情了。
陆珏觉得吼间有些痒，烟瘾又犯了。
确定似地问。
“就因为这样？”
“不止。”
宋折意平静地将想出的借口，说出：“你说的互帮互助也没错。”
“我也……不想被一直催着相亲。”
无知无觉间，谎言就脱口而出，而且越说越顺。
最后陆珏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紧攒的眉心松开。
其实那句话说出口时，他是有些后悔。
但知道，他并不是单方面的受益者。
宋折意也能摆脱一些烦恼。
双赢的事，何乐不为。
“不想？”
陆珏彻底轻松了。
他知道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恐婚。
宋折意逃避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应该也有原因。
他对宋折意充满了好奇心，“是因为你那个心上人吗？”
这是陆珏第一次在宋折意面前提起那个男人。
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宋折意神魂颠倒。
连他都入不了她的眼。
宋折意表情僵了一瞬，随后淡淡笑了笑，“……算是吧。”
咖啡厅坐了一个小时，差不多就晚饭时间，陆珏还记得上次约宋折意吃饭的事。
“上次约你你有事，都遇到了，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宋折意其实有些累了。
和陆珏待在一起，每一秒都是在消耗自己。
而且，她想要静静。
刚才在陆珏提出那个荒唐的建议时，她就像是中蛊似的，分明想要拒绝，但心已经不受控制了。
就像她可以拒绝小熊饼干的诱惑。
让给其他小朋友。
装作不喜欢。
后来，宫蕴给她买了很多草莓味小熊饼干。
渴望的送到嘴边。
闻到了那香甜的气息，宋折意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这种感觉，对陆珏也一样。
那一刻，她决定顺从本能，满足心中深长的渴望。
哪怕获得的是虚假的。
陆珏见她迟迟不回应，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我们现在不是男女朋友了吗？”
他顿了顿，桃花眼惑人。
“女朋友，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女朋友三个字出口。
哪怕知道是假的，宋折意心脏也不受控地重重跳了下，失了序。
她以前就拒绝不了陆珏。
更何况现在，在他们还有层“互帮互助”的关系之上，在她决定放纵自己之后。
陆珏选了附近的一家鼎香园。
正是下班高峰期，两人步行过去。
陆珏：“你是不是很喜欢这家火锅。”
在宋折意的朋友圈里，他看到好多次她在鼎香园的打卡。
宋折意脑子还是乱的。
“……还好，那里的牛肉酱很好吃。”
“不止牛肉酱吧，你应该也很喜欢那里的福娃，等下我再抽一只送你，当谢谢宋小姐赏光。”
陆珏还有分寸，没再一口一个女朋友的叫，这让宋折意自在了不少。
到了鼎香园，两人坐在包厢里。
一人一个小火锅。
本来私密空间让人难受，但陆珏几乎一直在通话中，谈工作上的事。
其间还短暂通了个视频电话。
宋折意倒是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涮着菜，借着腾腾白雾，不时偷偷瞄陆珏一眼。。
她早就知道陆珏很忙。
在伦大读书时，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是做新能源科技和生态环保方面的，和很多家大型新能源公司有合作。
伦大小分队很多女生，还曾经去他公司应聘过，无疑都被刷下来。
后来听说有人应聘上了公关，但因为陆珏几乎很少去公司，是由公司副总坐镇，没干多久就辞职了。
另辟路子，去接近陆珏。
“抱歉。”
陆珏忙完，对宋折意笑了笑。
宋折意：“没事，你忙你的，我吃得挺开心的。”
吃饭到半途时，服务生敲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只福娃。
“恭喜两位，你们是今晚的特别来宾，而且抽到的是我们店里的隐藏款福娃，千分之一的几率。”
“两位运气真的很好呢。”
宋折意杏眼微睁。
之前陆珏说帮她抽一只福娃时，她都没放在心上，陆珏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每次都被抽中吧。
没想到还真的中了。
宋折意抱着那只长着小翅膀的玩偶。
这只限量款在网上已经被炒翻天了，差不多要接近五位数。
她难掩开心，杏眼盈盈地望着陆珏：“你有魔法吗？”
陆珏被她的傻气逗笑了。
单手撑着脸，看着沉浸在惊喜里的宋折意，“嗯，算是吧。”
宋折意又偷看了眼陆珏。
她想。
这种千分之一的机会，都会被她遇到。
那其他的，是不是也能期待下。
宋折意第一次不避讳的，看向了陆珏。
笑容放肆又矜持。
陆珏愣了下，也跟着笑：“还第一次见你在我面前这么笑。”
宋折意抿了抿唇，笑容收敛了些，但嘴角依然上扬着。Μ.chuanyue1.℃ōＭ
将那只胖玩偶放在身边，又用围裙小心盖起来，才继续吃饭。
陆珏隔着袅袅白雾看着全副身心都放在吃上的宋折意，见她爱吃虾，就将自己那盘推到了她面前。
“多吃点。”
陆珏说：“你太瘦了，上次抱着你的时候，感觉像是抱着空气。”
一股子辣汤呛进喉咙，宋折意用纸巾捂住嘴，眼泪都咳出来了。
“没事吧。”
宋折意捂住嘴，露出的脸爆红。
她摇头：“我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陆珏要说包间里有卫生间，宋折意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脸红心跳，脚步匆匆。
在公用卫生间，宋折意等脸上热潮退去，微笑站在角落烘干水淋淋的手。
两个穿着鼎香园制服的人推门进来，在洗手池边聊天。
“花了一万多就黑幕一只限量款哄人开心，羡慕了。”
“呜呜呜，这就是别人家的男朋友啊，又帅又有钱又体贴，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
“别做白日梦了。那女孩子长得很乖，帅哥的女朋友就该是好看的女孩子。”
……
从鼎香园出来。
华灯初上，宛如星河。
从卫生间出来后，陆珏就察觉到宋折意的情绪低落。
此刻抱着那玩偶，垂着头，一下一下揪着那小翅膀，然后又以为他不注意，偷偷朝他瞥来一眼。
如果视线正好对上，她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陆珏没多问，噙着笑。
放缓了步子，跟在她身边。
快到停车地点时，宋折意倏然停步，扭头看他。
陆珏好整以暇地迎接她的目光。
“这个娃娃……不是抽到的吧。”
宋折意垂眸，看向手中玩偶，将失落掩藏。
现实世界，根本没什么魔法。
千分之一的好运，也不会落到她身上。
她直接拿出了手机。
见她动作，陆珏倏然就明白了。
眉毛高高挑起，“宋折意，你不会要给我钱吧。”
“……”
被猜中心思的宋折意，想哭。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手也僵在了半空。
“一个娃娃而已，花不了多少。”
陆珏顿了顿，桃花眼低泛滥出潋滟波光，一瞬不瞬看着宋折意。
“就当我给‘女朋友’的礼物吧。”
宫蕴还没回来，宋折意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将两只火焰玩偶摆在一起，心中的波澜到此刻还没完全平定。
那句戏谑似的“女朋友”，在耳边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并不是第一次听陆珏这么叫她。
但心脏还是滚烫得不像话。
她抱着被子，将脸埋了进去。
她安慰自己，既然都做出选择了。
就继续。
遵从内心。
不要再彷徨了。
入睡前，宫老先生打了电话过来，询问今天相亲的进展。
宋折意犹豫了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即便她不说，陆老爷子怕也会告诉他的。
听说宋折意和陆珏看对眼了，宫老先生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宋折意听到电话那头一阵砰砰乱响，像是什么被碰倒了。
宫老先生的嗓音都在发抖：“意意，你告诉我，是不是陆家那小子强迫你的。”
宋折意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安抚。
她轻声细语地说：“我自愿的。”
“……为什么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是不是那个小子强迫你了。”
宫老先生越说越离谱。
在他眼里，陆珏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
“不是，没人强迫我。”
她看着床头的两只玩偶，轻咬唇瓣，“凡事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吧。”
这是宋折意的心里话。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虽然有遗憾，但也让她心中又燃起了一缕小小的火苗。
当初的小熊饼干。
如今的陆珏。
她想，她应该主动一次，不要退却。
或许……
或许陆珏会喜欢她呢。
人心总是这样，得寸进尺，难以满足。
宋折意也不例外。
没人知道，她多渴望陆珏。
哪怕是一个眼神停留在她身上，她都能心动好久好久。
挂了电话后，宋折意根本睡不着。
耳边全是外公气急败坏，想要劝她和陆珏分开的话。
“你还记得吗！你两岁的时候和陆未明带那小子来瓦舍过一次，你对他多亲热啊，哥哥哥哥的叫，但那小子竟然推你，我都舍不得凶你一下，那小子竟然敢对你动手！！”
宫老先生越说越气。
“你额上不是有个印子吗，就是那时候磕出来的。”
“三岁看到老，这小子小时候就爱惹你哭，你们合不来，更何况你看他的长相，是能踏实过日子的人吗。”
那些陈年旧事，宋折意自然不记得。
只是听完，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没想到他和陆珏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她拿起小镜子照了照额头。
此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和她偷偷的喜欢一样。
这一夜，宋折意翻来覆去没睡着。
冷静下来后，她一直在想，如果陆珏知道了她根本没有被逼着相亲，甚至她外公强烈反对两人在一起，他会怎么想。
会发现自己的那些藏在暗处的小心思吗。
她闭上眼，苦笑了下。
不。
不会发现的。
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
*
周末，北城大学空荡了很多。
宋折意的导师是个很负责的人，前段时间生病耽搁了些课程。就在所有人都休息这天，在办公室给带的几个研一的研究生补上。
小小的办公室内，放着四张折叠小桌子。
西边那扇窗敞开着，阳光和风一起涌进来。
泛旧的暗蓝色窗帘被掀起一个角。
宋折意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撑着头，不知第几次刷着她“男朋友”陆珏的朋友圈。
那天相亲后，已经过去五天了。
她和陆珏没联系过。
但这几天里，陆珏朋友圈发了三条消息。
三张照片。
第一张：
铺着蕾丝桌布的木桌上，摆着两杯咖啡。
阳光洒在上面。
第二张：
一捧艳丽玫瑰。
第三张，也就是昨天发的。
是一个女人拓在地上的影子。
这张宋折意见过。
是她为许缜拍的。
当时许缜就出来打假了。
【陆珏，你是不是有病，偷我照片干什么】
昨天，她也和许缜见了面。
为此许缜逮着她，说了好一阵陆珏的坏话。
“兔子，他不对劲儿。听说相亲找到女朋友了，但是找到女朋友的人，在朋友圈发我照片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我问他，他还说找不到合适的图，随便用用。”
“他女朋友就不管管他吗。”
“哦，可能女朋友都是假的，发那么多秀恩爱照片，一根手指头都没露出来。”
宋折意哑然。
许缜一语中的。
或许陆珏交女朋友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诞。
“还有照片，以前一年都见他发不了几次，这是被人魂穿了？”
五天内三次朋友圈，确实不符合陆珏的风格。
但陆珏为什么这样，宋折意是知道缘由的。
那天他们确定“互帮互助”后，陆珏说得很清楚——
都是假的，如非必要，不会打扰她的生活，但是为了安抚老太爷，让他觉得自己在热恋中，他可能会有些行动，让宋折意无视就好了。
如果她需要，他也会配合她。
宋折意答应了。
所以，这三张明明没有人入镜，却无声胜有声的照片。
就是陆珏安抚老爷子的招数。
许缜想不出答案，问陆珏更问不出，就病急乱投医地问宋折意有什么想法。
宋折意没想法。
如果非要说。
那就是陆珏前两张明显自己摆拍的图，拍得很一般。
很想教他如何构图。
早上十点，北城大学的钟楼准时敲响。
唤回了宋折意的思绪。
郭盈盈满脸愁苦地趴在桌上：“意意，我好难过哦。”
宋折意回头，声音绵软。
“怎么了呀？”
郭盈盈瘪嘴。
怕老王来听见，压着声音小声抱怨：“老王真的丧心病狂！！！我美美的照片啊！！！！就因为他打水漂了。”
老王是他们的导师。
往常有变更，都会提前好几天通知。
但今天上课，是昨晚十点才通知的。
郭盈盈本来和宋折意约好去附近公园拍照。她暗搓搓的期待，就被那无情的临时通知打得七零八落。
“下次吧。”宋折意温和地笑，“什么时候都满足你。”
“呜呜呜，意意，我爱你。”
郭盈盈觉得自己遇到宋折意简直好幸运。
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包。
然后又做贼似的偏头朝着旁边的陈风和邹薇看去。
两个都在都在手机上和对象聊天，但一个表情凝重，一个满脸甜蜜。
发现没人注意她，郭盈盈才扭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粉色带桃心的堵料礼品袋，塞到了宋折意手里。
“？”
宋折意愣了下，“这是什么？”
“口红，我买了两只，送你一只。”
郭盈盈咬了下唇，有些羞赧地说，“不过不是什么好牌子，你、你不要嫌弃啊。”
说完这句话，郭盈盈脸都红了。
郭盈盈家境不好，大学时一直都领助学金，生活一向朴素。但到底是年轻女孩子都爱美，爱漂亮衣服，爱买一些小饰品，因为拮据，大多数都是网购的。
知道宋折意家境好，虽不会满身奢侈品，但她用的穿得都不便宜。
郭盈盈犹豫了好久，才拿出来给她。
宋折意径直从袋子里拿出装好的口红。
拧开，在手背上试色。
“好看，谢谢盈盈，我很喜欢。”
郭盈盈眼睛乍亮，视线落在宋折意白皙的手背上。
她画出了一颗小爱心。
红艳艳的，正对着她。
呜。
郭盈盈想哭。
所有的自卑和羞赧都在那颗小心心里，消失殆尽。
“不过盈盈，这是什么颜色啊。”
宋折意常年素面朝天，很少用口红。
只有冬天干冷的时候会用润唇膏。
郭盈盈如数家珍地给宋折意介绍，“你这只是西柚色，我觉得就很适合你啦。”
宋折意专心听着。
阳光热烈挥洒。
她瓷白的侧脸勒出层暖融融的金边，杏眼里荡着细碎的光。
郭盈盈心意一动，拿过那只口红，“意意，我帮你涂上试试。”
宋折意没有拒绝。
西柚色很衬她肤色。
红色的唇，像花瓣。
衬着水润杏眼，将她本身的清淡冲散，显出几分耀眼明媚来。
“呜呜呜，意意真的好好看啊，你画上妆，还有校花什么事啊。”
郭盈盈嗓门很大。
由衷吹着彩虹屁。
邹微和陈风都看了过来。
邹微哇了声，也夸起了宋折意。
宋折意抿嘴浅笑，视线有一瞬间和陈风撞上。
陈风欲言又止，最后转开了头。
老王来了。
喧杂结束。
他开始在悬挂在墙上的小黑板上，写出今天的课程解析。
宋折意很认真地做笔记。
忽然手机响了声。
老王停下来，目光严厉地扫了过来。
在他课上一向要求要将手机静音。
他不喜欢被打扰。
郭盈盈曾经吐槽过，他们被老王管得就像小学生似的。
“谁的？”
老王问。
宋折意窘迫。
刚刚看陆珏朋友圈，竟然忘了静音。
赶在老王发火之前，她赶紧挂了。
“是我。”
老王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这几个研究生里，宋折意是最规矩那个，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如果是别人，少不得被批评上几句，但他只对宋折意说：“如果是重要电话就出去接，不重要就关了手机好好听课。”
宋折意这才抽时间瞥了一眼。
发现是陆珏来的。
陆珏主动联系她。
她觉得应该有什么急事。
犹豫了几秒，她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老王办公室在知行楼八楼。
这里是各系教授导师的办公室。
平时这里本来人就少，周末更是空无一人。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宋折意一人站在长长走廊阳台的角落里。
北城大学面积大，大多数建筑都低矮。
站在知行楼上，一眼望去是空旷的天和云。
宋折意将电话拨了回去。
“陆珏，有什么事吗？”
“意意，我不是陆珏。”陆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是陆珏的爷爷。”
宋折意：“……”
电话里隐约传来陆珏的声音，“爷爷，你别打扰她。”
“人你不带回来给我看看就算了，我就电话和我未来孙媳妇聊天，你怎么话还这么多！！”
陆老爷子凶巴巴地吼回去，一点看不出身体不好的样子。
那边吵吵嚷嚷，宋折意深深吐出一口气，第一次直面了她现在“陆珏女朋友”的身份。
阳光炽眼，她垂下眼，目光落在楼下一片葱郁香樟树上。
卷长睫毛上盛着细碎光斑。
眨眨眼，光影浮动。
她轻声细语地应对着陆老爷子各种亲昵的问题，知道她在上课时，陆老爷子心痛道：“这么辛苦，意意可要注意身体。”
“陆爷爷，您也是。”
“好好好，都听你的。”
陆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那，我先挂了？”
陆老爷子忙叫住她，“意意，你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啊。”
“什么好友？”
宋折意懵了。
“微信啊。”
被陆老子训斥后，就一直静默的陆珏再次发声，声音听起来特别无奈。
“你是不是偷我手机加的她。”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偷！！我加我未来孙媳妇的微信好友，叫偷吗？”
陆珏的反抗，又遭来一顿痛骂。
骂完人，陆老爷子又上演了一次变脸，柔声细语地对宋折意说：“意意，你看看，我刚刚又申请了一次，你上完课，记得通过哦。”
挂了电话后。
宋折意已经大概知道陆老爷子是谁了。
微信经常会有不知名的人加她，不认识的，她一律不理睬。
前几天有个没有头像，没有昵称的人反复加她。
备注的信息是：小宝贝，我是爷爷。
她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根本没理。
打开微信，果然看到一个小红点。
点开。
熟悉的空白头像，又发来了新的申请消息。
【意意小宝贝，快加爷爷】
回到办公室后，郭盈盈探头偷偷问她，“谁来的电话啊，看你那么紧张。”
宋折意看着黑板，继续做笔记。
随口道：“工作室的人。”
和陆珏“在一起”的事，她选择守口如瓶。
将变动的权利，都交到了陆珏手上。
直到一个小时后老王让休息，宋折意才拿出手机看了看。
发现结束那一通电话后没多久，陆珏给她发了消息。
陆珏：【中午有时间吗】
Z.Y：【有】
消息发出去那一瞬，宋折意垂下眼睫。
不可否认。
她想见陆珏。
过去，她也不是没做过梦，希望能摘下月亮。
但那份心思，始终被她缄封在最深处。
因为这场“互帮互助”，她才得来这个机会。
也因为知道短暂。
所以愈发珍惜每一次来之不易的见面。
她想放纵一次，想和陆珏在一起，不论真假，不管能持续多久。
她只想满足自己一个小小的心愿。
哪怕陆珏不知道也好。
交易结束后，她再退回原地，继续默默喜欢他，直到忘记他那天为止。
陆珏回得很快：【我家老爷子赶我出来和你约会呢，要不要赏脸，一起吃个饭】
不等宋折意回答，陆家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似乎是怕她拒绝。
“宋折意，我已经到你们南校门口了。”
因为这段语音。
宋折意接下来一个小时，一直不踏实。
下课后，老王将邹微叫去改课题报告。
宋折意给陆珏回了个消息，就快步朝着电梯口走去。
等电梯时，她忍不住又点开了那条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
面前好像出现了陆珏勾着唇，漫不经心的模样。
想到不久后，就要见到陆珏。
耳根又烧了起来。
心中忐忑和欣喜交织在一起。
看着电梯门上模糊映出的影子。
宋折意忍不住懊恼地想。
如果早知道，她一定穿得好看一些的。
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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