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二十多人的会议室,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将所有的声音都吞噬了。
在导演说完自己对节目的重新定位规划后，霎时就变得静悄悄的。
导演等了会儿,没等到任何人出声。
她喝了口水后，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工作人员，轻轻敲击了下桌面：“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话音一落,所有喧杂的声音都回来了。
所有人都交头接耳了起来。
会议室里全是嗡嗡嗡的低语声。
宋折意捏着笔，杏眼眨了眨,有些紧张。
她知道导演做出这个选择下了多大的决心,更何况其中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其他人。
好一会儿。
一个长得温文尔雅的男性工作人员，推了下眼镜,清了清嗓子说道：“导演，确实你说得没错,既然资金不够,就将节目做成单元剧的形式,每一个章篇讲述一个传统文化。”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这样的话,节目几乎是很难上星的。”
闻言，宋折意看了眼那工作人员。
这人年纪和导演差不多,俩人以前还是同学,导演之所以来电视台工作，也是他引荐的。
对电视台的各项制作流程了如指掌。
确实如他所说,电视台上星的综艺大多是定好固定的当期,每周播放时间,多大的体量都有要求,但显然做成单元剧的体量，是远远不够上星标准的。www.chuanyue1.com
而他们做这档节目的最初目得，也是上星。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增加节目的影响力和传播度。
“这问题我想过了，”导演笑了笑，坚定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上不了星，我们就在网络平台上播放。”
眼镜男人微蹙眉：“可是网络平台的影响力，哪里比得上上星节目！”
“老赵，你不上清华是不想上吗？”
导演笑眯眯地盯向那男人。
其他人也没想到这种时候，导演还能玩儿梗，都忍不住笑了。
那眼镜男人老赵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张嘴，怎么还怎么毒啊。”
这一通插诨打科，气氛终于松懈了下来。
导演：“我知道大家都对这档国风节目抱有很大的期待，不仅你们想，我只会比你们更迫切地想要它能成功，能被很多人看到。”
“但是我们有多大能力，就只能做多大事。”
导演短暂停顿了下：“这样吧，大家投票举手投票表决。”
不出所料，全票通过。
其实比起处处被什么都不懂的投资人指指点点改三改死，节目腰斩一部分，似乎更能让这群人接受。
“摄影棚方面我已经沟通好了，下周拍汉服单元的室内篇，等室内篇拍摄好了，我们第一个单元的也算完成了，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后续播出效果怎样……”
导演顿了下，“那就看命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导演放心！！”
一个嘻哈穿着的小年轻拍着胸脯说。
又是一阵哄笑。
宋折意也没忍住抿着唇，笑了。
她抬眼望向导演，有一瞬间，两人视线相遇，导演感激地冲宋折意点点头后，拧起没喝完的矿泉水，站起了身。
“今天会议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导演要走。
“走什么走！话还没说清楚呢。”
老赵将手中的文件夹扔到了会议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老赵身上。
以为老赵又要和导演作对。
就连宋折意来了没几次，也看出了导演和老赵颇是有点“欢喜冤家”的味道。
嘻哈小青年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捏着嗓子，怪不正经地说：“赵哥，你这种散会时找茬的精神，可值得批评呀。”
“让你批评，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老赵将目光投递到了导演身上，“导演，你只说将那投资人张先生踢出局，可没说踢出局后的烂摊子要怎么处理？这事应该也是工作内容的一项吧。”
经由老赵一提，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对啊。
合同都签了，这下把人踢出去，不就是违约吗。
违约就要付违约金。
这可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违约金算下来也四十多万吧，我们节目组可拿不出钱了了，还是……”老赵盯着导演，镜片上闪过一丝精光，语调微扬，“你是要一个人担着？”
“……”
导演瞪视了老赵一眼，这人怎么回事，总是和她抬杠。
“我们是一个团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嘻哈小青年最先反应过来，又喊口号了。
喊完，他顿了下，看了看周围的同事，弱弱提议，“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要不我们……众筹？”
“当然这个，大家量力而行。”
“也行，我们二十多个人，每个人也就不到两万。”
“可以，我勒勒裤腰带还是能拿出来的。”
“我也可以，我还有些存款。”
……
没有一个人有反对意见的。
宋折意突然超级感动。
她这些年也存了些钱，她可以多帮一些。
导演看着这群可爱的合作伙伴，眼中有些泛湿。
她抬手拍了一下嘻哈青年的头，“你大学还没毕业吧，能有几个钱，用得着你吗。”
“导演，你这是人身攻击！！我比你想象中的有钱。”
嘻哈小青年捂着头抗议。
导演不屑地说：“我就是人身攻击你了怎样！你这么喜欢出风头，众筹四十万违约金，你怎么不拿四百万出来，给我们节目投资啊。”
“……”
嘻哈青年抱拳，“算我没说。”
“感谢大家一片好意，你们导演我虽然不是什么超级富豪，但是四十多万还是拿得出来的。”
导演笑了笑，“而且我也只是垫付一下违约金，等我们节目打出知名度了，还是要算在成本里，还给我。”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节目拍出来后能不能不亏损都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打出知名度，盈利了。
老赵盯着导演看了会儿，推了下眼镜，“你们不用管了，这四十万违约金，我和你们导演一人出一半。”
“好了，散会吧。”
不容导演反应过来，老赵已经率先离开了，深藏功与名。
前一天心情多糟糕，今天宋折意心情就多好。
晚上和陆珏视频的时候，她双眼放光地和陆珏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我觉得我好幸运，能加入这么一个团队。”
“他们每个人都好厉害，好有信仰啊。”
这个只有二十多人的主创团队，年轻横跨很大。
节目组里最大的一位成员，年纪都快七十了，是某大学著名的历史教授，本来该在家里含饴弄孙，导演三顾茅谷将他请出了山，当了整个节目的顾问。
虽然没来参加这次会议，但每次都用他毕生所学不遗余力地帮助节目组还原岁月长河里的细节。
最小的比宋折意年纪还小上一两岁，就是那个话贼多，还有点中二的嘻哈小青年，他还没大学毕业，平时也是个走在潮流前线的男生。
看起来很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人，但十分擅长剪辑，以前在网络上就有很多爆红的作品，好多节目都纷纷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他都拒绝了。m.chuanyue1.com
后来加入了这个一看就很穷的国风节目组。
宋折意以前和他聊过，问他为什么要来这档节目。
小青年的回答让宋折意记忆犹新——“没什么，就是一种从骨子里的热爱吧。”
对，他们一众人能聚集在这里。
皆是因为滚烫的“热爱”。
宋折意深深被震慑到了。
这段时间和他们相处，也学会了很多。
“兔子老师，你不要妄自菲薄。”
听宋折意说完，陆珏出声打断她，“我觉得不是你遇到他们是你的幸运，而是你本就和他们是一样的人，因为你们的磁场相同，才会相互吸引走到一起。”
“你也很优秀。”
听陆珏这么说，宋折意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扯着抱枕的边缘，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给导演提那个建议对不对，但是我真的不想看到节目因为一个对民族文化毫无尊重的人来指导节目。”
太多被扭曲的野史被后人当成了真的历史，太多文化被外掠夺大部分人都毫不关心。
宋折意只希望有一档经过考据多的真正的国风节目，能展示给所有人看到，属于我国文化过去的璀璨时刻。
陆珏望着女孩子，桃花眼里含着宠溺的浅笑：“兔子老师，你没有不对，壁虎都知道短尾求生的道理，更何况人呢。”
“你们整个节目组都是有信仰的人，我相信，肯定会度过这次难关的。”
宋折意有被安抚到。
陆珏每次和她说话，她觉得再多烦心事，最后都能清扫一空。
她又高兴了起来，看着视频里的陆珏，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珏挑了下眉，叹息地说：“我还以为兔子老师一心扑在工作上，已经把我忘了呢。”
“哪有！！”
见宋折意反驳得那么急，陆珏轻笑了下，“后天下午的飞机。”
三天后就是陆珏的生日。
赶回来，应该已经很晚了。陆珏几乎是踩着点回来的。
宋折意有些心疼。
“这么赶吗？”
陆珏温和地说：“这次回来，就可以休息好久了。”他顿了下，压低了几分声音，“兔子老师，我很迫不及待想看我礼物了。”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宋折意突然有点虚。
只有一只兔子……似乎，真的不够诚意。
“看来兔子老师真的要让我失望了。”
陆珏轻叹了声。
“不会，当然不会！”
宋折意连声反驳，弱弱地放狠话：“我、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陆珏不错眼地盯着人，轻笑：“哦，那我拭目以待了。”
挂了电话后。
宋折意耳朵又变成了鲜红色，陆珏不论再忙，似乎总能抽出时间和精力来戏弄她。
宋折意又和郭盈盈视频了一下，看那只小兔子。
才交到郭盈盈手上几天，兔子看起来又圆滚滚了一圈。
一蹦一跳地窝在角落，闭着眼睛打盹儿，看起来还是呆呆的。
宋折意看得忍不住微笑。
不知道陆珏看到这只兔子会不会觉得有些开心。
不过想到她放下的狠话，她又重重叹了口气。
除了小兔子，她哪有什么能让陆珏“大吃一惊”的惊喜啊。
在床上滚了一圈后，她想起了什么，咬着唇，点开了和郭盈盈的聊天框。
*
接下来两天，宋折意突然就闲了下来。
因为决定做成“单元剧”系列后，电视台也不忙着做其他栏目了。
而汉服单元室内拍摄的部分，要等到下周摄影棚空出来。
锦心绣的夏季新品才上市，最近也没什么事。
外面的气温一天比一天热，电视里天天都在高温预警。
宋折意怕热，就是出去超市买东西回来一趟，都觉得头晕，干脆就囤了好几天食物，天天待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影。
日子过得还挺惬意的。
这天下午，宋折意正吹着空调，喝着陆珏让那家私房菜馆送来的去暑汤和冰镇水果时，手机开始一阵剧烈的震动。
宋折意拿起手机一看。
眉心倏然就蹙紧了。
电视台的工作群里，消息不断闪动。
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她点进去一看，果然群里人都在骂那个姓张的投资人。
【我擦，他是不是有病，林姐姐都答应了付给他违约金了，他怎么还咬着不放，我看他对我们节目没啥兴趣啊】
【单纯想恶心人吧】
【你们是没听到，那姓张的多恶心，说既然合同签署了就具有法律效应，他是我们节目的投资人，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还说四十万违约金不够，他付出了心力，连本带违约金至少要五百万，他才同意中止合同】
【五百万，他怎么不去抢！】
【他可不就是想去抢吗，这种人真的早结束合作早好，不然留着怪恶心人的，还说我们不服气可以去告他，他有的是时间陪我们耗】
【这么嚣张！】
【何止嚣张，简直是欠打，我当时和林姐姐一起去和他谈判的，我都想冲上去扇他两个大嘴巴子】
宋折意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那位张先生越超想象的让人倒胃口。
他明明知道节目组时间很紧，每拖延一天都是在烧一天的钱，根本没时间和精力他慢慢耗。
也知道节目组违约了，只要赔付违约金，此事就了了，哪怕真的闹得打官司，他几乎会输，但他非要咬着，甚至狮子大开口叫出一个天价，就真的如刚刚群里人说的，纯粹是来恶心人的。
群里讨论得火热，但导演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宋折意看不下去书了，给导演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直在通话中。
宋折意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
想必此刻，导演也是焦头烂额吧。
群里骂了一下午，天都黑了，群里也消停了。
一直隐身的导演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了群里。
导演：【哟，半天不在就这么热闹啊】
那时候宋折意正在查一些关于合约纠纷的问题，看到导演上线，忙切进去，回复：【林导，怎么样了】
【导演，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似乎心情还不错】
导演还没来得及回复，嘻哈小青年已经上线，先声夺人了。
导演：【是心情还不错】
【牛逼，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有一颗强心脏】
导演：【不是我强心脏，三点钟之前我还气得想手撕那个姓张的】
嘻哈小青年很会抓重点：【三点钟之后呢】
导演：【三点钟后嘛，遇到贵人了，心情自然舒畅了】
“贵人”一出，工作群的成员，一个一个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什么贵人？】
【+1】
【别卖关子】
【我们林姐姐不会是找杀手，将那姓张的咔嚓了吧】
导演：【别急，我慢慢说】
宋折意双手捧着手机，杏眼也一直盯着屏幕。
半分钟后——
导演的消息终于在万众期待中，闪亮登场。
导演：【前段时间，我不是就发了招商广告吗，其实一直没动静，就今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个电话，对方说看了我们的汉服先导宣传片，觉得很喜欢，想要给我们投资】
经过上次那位张先生的事后，大家都提高了警觉心，并没有第一时间欢欣沸腾。
【嘶~真的假的~】
【投资多少钱啊？】
导演：【初步投资一千万，后续如果不够再追加】
【？？？】
【这么豪气！】
【确定是人民币，不是越南盾吗】
导演发了个鄙视的表情包过来。
导演：【确定是人民币，且已经转账过来了，他们那边也把转账的截图发给我了，应该等两天就可以到账】
嘻哈小青年疑心病很重:【不会是p图吧】
【把你的乌鸦嘴闭上，林姐姐，如果真的有金主爸爸投资，我们节目就有救了，但是那个姓张的要怎么处理】
导演：【这个更不用担心了，和他谈合作的时候，我已经把情况和他都说了，他让我不要担心，说那姓张的，他有办法摆平，让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好好做节目】
嘻哈小青年：【这位金主爸爸不仅会p图，说话都不打草稿的吗，他以为自己是神】
导演：【哦，忘了说了，刚刚我回复你们之前，那个姓张的给我打了电话，说同意和平解约了】
……
群里，倏然就静了。
一阵鸦雀无声后。
众人纷纷艾特嘻哈小青年：【说吧，打不打脸！】
嘻哈小青年见风使舵很快：
【嘻嘻，原来金主爸爸真的是神仙】
【我爱新任金主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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