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日丁未翔到底叮嘱了你些什么?”
肖南回睁开眼,便见莫春花一边扎着马步、一边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好好练你的功,不要总是对师父的事这般好奇。”
肖南回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啜一口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满足地长叹一声。
“谁要认你当师父了?”莫春花气呼呼立起身来,“这都三天了,还在扎马步,你到底是不是在耍我?”
“三天算根毛?当年我跟着义父学功夫,扎马步扎了三个月。”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莫春花原地转了两圈,又乖乖回到角落。
莫春花这姑娘,脾气虽然差了些,但倒是个能吃苦的。
那日同丁未翔约定好后,事情便被层层报给了皇帝。皇帝没反对,只说丁未翔启程后再开始练武。
丁未翔只花了三日时间整顿小队、紧急训练,也算是神速了。她闲来无事,便正好同莫春花打发打发时间。
莫春花土是土了些,却是个看脸便能看出些外族血统的美人,虽然嘴上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但以她在边疆行军时的所见所闻,对她的遭遇也能猜到一二。
南羌与天成关系向来紧张,一个有着外族血统的私生女,脸蛋又长得漂亮,即便生养在将军府中,日子也是不好过的。肖南回心下暗叹对方身世,进而想到自己,索性趁这几日教她些功夫,免得这姑娘日后受人欺负,再者也能先练练手,免得到时候对着皇帝手足无措。
结果这才三日,丁未翔那边竟然便收拾妥当了。
欸,若是告诉莫春花:她这几日的马步可能要白扎了,她会不会跳起来揪她的头发?
肖南回啧啧嘴,喝进去的奶茶开始有些苦涩。
那厢莫春花还无所察觉,才被压下去的八卦之心又漂了上来。
“喂,你同我说,皇帝要你贴身伺候,可是真的?”
“什么贴身伺候?”肖南回纠正她的用词,“我一个将军,为何要做那婢女做的事?那叫护卫,贴身护卫。”
“好吧。”莫春花两手揉着大腿,歪着头思索片刻,“先前倒是没听说皇帝有请人教习过拳脚功夫。”
肖南回动了动耳朵。
咦?是吗?
她故意试探道:“便是没习过武,应当也有人教过骑射。”
“那倒未必。听闻咱们的陛下出行从未亲自骑过马呢。”
肖南回回想了一番,好像确实如此。
这么来看,她此次的任务也算得上是一次殊荣了。
天子乃真龙之身,她这算不算是训龙?
撩虎须有何了不起?她才是高手中的高手,高高手也!
想到这,她实在有些压制不住的得意,只差没有叉腰扬天大笑三声。
丁未翔是今早离营的,左右不过才走了半个时辰,但她已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轻盈了起来。
想到这,她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啰嗦刀客临走前的样子。
丁未翔惯常是有些面瘫的,但今早看起来却能看出几分忧虑之色,可见已是担忧至极。
肖南回拍他肩膀教他放宽心,对方转过身来,第七次开口道:“还有一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快要顶到嗓子眼的咆哮生生咽了回去。
她得忍着,只有忍过这阵唠叨,她才能将这尊打不过、又无法让其闭嘴的斗战胜佛快快送走。
肖南回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学着他主子的模样换上一副皮笑容不笑的脸:“丁中尉请讲。”
丁未翔兀自忧心,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眼中那喷薄欲出的不耐烦,严肃道:“陛下万金之躯,你指导的时候千万控制好自己的力道,莫要伤到他。”
这哪里是还有一事?明明就还是刚刚那事!不,是三天前的事!
她心中继续默念忍字诀,第七次诚恳回复道:“这个是自然。我便是有一万个胆,也断然不敢对陛下出手啊。”
丁未翔却又垂首摇头:“但是武场上本就难说万全,所谓拳脚无眼,我怕你到时候一时忘形,就不记得我今日说过的话了。”
肖南回正要大大翻个白眼来纾解一下抑郁的心情,突然心中警铃一想,小退半步。
丁未翔这厮,该不会是等着找茬,亦或是同侯府结了梁子、等着治她的罪吧?
“丁中尉此言差矣。在下自认当差还是尽到十成本分的,然而你我同时习武之人,当知道这要想学到点真本事,挨上几下有时也是免不了的。陛下若是要为这个砍我的脑袋,在下还是不做这差事为好。”
她做退堂鼓之势,心中却打定主意对方不会就这么放她撂挑子不干。
丁未翔果然一时没说话,脸上却又浮现出那熟悉的、欲说还休的表情。
肖南回觉得自己的额角的青筋在跳:“丁未翔,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十分不痛快。有话不妨直说,我又岂是不通情理之辈?”
然而丁未翔似乎打定主意不将话说明白了:“肖大人难道没有难言之隐?何必刨根问底。总之,你记得一点。”他脸上神情换上了十足的诚恳,“千万不要让陛下觉得,你的举动会威胁到他。你知道的,有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是很可怕的。”
肖南回纳闷地看着对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瞧不起她,还是瞧不起教她功夫的肖准。
不可说就不说嘛,何必同她扯这一通胡言乱语。
“肖大人?”
肖南回一机灵回过神来,那日来给她送甲的礼官不知何时立在了帐里,同来的还有鹿松平。
莫春花在一旁放肆打量着对方,估摸着是在琢磨:这么个阴柔长相的小白脸,到底是怎么当上黑羽营校尉的。
肖南回这几日同她混熟了,莫春花又是个心思很浅很好猜的人,九成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客气些,不然小心后悔。”
莫春花哼唧一声,算是应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唬住、有些没面子,气哼哼走上前接了那礼官手里的衣服。
“右将军,演武场已准备好了。请更衣后随小的一同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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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换衣裳前,没想到会是这个颜色。
摸了摸身上这身朱红的短打,她有些稀罕的左右看着,没忍住开口问道:“营中还有这种颜色的衣裳,我先前怎么没见过?”
那几步之遥、埋头苦走的礼官头也没回:“营中的事小的不知,将军若有疑惑,一会亲自问陛下好了。”
她哽了哽,只得作罢。
要说这衣裳的制式确实是最普通的操练武服,只是这颜色,实在奇怪。也不是深赭,也不是正红,而是介于朱色与橙色之间的一种颜色,倒像是......
肖南回只觉得手心一烫,眼前闪过那人手执朱判在她手心写下的那个字。
是朱砂的颜色。
“肖大人在想什么?”
鹿松平突然开口,她像是被抓包做了坏事一般,突然有些不自在。
“在想、在想这衣服......”
“我是问,方才在帐子里。”
肖南回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在帐子里为何发呆。
她想了想,觉得鹿松平虽然行事不讨喜,也可算得上半个自己人,正好心中有些憋闷,便将早上同丁未翔的那通说了一遍。
鹿松平听后默了片刻,挑了挑眉。
“丁中尉当真那般说?”
“有假不成?”肖南回忿忿一系袖口,将绑手又勒紧了些,“你说他是不是成心给我添堵?明知道我抗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总说些有的没的......”
“右将军。”鹿松平突然出声打断她。
这倒是他第一次唤她官衔,肖南回停下,狐疑看向他。
鹿松平的神色却又一瞬间松下来,只半是打趣地冲她咧了咧嘴:“将军当知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说不准,丁中尉是为了你好呢?”
鹿松平说这话时带着些半开玩笑的语气,可不知为何,肖南回却有些分不清那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不等她继续分辨,前方领路的礼官已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肖大人,前方便是临时开辟的演武场,四周守备都是鹿大人亲自调配的,妥当得很,请安心去吧。”
什么叫安心去吧?
肖南回对这礼官的措辞十分不满,却也一时说不出什么。鹿松平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
方才身上就有的那股不自在感愈发强烈,她使劲挠了挠头,又原地活动了下四肢,分散了一下注意力,打定主意迈开脚步,向着习武场内走去。
说是习武场,实则地方并不大,想来是临时辟来给皇帝用的。四周布局看似随意,却能看出不少心思,既要方便暗哨在四周巡视,又不能留下能够藏人的死角。【穿】
【书】
【吧】
肖南回心中对鹿松平的评价又高了些,探究的目光下一秒转到场子中央,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听到她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就那一瞬间,有风扬起盐碱地上的砂石,有些迷了她的眼。
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却又分不清他此刻是钟离竟,还是夙未。
早前丁未翔叮嘱的时候,她甚至是有些逆反心理的,想要假公济私好好教教皇帝,什么叫武学。
那人却在方才那一瞬间便教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褪去了惯常穿着的那种布料华贵、慵懒拖沓的长衫,换成一身鸦青的短打,长发束起,可惜那过于清俊精致的脸没有平添一丝英气,反而在那件略显粗糙的衣料衬托下更显脆弱,像是一座被无知村民盖上破布的玉雕神像。www.chuanyue1.com
他同他脚下那片土地的粗粝截然相反。
也同那片土地中生出的她截然相反。
肖南回突然有些头疼。
早年她同军中各式浑人切蹉胡闹时,是从来不知“分寸”为何物的,可现下她不得不谨慎的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就这一点停顿,夙未便察觉到她的犹豫,抬起眼来望向她,脸上不知为何就带上一抹浅浅的笑。
肖南回的头疼瞬间变为呼吸困难,如临大敌般倒退了半步。
他、他做什么?
她见惯了带兵打仗的那种血性男儿,从没想过男人还可以是这样。
从前面对千军万马、穷凶极恶时她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但此刻沐浴在午后温和的阳光里,竟然觉得有些腿软。
皇帝绝对是故意的。
平日里别说是笑了,就连抬下眉毛都少有的人,现在居然对着她笑!
你以为你笑一笑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了吗?!
肖南回内心翻滚,轻咳一声作为掩饰,故作严肃道:“陛下若是准备好了,咱们便开始吧。”
夙未微微张开双臂,她看到他手腕上那串晶莹剔透的舍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那传说中、巨龙口中衔着的日月光华。
“孤,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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