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前行。
陈仰闭起双眼遮住眼里的情绪,尽全力用最快的时间整理内心的秩序,他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所有阈值都在恢复。而且恢复得很快。
审核区已经走过去了,阈值不再被监督提取,他在这里可以做个正常人。
陈仰经历这场审核才深刻意识到,人控制不住自己会有多痛苦,他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体会到了朝简所承受的折磨。
开车的青年嘴皮子很利索,自从陈仰上车以后,他那张嘴就没停过,一个人自言自语,不需要谁搭话。
车轮掉进坑里,车身狠狠一颠,陈仰的胃里有水在晃,虽然难受,但这种程度却远远比不上进来前的程度。
进来前的那一刻太可怕了,他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成熟的果子,还是催熟的。那孢子估计是在广场寄生的,无声无息地在他体内依附生长,突然发育成熟。再晚一点,他就死了。
陈仰的四肢有些发抖,幸好朝简总是在他崩溃的时候检查他的口罩,让他在体验馆里没有吸入白丝中毒。
中毒死得更快,眨眼的功夫人就断气了。
感染孢子要慢一点,会有个吐丝,也就是播种的过程,这才让他有机会绝处逢生。
陈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畅通无阻,没有被异物堵住的那种不适,他咳了声,嗓子里也没有沙沙声。
都过去了,那一关他迈过去了,陈仰眼皮下的眼球不停转动,思维很活跃,肾上腺素直线上升,快了,就快要回家了。不能让朝简等太久,不然他会吃药吃到吐,然后自残疯掉。
等走到终点外,回了家,他要和朝简……
陈仰的精神世界一空,他幻想不出来回家以后的生活。
对任务这来说,这份平淡难于登天,当它降临的那一瞬间,陈仰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态去迎接它。
陈仰发白的唇角忍不住地往上扬了扬,那就先来个拥抱吧。
然后再和朝简一起呵护它。
陈仰交叉着放在腹部的手捏了几下,不知道郑之覃乔小姐他们一伙人怎么样了,还有没有谁跟他一样进了最后一关。
算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经历和轨迹,只要活着,早晚都会有再见的一天。
活着。
要活着……
陈仰捏着手指关节的力道倏然加重,科技园A3楼的任务里,朝简在他的试探下承认自己懂唇语,但只是特定的几个字,当时他问是几个字的,朝简说是三个字。
原来就是他说的啊。
三个字的唇语——要活着。
陈仰的眼尾不停颤动,一段感情里面,一个人忘了所有,另一个人记得所有,可怜又幸运。
因为记得所有的那个人回头找对方,不论遭受了多少次的绝望挣扎,始终都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走不下去了就爬,爬到了对方的身边。
而忘记所有的那个人初见就盲目地信任,控制不住地依赖接近,不知不觉间敞开自己的世界让对方进来。
这是一场本能爱恋。
陈仰的呼吸有点不瞬,他扯开衣领,突起的喉结滚了滚。
“哎呀妈呀!完犊子了!”前面的粉色翅膀帽青年忽然大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陈仰往后看去,脸色一变,怎么追上来了!僵尸的移动速度有这么快吗?
“啪”
口香糖吹成的大泡泡炸掉的声音在陈仰耳边响起,他闻着草莓的甜香,神情有几分愣怔。
陈仰的余光落在文青指间的硬币上面,原来他们曾经做过队友。只是他重置了,文青也没了那部分记忆。
陈仰心想,朝简说自己以前没和文青做过任务,这说明他跟文青认识的时候,朝简还不是他搭档之一。
那应该是比较早时候的事了。陈仰揉了揉鼻根,文青经过他重置前的路,来到他重置后的路上,一直在走,做了不知多少任务,真是个奇人。
“哦豁。”文青嚼着口香糖,“它们在车屁股后面跳啊跳的,根本甩不掉,好紧张啊。”
嘴上说着担心的话,眼里却闪着激动的光芒。
陈仰的眉心轻抽,文青除了年轻些,隐约是少年模样,别的就没变过。
“帅哥,看我干嘛,看僵尸啊。”文青理了理厚厚的刘海,笑得邪气。
陈仰转过身,留意快要跳上车的僵尸们,太近了,他像是已经被那股子腐烂的腥臭味熏了一脸。
“跃哥,给你!”
青年从前面扔过来一物,砸在了文青脸上,他“唔”了声,明明比对方小,却跟个无奈的长辈似的:“里奥同志,我看你的眼睛不太好使,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挖了给僵尸做早餐,也算是造福社会了。
“小弟弟,我开车呢,扔不准是正常的,倒是你,啥也没干,就吹泡泡,怎么也不知道躲……”里奥从后视镜里瞥到文青凉下来的眼神,他的后脑勺顿时一麻,“亲爱的小伙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文青微微一笑:“保证给我一个奇迹?”
里奥也笑:“不是,我是保证下次扔的时候,扔准点。”
文青才不管这是在逃亡的路上,他抓着驾驶座的椅背扑上去,一把拽走里奥头上的粉色翅膀帽,并撕掉了那两片翅膀。
车里响起里奥痛失爱妻的嚎叫。
陈仰没注意文青和里奥的过招,他在摸手里的手|枪,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是HKP7。
这不会是我曾经用过的枪吧?
车后面的玻璃突然发出刺耳声响,有僵尸跳上来了,尖锐的黑色爪子抓在上面,所过之处全是瘆人的抓痕。
“跃哥,上啊!”里奥急转方向盘,试图把僵尸甩下去,“我都把你丢屋里的小老婆带过来了,你还不上等什么呢?”
小老婆吗?陈仰不由自主地攥紧□□,他降下车窗,手握住枪伸出去,扣动扳机,连续几声响。
车后的几只僵尸全部被爆头。
夜幕已经渐渐盖了下来,他却不用瞄准,凭直觉和肌肉反应就开枪了,命中率百分百,没有空枪。
“牛!”里奥按着车喇叭狂喊。
“感谢帅哥为我们带来这么一出精彩的表演。”文青啪啪鼓掌。
陈仰的心情无法形容,怪不得他在无名小镇的任务里第一次接触真枪,手感却丝毫不陌生,到了那个任务最后,他更是在河边摸出抢扣动扳机,一枪击中。
很快的,陈仰就没办法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因为尸潮又追了上来,前面的几个眉心都有孔洞。
子弹竟然打不死它们,顶多只能让它们倒地躺一小会?陈仰的心态要崩。
“妈蛋的,今晚不知道咋过。”里奥加速再加速,车子在路上颠得快要飞起来,“就跃哥你还剩几颗子弹,得省着点用。”
“晚饭吃什么好呢……”文青发愁地呢喃。
“吃屁吧,不行,肚子里没存粮,屁都没得吃。”里奥锤方向盘。
旁边的陈仰没参与这个话题,他把玩着手|枪,僵尸惧怕阳光,白天会躲在阴暗的地方,到了夜里才出来找吃的,他来得很不凑巧。
不知过了多久,车开过黄昏,开进黑夜,停在一个寂冷脏乱的小县城里面。
县城是空的,塑料袋乱飘,孤魂野鬼一般。
陈仰下了车,发现里奥从后备箱搬出几袋粮食,看来是出门采购去了。
夜风很冷,空气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恶臭味,陈仰检查浑身的口袋和背包,书还在,钻石跟日记本都没有了。他找到了自己的身份白卡。
——019。
同一时间,陈仰的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吐出半块记忆碎片。
那是有关这个任务的片段,只截止到现在这一刻,后半段没有。
后半段应该是在他离开的时候才能得到。
陈仰整理着前半段的信息,末日生存任务,时限是一周,现在是第四天,进程已经过半了。
丁会春说最后一关没禁忌,输赢都要看自己的信念,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不是在做任务,他是在回顾人生,回顾被规则抹去的那些经历,进入的时间不定。
陈仰把背包的拉链拉上,这是一支三十五人队伍,目前存活的只有六人,他,文青,里奥三人没手伤,另外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队伍里没有孙文军和香子慕。
香子慕说他们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新人,机缘巧合之下才成了搭档,现在看来,这个时期在那两个事件点之间。
陈仰把手抄进口袋里,拿出枪,熟练地拆解组装,全程不过一分半。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再来几遍,自己能在一分钟内完成。
射|击方面的天赋没怎么在重置后的任务里展现,可惜了。穿书吧
陈仰转而一想,这是庆幸,当任务需要用枪的时候,鬼知道是什么模式。
西边一个屋子里传出里奥的咒骂,夹杂着他踹桌子砸椅子的响动,他在通过暴力发泄。
陈仰快速背上包,大步奔跑过去,记忆碎片拿回来了一块,情感却没跟上,对于这个现象,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朝简用自身的经历给他打过预防针。不过他隐隐感受到了曾经做任务时的激情澎湃。
陌生又熟悉。
陈仰跑过文青身边的时候,喊了他一声:“文青。”声调略微有点不自然。
“出事了。”陈仰说。
“啊?出事了?”文青正在用纸巾裹口香糖,即便是在末日,他都不乱扔垃圾,这是他的文氏活法。
“嗯,看看去。”陈仰拉住他就跑,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文青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之后才笑容满面:“帅哥,你手上好多汗,怎么,怕啊?”他自问自答,“我也怕,末日诶,太可怕了。”
陈仰接他的戏:“没事,做完任务就能回去了。”
“真乐观。”文青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夜空,“明天是个好天气,但我们不一定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陈仰让文青自己演,他不说话了,只是提高脚下的速度,飞快拉着对方去了里奥那里。
这个任务前半段的记忆告诉陈仰,里奥是新人,很有潜力,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他自称是李跃,没透露真名。
陈仰重置后无论是在任务世界,还是在虚假的现实世界,都没有再碰到过里奥,不清楚他后来的走向。
朝简说他做了很多任务,那一定有多很多队友,交过很多朋友,曾经和他有过交集的那些人,十分之九都没有再遇见过。
手里的枪被陈仰抓得发热,他拽着文青跑到里奥身边,刚要询问,滚到嘴边的声音就掉到了地上。
屋里的景象令人头皮一阵阵紧绷。
有一具尸体歪倒在墙边,是个男性,他身体里的血都被吸干了,脸上的皮肉变成薄薄的泥灰色,紧贴着干硬的头颅。
三个负伤的队友死了一个,失踪了两个,难怪里奥会崩溃。
“老刘被吸血了……很快就要尸变了……”里奥使劲揪着自己快秃了的头顶发丝,“跃哥,咱送他上路吧。”
陈仰用枪对着尸体,扣动扳机的手一停,他通过记忆碎片才知道,子|弹还是对僵尸有用的,只是要多打几个洞,一个不行。
枪械都是队友们四处搜集来的,越用越少,现在只有他这把枪能打,剩七颗子弹。
七颗,怎么撑三天?子弹要用在危急的时候,陈仰把举着枪的手放了下来。
“这次还用火烧吗,不如试试我的尿?”文青羞涩地说,“我还是处男。”
陈仰:“……”
里奥:“童子尿才有用!”
“歧视处男尿。”文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世道真的是,哎……”
里奥咬牙切齿。
陈仰看的出来,里奥不喜欢文青这样的队友,应该说基本都不喜欢。我们玩命,你玩游戏,不是一个模式。
不多时,一把火烧死了老刘的尸体。
里奥很担心老刘中途尸变暴走,全程都不敢喘气。而文青就蹲在地上转硬币。
陈仰扫视四周,他们现在是在一个高墙大院里,算是小县城最安全的地方,可这里面已经发生了两次打斗。
不是外面的僵尸攻进来的,是队友被咬了没说出来,最后感染了。
最惨烈的是一个男孩子被感染的搭档咬伤了,报复性地咬了同屋的几个队友,全灭。
“我们真惨,别说黑驴蹄子黑狗血符箓什么的了,就连糯米都没有。”里奥颓废地坐下来,他用手里的铁棍拨拨还烫着的灰烬。
陈仰深吸一口气,僵尸不像丧尸那样寻血腥味,它寻活人的气息。乱葬岗那些僵尸都是县城里的人,一场怪病让这里变成空城,又从空城沦为僵尸们的觅食地。
死去的队友都成了尸潮的成员。
陈仰将自己从那半块记忆碎片里面抽离,他感觉再不出来,阈值又会大幅度降低。
“咕噜噜……”这声音是从文青的肚子里面发出来的。
陈仰说:“我去做饭。”
“哇。”文青捞起还在旋转的硬币,“我能点菜吗?我想吃……”
陈仰以为文青要点一堆花里胡哨的菜式,没想到他说的是:“鸡蛋炒饭。”
“没有鸡蛋!”后面的里奥叫道。
“好吧。”文青耸肩,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就炒饭。”他在陈仰开口前补充道,“剩饭够我们三个吃了,要是不够,那你们少吃点好不好,拜托了。”
里奥掀翻了院里的小桌。
文青不管里奥,他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陈仰,跟只小馋猫似的。
“一会就好。”陈仰利索地进厨房忙活起来。里奥是这个幻境里的配角,文青是主角。
陈仰还没拿到这个任务的另外半块记忆碎片,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怎么收尾。
朝简过了十七个幻境,他估计也差不多。
陈仰想到了他玩的Seven游戏,画风是前半部分阳光明媚岁月静好,后半部分压抑阴暗,恐惧绝望,最后以满屏幕的血结束。Seven的每一关都那样,全是那种画风,节奏很生硬地切成了两截,没有过渡部分。
那是朝简自己最后一关的经历,陈仰怀疑游戏是朝简专门找人给他做的,针对他的走马灯幻境。
陈仰用勺子把剩饭挖出来,如果他目睹过朝简死亡,他的幻境才会是那个画风。所有幻境都是朝简带给他快乐和痛苦。
然而那是没发生过的事,所以他的幻境画风不在朝简的意料之中,他是正常节奏。
游戏也不算白玩,他已经有了心理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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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哥,小敏和王先生肯定尸变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咱得小心些。”里奥凑到陈仰旁边,前言不搭后语,“好香。”
“拿碗过来。”陈仰铲着锅里的炒饭,粒粒分明。
里奥还没行动,文青就抱着碗来了,蹬瞪蹬的脚步声别提有多欢快了,他毫无身处末日的自觉。
陈仰给他们两人盛了饭,自己也搞了一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
“妈蛋,这像不像断头饭啊,吃完就上路了。”里奥口齿不清,嘴里喷饭粒。
“你老师有没有告诉你,要珍惜粮食?”文青见里奥要反驳,他又说,“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念那首诗了。”
“爷,文爷,我错了!”里奥为了好好吃个饭,赶紧溜出文青搭的大舞台。
表演被临时打断,文青阴恻恻地看着他。
里奥抱着饭碗去门口蹲着去了。
陈仰扒拉炒饭,眼睛看着院里,他总有种一大波僵尸正在靠近的感觉。
这个想法过了不到两分钟,陈仰就丢下了碗筷,迅速掏枪。
里奥反应过来,一个滚爬,躲进了桌底。
文青还在吃炒饭,他不是往嘴里扒着吃的,是一小口一小口吃,就像是在享受大餐一样。
陈仰一把将他拽到了门后。
县城的店都没了,厨房点的是蜡烛,微黄火光被门外吹进来的风给撞得左右摇摆。
院里的月色被乌云遮挡,有东西进来了!
那东西的身形如松散的老木架,走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它的四肢不灵活,深凹的眼窝下,冰冷而木然。
几缕枯黄的残发渗入头皮,纹丝不动。
陈仰凭记忆认出它是小敏,他捏着枪的手紧了紧,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枪。
“屏住呼吸。”陈仰用口型对笑嘻嘻的文青道。
文青还对着僵尸微笑。
陈仰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文青一双小眼睛瞬间一瞪,他生气了,但陈仰没把手拿开。
僵尸骨节弯曲,绷直,身体从原地弹了出去,它直接跳到了陈仰和文青面前,两条手臂直直地伸在前面。
陈仰知道僵尸会闻呼吸,他闭着气一动不动。
僵尸伸直的手偏了偏,黑色弯勾似的手指离文青越来越近,一根根尖利的牙齿露在外面,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从它嘴里喷出。
文青没反应。
陈仰捂在文青脸上的手用了些力道,就在他要把僵尸引开的时候,桌底的里奥憋不住地呼了一口气。
僵尸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体,发出咔咔的骨节声。
“去死吧!”里奥在僵尸跳过来时,拼命挥动铁棍它的头部,他来这四天了,知道怎么对付它。
里奥疯狂击打僵尸的头部。
陈仰不合时宜地想起朝简砸人的画面,他不会也做过僵尸相关的任务吧?
里奥的体力和身手都在及格线以上,却到不了高分,他没把僵尸的脑子打爆,手已经脱力了,铁棍拿不住地往下掉。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铁棍,凌空一挥。
“嘭——”
就那么一下,直接打伤了僵尸的脑干,陈仰对傻掉的里奥吼了声:“点火!烧死它!”
里奥赶紧去拿家伙。
文青没帮忙,他看力量恐怖的僵尸抓住陈仰的腿,慢悠悠道:“被抓破了,就中尸毒了。”
“那你还不帮我!”陈仰怒道。
文青无辜地眨眨眼:“因为你不需要啊。”
陈仰:“……”
里奥回来的时候,嘴里塞着不知从哪捡的大蒜,他快速嚼吧嚼吧,对着即便被陈仰打成死样,攻击性还是很强的僵尸吹气。
僵尸立马就不动了。
“好了好了,搞定了。”里奥一屁股跌坐在地,满嘴刺鼻的大蒜味,“感谢天感谢地。”
陈仰趁机拎起他拿的机油倒在僵尸身上,扣打火机。
又一个队友变成的僵尸被烧死了。
里奥是个性情中人,每送走一个队友都会崩溃一次,陈仰在他的哽咽声里点了根烟,抬脚走进院子里,一眼就发现了树上的文青。
“你在树上干嘛?”陈仰喊道。
文青神秘兮兮:“嘘。”
陈仰咬住烟,腾开手抱住树干,几下跃上去,他顺着文青的视线望去,没忍住地骂了一声:“操!”
墙外全是僵尸,密密麻麻,幸亏它们不能飞,也跳不上来。
陈仰见过别人数星星,没见过数僵尸的。
文青一只两只地数着,他也不在意自己数了多少,就是好玩。
陈仰吐了口烟圈,看着虚空发呆。朝简现在在干什么呢,他那里有没有月亮……
“你觉得它们可爱吗?”文青忽然问。
陈仰扫了眼文青有一点稚嫩的侧脸,这普通样貌会戴上各种面|具,在不同场合随意切换,完美掩藏真正的一面。
“可爱。”陈仰半晌说。
“不过,”陈仰对上文青充满兴味的眼神,“它们再可爱,跟我们也不是一个阵营,你这边是你的队友。”
文青东张西望:“哪呢?”
陈仰用夹着烟的手拍他肩膀:“我不是人吗?”
文青哼哼。
“王先生还没找到。”陈仰往后面的院里看,里奥在翻找着什么,疑似在找大蒜,他不信邪,坚信一定还有。
“饿了就会出来了。”文青挂在墙外面的两条腿晃来晃去。
陈仰习惯了文青的游戏人生态度,还是会头疼,尤其是在任务世界。
“你怎么不说话?”文青委屈地唉声叹气,“这是要抛弃我这个队友了吗?但是我不跟你计较,给你糖。”
文青笑嘻嘻地给了陈仰一片口香糖。
陈仰伸手去接,文青凑到他耳边说:“到现在为止,是不是还是只有我知道你不叫李跃,而是叫陈仰?”
“这个队伍里是。”陈仰把口香糖放进口袋里,他在任务开始的当天就把真名告诉了文青,原因不明,那应该和情感无关,但他的情感丢失了。
无所谓的,他们后来还是好友,老战友。
文青满眼期待:“那我们是朋友了?”
陈仰:“是。”
“阿仰。“文青喊出一个称呼,风把他的刘海吹乱,他本能地用手去捂额头的胎记。
陈仰嘴边的烟轻抖,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阿仰!”文青跟个找到小伙伴的孩子似的,一遍遍地叫喊,“阿仰!阿仰!阿仰!”
陈仰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这是他重置前认识的文青,和他重置后认识的没有什么变化。
朝简说文青没重置过,于是陈仰知道文青的那些灰暗人生和社会关系不是规则给他安排的,而是真的,他脑子里的记忆都是真的,现在陈仰也亲身验证过了。
这就是被现实世界深深伤害过,不再喜欢现实世界的文青会死,他这么早就为了找乐趣让自己热爱任务。
文青在墙头晃啊晃,姿态惬意又愉悦:“找啊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陈仰起先只当文青是在唱歌,直到文青重复后半句“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才知道对方是在等他回应。
“嗯。”陈仰道。
文青对陈仰伸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好朋友?”
陈仰回道:“嗯,好朋友。”
文青冲着墙下大喊,笑容灿烂:“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有朋友了!”
僵尸们想吸干他的血,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陈仰陪文青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夜风才下来。夜里,三人轮流值班。
里奥排在第一个,他去门口窝着去了。陈仰坐在椅子上,随时准备出击,而文青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塞,嘴里发出呼噜声。
陈仰以前在火车站的任务里被向东告知,文青那副样子是在装睡,耳机里根本没歌,呼噜声也是假的,他这会真不确定对方究竟有没有睡着。
烛火不知何时被风吹灭,陈仰昏昏沉沉之际,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瞪着趴在文青身前的人影,毫不迟疑地开枪。
里奥被击中后脑勺,他的身子晃了一下,青白的脸转向陈仰,双眼赤红。
“跃哥……你杀了我吧……”里奥控制不住地龇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咔”的声音,饥渴感让他分泌出大量唾液,从合不拢的嘴里流了出来。
陈仰的神色一沉,里奥感染尸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打小敏的时候……陈仰的眉心一拧,不对,那时候里奥没受伤。
文青还躺在床上,陈仰想办法转移里奥的注意力:“你去拿汽油的路上遇到了王先生?”
里奥点头,他的脑袋低下去的幅度不自然,肢体动作已经开始变僵硬了。
“然后你被它咬了。”陈仰说。
里奥绝望地哭了出来:“他妈的,它突然窜出来的……”
“它咬我脖子了,就趴我背上咬的,我甩不开它,”里奥的指甲渐渐变黑变长,他被吸走的血不少,不然也不会变异得这么快。
陈仰发现文青的腿动了一下,看来他早就醒了,应该也没被咬。
陈仰松口气:“王先生人呢?”
“它在……”里奥看着陈仰的左后方,全红的眼睛瞪大。
陈仰猝然一个转身,那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里再次飞出一颗子弹,正中他右后方的僵尸头部。
七颗子弹还剩五颗。
然而两具僵尸都没死!它们的战斗力比小敏要强,并且智商在线,竟然还知道配合,搞战术。
刚才陈仰要是信了里奥,以为僵尸在他左后方,现在他的脖子两边肯定各趴着一具僵尸。
“阿仰……”文青战战兢兢地缩在床边,害怕得不行。
陈仰飞快瞥他一眼,装的,就想被人关注,不过他的体能是真的一般,武力值就不说了,一言难尽。
“你躲我后面。”陈仰把后背留给他,没有半点犹豫。
文青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他古怪地笑了几声,爬起来扒在了陈仰的背上。
陈仰还剩五颗子弹,不敢用了,他完全靠暴力把两具中枪的僵尸打得反复倒地,跳起。
等到陈仰浑身疲惫地扶着墙坐下来时,文青跟他说了一句话。
“阿仰,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就这句,没别的了。
陈仰做了好几个呼气吸气的动作,才没有拎起文青抽一顿。
下一刻,陈仰猛地站起来:“你被咬了?!”
文青茫然:“没有啊。”
“那你身上哪来的血腥味?”陈仰焦急地走过去。
文青笑嘻嘻:“你闻错了吧,王先生不是吸了里奥的血嘛,嘴里肯定都是那味。”
陈仰一顿,也是,结果他提着的心还没掉下去,就听见文青说:“智障才会让僵尸咬,我就是被指甲戳到了。”
“被指甲……”陈仰迟缓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沙哑道,“你为什么不躲?”
“我睡着了。”文青看着他。
陈仰跟他对视,眼里尽是能把人看穿的冷冽。
文青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坐回床上:“我想体会感染尸毒是什么症状。”
“然后呢?你拿自己做实验,目的是什么?”陈仰看起来十分的心平气和。
文青歪了歪头:“无聊啊,打发时间。”
屋里一片死寂。
文青垂着头玩硬币,一串脚步声停在他跟前,伴随一道冷静的声音:“哪里?”
“什么?”文青手里的硬币掉到腿上。
“我问你哪里被戳了?”
“阿仰,你好凶。”文青捡起硬币咬住,他卷了卷右手的袖子,“这。”
陈仰查看那处渗着血珠的小伤口,当时里奥的指甲还没长长,戳的不深,感染的没有很严重。
任务还有三天,文青应该能撑下来,他一定能撑下来。
因为文青没有二次重置,他一直在走,不曾停下来过。
接下来的三天,陈仰没有出过大院一步,队伍里就他和文青两个人,食物跟水都够了。
可陈仰每分每秒都过得很艰难,因为文青感染了,他本来就没什么武力值,感染基本就废了。
防僵尸杀僵尸全是陈仰一个人来,他还要腾出时间照顾文青。
陈仰好不容易凭着强大的意志跟信念坚持到最后一天,眼看已经到了任务倒计时,他也可以顺利离开了,谁知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
准确来说,虽然是在陈仰的意料之外,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幻境,是走马灯,是他的过去,他多少都有点感应。
夜风阵阵,文青站在了墙头上面,背对着一大片僵尸。
“下来!”陈仰确定他掉下去,会在眨眼睛被咬死,吸干血。
文青的右手有点腐烂,指甲发黑,他嚼着口香糖,舌尖舔过变尖的牙齿,想喝血。
“还有八分钟,我们就能出去了。”陈仰耐心道。
“阿仰,我知道你的枪里还有一颗子弹,是给我留的吧。”文青慢悠悠道。
“……”陈仰抹脸,这其实是他稳妥的性子促使的,他留一颗子弹,是为了防止任务最后出现变数。
陈仰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了出来,他知道文青很聪明,能分辨出他有没有撒谎。只要文青想那么做。
可文青显然不想,他笑的虚假又敷衍:“哦。”
陈仰说:“真的,别犯傻,你感染的症状不重,这八分钟里你不会彻底变异,你能活着出去。”
“我知道啊。”文青的笑容不变。
陈仰怕他掉下去,犹豫着走到墙边,仰视道:“你不想出去。”
文青轻哼:“我就是觉得没劲。”
陈仰听文青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了,他无声地叹气,人活着要有盼头,盼头就是前方的照明灯。
“你想想里奥,小敏,王先生,还有这个任务的其他人,别的任务里失败的那些人,他们都回不了家了。你现在能回家了,却要放弃。”陈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们是想解绑身份号,想去终点。”文青蹲下来,腿在晃,“我又不想。”
陈仰的心跳冲到嗓子眼:“那就享受过程!”
“没意思。”文青摇头。
陈仰说:“现在没意思,不代表以后没意思。”他顿了顿,“也许你会遇到谈得来的朋友。”
文青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陈仰还没组织好语言,文青就用一句话刺了他一刀。
“几天前我在墙头跟你说我们是朋友了,那是我们在做游戏,你没看出来?”文青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陈仰要吐血了。
文青又站了起来:“让你误会了呢,我们只是普通队友而已。”【穿】
【书】
【吧】
陈仰咽下一口老血:“文青。”
墙头的青年已经张开了手臂,刘海乱糟糟地吹起来,他没有再遮胎记。
“你往前走看看。”陈仰说。
“看什么?”文青嘴角含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恶趣味,他把有胎记的那边对着陈仰。
陈仰面不改色,即便是曾经的他,也不可能露出吃惊或恶心的表情:“看你想看的。”
“文字游戏吗?”文青欲要向后仰的姿势一停。
陈仰心里有多紧张,神情就有多随和:“对,文字游戏,很有意思。”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文青的眼睛一眯,他笑起来,“那我再往前走走。”
陈仰整个后背都湿了。
“阿仰,我们又是朋友了!”文青坐到墙头上面,对陈仰吹了一个粉色大泡泡,他的胎记乌黑丑陋,笑容有几分纯真。
那一刹那,陈仰拿到了这场走马灯的另外半块记忆碎片,获取了任务后半段的信息,跟他经历的一模一样。
陈仰的心头生出几分感慨,原来我曾经在文青想要停下的时候,推了他一把。
文青忘了,我也忘了。
陈仰长长地叹口气,耳边忽地吹过一股香风。
“小仰仰,你叹什么气啊?”
陈仰猛一回神,他发现自己在一辆公交车上面。
乔小姐坐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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