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省亲
23、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冬季是纳藏的季节，植物以枯败、萧瑟的光景对抗着寒冬。可光景之下也孕育繁荣，植物的每一个埋在地下的根系就像一个吸盘，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大地的能量。经过一季的不动声色的地下修整，待到春回大地时，再漫山遍野，风情万种地演绎春天的繁华如锦。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人间烟火的一个映照。
接近年关了，天气也冷到了极致，可这大街上每天上演人满为患的繁荣，一拨拨蚁群似的人潮，像带吸盘的根系伸向城市的角角落落，淘捡过年的储备。
陆承宇混迹江湖市井之中，他当然不是着便装来体察民情的。
今天是女儿放假归来的日子，小丫头早来电话通知他们接驾了。
他这做家长的怎么着也得出出血，给女儿接接风，打打牙祭。况且做女儿的后续工作艰难困苦，他们得变被动为主动，先发制人。
陆承宇逛完商场，逛菜市场。逛完菜市场，仍是两手空空。
最后他只得撤出纳藏大军。
当然并不是他没相中合适的物品，而是这些物品都超出了他的财政预算。苦于囊中羞涩，他吸盘的吸附功能被迫弱化了。
“回个家，还郑重其事地致电，又不是元春省亲，弄得像荣归故里似的？”
陆承宇捏着兜里单薄的几张小面额、用途明朗的纸钞，嘴里嘀咕，大脑却不停地运转，寻找度过眼下青黄不接的良方。
借钱的路子是行不通的，他目前属于暂时断粮，等下月工资到了，救济粮也就有了。
仅为几个接济的小钱，给泛泛之交当孙子，这让一贯做大爷的人折不起身子。
身边的人也不能借。
首先老爷子是下不得手的。
若将借钱的魔爪伸向老父亲用来安享晚年的退休金，天理难容。
王小雅太强硬，她整天都拉着一张脸，仿佛他永远总欠着她的钱。陆承宇纵有多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王小雅身上冒虎口拔牙的危险。
冷紫溪太飘忽了，像云像雾又像风。她的思想现在处在严重的波动时期，虽说已人到中年，可她和陆承宇之间好像要摊牌了。
若要让家中的红旗不倒，陆承宇似乎得洗牌等待重新开局。而他的对手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高富帅。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一伸手向冷紫溪要钱，好了，自己穷□□丝的嘴脸根本不用演，就直接对号入座。
虽说冷紫溪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没有经济基础支撑的帅能叫帅吗？
帅得寒碜！
顶多算一个花架子。
好在陆承宇也还有点优势，他好歹还是市政官员，政治素质过硬，他还有打肿脸充胖子、拉大旗当虎皮的资本。
现在悔就悔在当初不该豪气冲天地让冷紫溪去上班，自己单枪匹马来处理善后。
这不，为自己埋了地雷。
陆承宇抽离了热火朝天的人群，正站在寒风中抵抗寂寞沙洲冷。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嘹亮地嚎叫起来，仿佛一个从睡梦中饿醒的婴孩，在嘹亮地哭泣。
电话是市政府门卫打来的，说陆承宇来了一个快递，让他尽快去拿。
门卫是眼高手低的中年男人，他的眼高到只认识正科级干部，手低到对正科级以下人等总是过岗待载、信件缓存。
大家都不清楚门卫是什么来头，也不明白区区一个门卫，他哪来的耀武扬威的勇气。
陆承宇正诧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被门卫的高眼拔离副科级而跻身于正科级干部之流。
门卫却在电话里满怀好奇地嚷嚷，说陆承宇收到一封来自本市监狱的信，考虑到这个信件来源的特殊性，他得牺牲一小段周末本该回家休息的时间，专候陆承宇的大驾光临。
见到风就是雨，见到监狱的字样，门卫莫不是想到了未来的阶下囚？
陆承宇从门卫的语气顺藤摸瓜，终于得出以下结论：敢情这龟孙子火急火燎的打电话来，原来是想冒尖挖点腐败的新闻。
陆承宇心生嫌恶，他准备狠狠一按手机，以掐死门卫那罪恶的欲念。可就在那一刹那间，他仿佛被打开了天窗，眼前的生活顷刻柳暗花明。
陆承宇交待门卫，他这就去拿那封不寻常的信，叫门卫无论如何都要等他。
那边，门卫按捺着因兴奋而跳动过速的心脏，唯唯诺诺地应允。
陆承宇这边立马结束与严冬的抗衡，调转马头朝市政府方向奔去。
一路上，他都沉浸在“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安慰中。果然冬天并没那么可怕，在这寒冻的大敌当前，陆承宇心里还真感到一丝春日的温暖与抚慰——接洽“元春省亲”的花销，竟从天而降！
那就是库存在市政府办公室里以备不时之需的一些山货。这些山货都是农村一些大承包商笑纳政府官员的一点小意思。ωＷＷ.chuanyue1.coΜ
虽说现在廉政了，比不得往年。但年关将近，市政府官员多少还是顺从了民意纳藏了一些“进贡”的山货。
陆承宇并没有让这些山货一次性刀枪入库，而是细水长流，时不时接济一下，以小惊喜的方式出现王小雅的面前，确实能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
眼下这些山货竟出其不意挽救了陆承宇的自尊，原本他就要狼狈的撞墙了，不料却来了个华丽的转身。
等陆承宇赶到市政府时，门卫早已眼巴巴地等在传达室门口。
见来人将车停稳了，门卫一脸谄媚地凑过去，高举着信，“陆科长，就是这封信，监狱发过来的……我寻思着是不是……事关重大？……”
陆承宇面无表情地接过信，随手就扔进后备箱了。这样漫不经心的动作，落在门卫的眼里，便是故做深沉的深藏不露，门卫忽然萌生出一点同情。
“陆科长，我寻思着事关重大，我得赶紧在第一时间里，让当事人有个心理准备，你说，谁收到这个地方的东西，心理还不都得……蒙了。会没事的……”
门卫面色艰难地絮叨着，好像在安慰被查出得了晚期癌症的病人，似乎嘴里安慰着“会没事的”，可心里明白该人的死期不远了。
陆承宇对他的谄媚示好，报之以点头。
突然，他又面无表情地说：“老严，你打开电子门吧……我得去办公室拿封重要的文件。”
“嗯？嗯，这就开……”这次门卫没表现出一贯的眼高手低的风格，他掏电子门钥匙的速度，比佐罗掏枪还快。
电子门在门卫的操纵下缓缓收缩。
陆承宇第一次享受正科级级别的待遇，驱车进入市政大院。【穿】
【书】
【吧】
门卫目送小车前行，当小车消失在拐角处时，恍惚间他仿佛目睹小车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一种别样的情绪爬上门卫的心头，他站在市政府大门口，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正站在另一个生命的岔道口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卫很职业素质地捏着一把汗。他给陆承宇的时间是二十分钟，他想若二十分钟还不见车子出来，他就冲进去，解救被法律绑架的人质。
陆承宇将那些山货搬上车两三分钟就够了，当他的车子，像太阳窜出地平线一样，从拐角处窜出，窜进门卫的眼眶时，竟连五分钟都不到。
门卫眨巴着眼，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直到车子行驶到他身边，停下了，见车窗被按下了，露出陆承宇的真身，并听见他说：“老严，谢谢你，大放假的，耽误你休息。”
门卫这才醒悟过来，禁不住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那封信……”
“怎么？我不该出来？”
合着我该吊死在市政府办公室里？
陆承宇原本对门卫的类似雪中送炭的救助，心怀感激，可又因他一句愚蠢的问话，让这种感激之情荡然无存。
“啊？哦。不，不，我是说，那封信……”门卫像一只可恶的苍蝇，对那封信穷追不舍。
陆承宇想一走了之，让这个正科级官员的走狗，被其旺盛的好奇心折磨死。可他看着门卫像一个被隐瞒了又渴望知道秘密的小孩一般，睁着一双无辜的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已获知秘密的大人。
堂堂一市政府的守门人，竟这等货色，真是丢人现眼！这得多影响市政府的面子工程啊！
陆承宇好气又好笑，暗中感叹着：得了，作为市政一员，自己还是给他扫扫盲吧。于是，陆承宇郑重其事地说道：“老严同志，我给你说说吧，像我们这些事业单位的干部、员工的个人信息，全都入信息库。可信息库的把门人嘴巴不太严，于是我们的信息就像雪片一样满天飞。我们常年会收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如法院传票、大学来信、明星工作室邀请函、连煤矿参观请帖都有……这么说吧，我们这些国家工作人员，只差收到来自天堂和地狱的邀请函了。”
说着他同情而又鄙视地用目光，扫扫门卫那一张被失望而侵犯的晦气的脸，然后驱车驶上为纳藏而出发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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