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公主不为妃 > 第十三章 绸缪
  十一月十五,雪停了,天空却下起了细密的雨,乌云遮天,看不见晨曦。

  冷夙惯于看天象,他站在洛紫身侧,伸展五指,任由冰凉的水浸入皮肤,站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云厚,遮天蔽日,但这雨,却不知是吉兆……还是凶兆啊。”

  那时候,洛紫起了大早正在藕塘边打坐,被他的话打扰了清静,她也没有立时睁开眼,只淡淡道:“吉兆又如何?凶兆又如何?人命由我不由天。”

  “好一个‘人命由我不由天’。”青铜面具下的凤目里是由衷的赞赏,冷夙仰望着苍青色的天空,仿佛一个看透红尘俗世的隐者,淡淡地道:“话虽如此,但如果一个人要走出四面楚歌的困境,却少不得要仰仗‘天时、地利、人和’。人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有时候要摆脱一种命运,却不得不依仗自然的力量,只因自然是未知,而人却可以主动。如果一个人不能够事先把握这种未知的力量,那么,就如同一只飞入荒漠的孤雁,失去了队伍的荫蔽,它将前路坎坷,方向难辨,终究避免不了被漫漫黄沙掩埋的命运。”

  他说完,深望了眼洛紫道:“小芙,我希望你,不要做那只孤雁。”

  “你是想说,要我利用一切未知的力量,把握好今天?”洛紫悠悠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同样望着冷夙,唇角弯起一个弧度,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傲:“事实上,我等待的就是今日。”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紫云纱衣,为避免被人识破身份,她还在外面套了件长及足踝的白色外衫,紫白相间,衬得她的肌肤如雪剔透,及膝的长发用一根紫色缎带束起,没有绾任何的发髻,然而,冷夙还是注意到了她发间若隐若现的银簪。

  她来到流觞影足足十二天,这期间,暗部派人来搜查过三次,她去过九曲地宫一次,不但与景帝打过照面,还亲眼目睹了陌羽受刑的过程。

  她想去探望兰溪,风吟,更想去看一看紫荆宫里替代自己的阿姐芙白,但冷夙说:“你哪里也不能去,现下昌王与皇上相持不下,轩秣王朝内忧外扰,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流觞影外面又四处埋伏着卫京的人,你一出去,易容的身份极易被拆穿,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了,那么——”

  接下来的话,冷夙没有说,洛紫已然明白其间的厉害关系。

  “紫荆夫人过的很好,虽然这几天她因感染了风寒,一直卧榻在床,但皇上对她万分照顾,不但请了御医给她诊治,每天下了早朝后,必要去看望她。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皇上仍然还蒙在鼓里。”仿佛明白洛紫担心什么,冷夙平静地道:“至于淑妃,她如今身怀龙种,关系皇室命脉,自然没有人敢来害她,不过,阁令——”

  “风吟怎样了?”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冷夙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才道:“她今日大婚。”

  风吟要成亲的对象,自然是偃月国的护国都尉——尹尚。

  不早不晚,大婚偏偏选在九千岁出关的日子。

  “这里面自然有政治因素在,轩秣王朝如今内忧外患,倘若能与偃月国联姻,那便有了请求外援的资格。昌王与皇上对峙,偃月皇室倘若权衡一下两方的力量,必不会袖手旁观。”冷夙翻转着手掌,看着水珠从指缝间滑落,慢慢道:“所以,这场大婚,同这场雨一样,下得很及时。”

  然而,洛紫却在想着别的事。

  她想起与风吟结实以来的种种,便更加地坚信,即便所有人不得善终,但风吟,那个爱笑勇敢的女孩子,必将与兰溪一样,是一定要得到幸福的人。

  然而,能带给风吟幸福的那个人,不恰恰正是她所渴望拥有的怀抱么?

  而事关兰溪幸福的那个人,却已彻头彻尾被她伤害,势必会毁在她手上!

  一丝隐痛渗透四肢百骸,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掌,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掌心遍布着醒目的疤痕,提醒着她,她在复仇的同时,犯下了不可饶苏的罪。

  这双手,难道非要亲手断送掉风吟和兰溪的幸福,才能够停止继续犯罪么?

  倘若要复仇,要获得自由,却要伤害身边的姐妹,她还要怎么坚持下去?

  “我不信。”忽然,她静静地道:“我还是不信。”

  “你不信什么?”冷夙反问。

  “我不信,那场比武,陌羽输给了尹尚。”洛紫困难地抬头,眉头深深蹙起,半晌才道,“纵然之前他受了伤,我还是不信他会输。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才会甘拜下风。”

  冷夙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凭什么断定?”

  “就凭陌羽这个人,就凭风吟喜欢他。”洛紫幽幽地道:“陌羽不是冷酷无情之人,相反,他很尽情。他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有眼睛有鼻子还有心,他就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对风吟的喜欢置之不理。”

  “你说的很对。”冷夙望着洛紫琉璃般的眼瞳,淡淡地道:“看来,你很了解陌羽。”

  “了解也许称不上。”洛紫掠开额角的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无比理智地道:“但,我与他交过手,最清楚他的实力。他的实力,不允许他输。可是,在风吟的终身大事上,他却‘选择’输给尹尚。”

  她强调了两个字,选择。

  冷夙再次沉默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充溢着说不清楚的酸涩,与不甘,这种苦苦,淡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像嫉妒。

  他居然会嫉妒陌羽?

  这世间,真的有这样一种默契的情,两个人明明很难见一次面,明明在一起时小心翼翼不敢说太多的话,却依然能把彼此的心看得通透明白。

  天上的雨淅淅沥沥,白衣公子与长发女子明明站得很近,却又似乎相隔遥远。

  雨冲洗了白衣公子的青铜面具,却洗不去他内心无边无际的孤寂与荒凉。

  尽管,她拜他为大哥,跟着他学艺,他身为夜魔圣君之子,亦可以学凌天啸操纵萧景渊一样来控制她。

  可,他却无比悲哀地发现,纵然他们成为师兄妹,他亦无法控制她的心。

  “风吟定会幸福。”冷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确信这一点,陌羽也不会那样选择。”

  洛紫以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他,同样沉默下去。

  这时,砰,啪,嘭,一连串烟火炮竹炸响,震彻天际,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小芙,走。”冷夙望着西南的方向道:“婚宴开始,我们也该做准备了。”

  风吟阁令的婚宴比之昔年韵德公主的,气势上毫不逊色,不但隆重非凡,还宴请了偃月国上下十名出使大臣。

  洛紫易容后以婢女小芙的身份跟随冷夙参与了婚宴,席上她看到了许多人,皇帝萧景渊,太后赫连昭,淑妃兰溪,以及,紫荆夫人。

  唯独少了凌贵妃,据说,自从被打进祁莲宫后,她便有些疯疯傻傻,还差点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剪掉,说要削发为尼,景帝只当那是一个笑话,不但派了人把她的手脚捆住,还增派了人手彻底地囚禁了她。

  然而,奇怪的是,身为义父的九千岁,却并没有挺身而出,反而诸事听凭景帝处置,至于风吟的婚宴,九千岁照例以练功为由推脱掉了。

  婚宴还在进行,洛紫站在冷夙身后,借着给冷夙斟酒的机会,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尽眼底。

  她看到紫荆夫人端坐在景帝下首的位置,与从前的自己简直一个模子刻出,芙白始终保持着温婉安静的微笑,身后则站着一个素衣的婢女,却不是掌事丫头丝语,而是换了一个面孔陌生的婢女,单看眉眼,又联系冷夙所说,洛紫猜到,那婢女必是陆紫禾无疑。

  阿姐芙白,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又有陆紫禾相助,如虎添翼,只怕如今的紫荆宫,早已被她二人全盘控制住。

  席上觥筹交错,温文儒雅的新郎为每个人敬酒,而新娘则坐在珠帘小室内,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景帝在笑,紫荆夫人在笑,太后亦在笑,这场婚宴从头到尾,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唯独听不到新娘的笑声。

  中途,忽然有人跌跌撞撞闯进殿中,把一封五百里加急信交给花槐后,便吐血而亡。

  所有人面面相觑,皆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萧景渊接过花槐呈上的信,看完后,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啪地丢掉手里的杯子,从龙椅上豁然站起,眼睛里闪着可怖的光。

  他扫视了一眼安静的大殿,冷声宣布:“婚宴到此结束!花爱卿你速速办妥阁令出嫁事宜,大将军,赵丞相,你二人随孤到金銮殿来,孤有要事相商。”

  在所有人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之前,风吟的婚宴便以惨淡的氛围收场。

  接下来的半日,十分难熬,冷夙却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洛紫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冷夙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辟天盟开始行动了。”

  “辟天盟!又是辟天盟!”洛紫如梦初醒,眼神灼灼,望着冷夙,颤声问:“这一切,是不是你和陌羽一手策划?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小芙,莫急。”冷夙坐下来,悠然喝了口茶:“今晚,你便会知道所有的事。”

  不久,一个消息传遍皇宫上下。

  听者莫不闻风色变,原来,右护法风行之所以迟迟未归,竟是在护送韵德公主途中,遭到江湖辟天盟人马的大肆突袭,被围追堵截了半个月,虽拼死一搏,但韵德公主还是被掳走,风行更是不知所踪,皇上得知消息后,已派出大将军部下两名副将带着一万精兵去往梓州救援。

  时间过的很慢,每一分每一刻都极度难熬,洛紫隐约感到一丝不安,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兴奋,那种奇异的感觉说不出口,却令她如坐针毡,但又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一直呆在冷夙身边,静等晚上到来。

  吃过晚饭后,容昭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对冷夙道:“公子,天门关周边十三座城池,以及境内三城泗水,泸州,并阳已全部沦陷,昌王亲率主力已开始进犯天菖。”

  “很好。”冷夙放下茶杯,“水军方面呢?”

  “青河上游重要防线已被湘军占领,整条河道基本上已被昌王势力控制住。”

  “青河水路是偃月国通往轩秣王朝的唯一捷径,走陆路的话,从偃月国帝都到达天菖,快马也要十来天。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冷夙笑了,是春风得意的笑,“轩秣王朝即便向偃月皇室寻求外援,恐怕已是来不及了。风行被挟制,右部失去将领,大将军必方寸大乱,轩秣王朝中空腐朽,气数殆尽,再怎么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可惜啊,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今日一场欢喜良缘?”

  洛紫在一旁听得分明,虽不能全听懂,但至少明白了一点。

  昌王谋反,势如破竹,大有要倾覆轩秣王朝的意图,而萧景渊利用风吟的姻亲寻求外援的举动,无异于杯水车薪。

  只是令她万分诧异的是,多日没有消息的风行,竟遭遇了那样的变故!

  “公子。”容昭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辟天盟三百六十五分坛已倾巢出动,现下已在宫外埋伏妥当,只等公子发出信号,宫外人马立即杀进宫里应外合。四位长老要我问公子,盟主情况如何,恳请带回盟主的消息。”

  “回去转告他们,盟主很安全。”冷夙站起来,望了望天色,“最迟三更,我与盟主必联手端掉九曲地宫,红名书一旦到手,凌天啸必死无疑。今夜一战,红魔余孽必不会袖手旁观,叫四长老务必要安定人心,部署人马,防范于未然,在宫外做好接应准备。”

  “是。”容昭转身要走。

  “等等。”冷夙加了句道,“盟主身陷暗牢,分身乏术,我进了九曲地宫,更不可能顾及传信,所以,今夜放烟信的事,可全靠你了。”

  “公子,我……”容昭有些犹豫。

  “你我主仆多年,我不信你信谁呢。”冷夙按了按容昭的肩,少年明显震了震,“何况,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我身边,总要学着独当一面。这次,我把这个难得的机会留给你,你可要好好把握了。传烟信,虽说事小,但关乎数千条人命,亦关乎辟天盟生死存亡,你跟着我在宫里蛰伏五年,为的不也是今夜一战?我相信,你明白这个道理。”

  容昭唇角抖了抖,放烟信事小亦可能为此丧命,虽然深知这一点,但看到主子眼里满满的信任与期盼,他再也无法拒绝,转身离开。

  “最迟三更,我与盟主必联手端掉九曲地宫,红名书一旦到手,凌天啸必死无疑。”

  “盟主身陷暗牢,分身乏术。”

  长久以来萦绕洛紫心头的两大问题,不期然,迎刃而解。

  昌王攻打轩秣王朝,不论双方成败如何,辟天盟必能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趁乱端掉红魔巢穴,而那个只手遮天、在背后操纵萧景渊的九千岁,她真正的仇敌——果然是红魔圣君。

  “而陌羽原来是……”

  洛紫的声音微微发颤,‘盟主’二字尚未说出口,冷夙便柔声道:“我原以为陌羽已经告诉了你辟天盟的计划,看来,对他,你也不过只了解了十之一二罢。”

  “是啊。”洛紫自嘲地苦笑,没有察觉到冷夙眼睛里的几分落寞,有些无力地道,“一直以来,他什么都不肯说。不管我是否怀疑,也不管我是否信他,他从来都不解释。当初我本打算从听雨阁逃走,后来被他劝回,我虽听了他的话,但心里仍放不下戒备。后来,他屡次救我,我也只当他是和风行一样,不过是奉了景帝之命,才会暗中保护我的安全。直到……”

  说到那里,她停住了。

  直到那一天,她被册封为紫荆夫人,陌羽执意要与她结发……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陌羽救她,不过是出自真心……而她,却把他想的那么复杂。

  “既然我们目标一致,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洛紫叹了口气,“虽然我力量薄弱,但至少我可以从旁协助。”

  “你说的没错,但仔细想想,以你此前腹背受敌的情形看。”冷夙慢慢道:“即便他早早告诉你一切,你就能信他么?”

  “不能。”没有多想,洛紫便老实答,“从母皇离世开始,我便不可能轻易信任何人,更别说在四面伏敌的情况下。”

  “所以,你该明白他的苦心。陌羽虽拜我为大哥,但事实上。”冷夙顿了顿,语气里掩不去几分自嘲,“有时候,我这个当大哥的,反而不得不服他。试问这天下有几人能做到他那样。做事滴水不漏,不但谋略过人,收放自如,亦懂得人心。”

  洛紫沉默下去,陌羽的好,她岂会不知?

  明明那些都是赞美的话,且还是从冷夙口中说出,但那些话,在她听来,却犹如针扎。

  一直以来,她认为过的最苦的人是自己,却不知道,更辛苦的人,是背负一切的陌羽。

  “他拿捏得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好的局面。”过了片刻,冷夙忽地开口:“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失算了。”

  洛紫怔怔望着他:“哪一点?”

  “你很紧张?”冷夙笑了,见她脸色煞白,放柔了声音道:“不急,日后你必有机会知晓。”

  入夜后,天菖城上下莫不是兵荒马乱,轩秣皇宫内更是不断有大批军队来去匆匆不断奔赴战场。

  巡夜的卫兵较之平日增加了两倍,除却驻守菏泽城的青部军队外,暗部,左部,右部三军出动了所有羽箭手,全力护卫皇宫安全。

  金銮殿灯火长明,景帝正与军机大臣,赵丞相,及几位偃月国使臣商议应敌之策。

  西朝殿。

  听闻二皇子萧景昌举兵谋反,轩秣王朝节节败退的消息后,五年来养尊处优,过惯太平日子的赫连昭急怒攻心,黑血溢出唇角,若不是宫婢及时服侍她吞下‘救心丸’,她差点一命归西。

  萧景渊听闻太后病危的消息,立刻赶至西朝殿,然而,才踏进门,赫连昭便拼劲全力抄起手边的杯盏,狠狠地朝萧景渊脸上砸去。

  砰,一声脆响。

  杯盏碰上高阔的额头,鲜血从萧景渊眼角滑下。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

  他只望着赫连昭,眼里是死水一样淡漠的光。

  “你不去上阵杀敌,跑来哀家这里做什么?是来看哀家怎么被你气死吗?”那张靠着服食‘驻颜丹’才得以保住美丽容颜的脸,在滔天怒火下急速老去,赫连昭扶着宫婢的手,颤巍巍走到萧景渊身边,咬牙切齿地道:“哀家若知道会有今日,五年前,断然不会把你送上这个位置!当年,若不是哀家心慈手软,留了你一条小命,你以为,你能安然在这个位置上坐到今天吗?你处处维护紫荆宫那个妖女,又迟迟不定陌羽那臭小子的罪,还把贵妃打入冷宫。现下你终于如愿了,为了个妖女,为了你的那些狗屁义气,你把哀家,把我们皇室逼到如此绝境!果然你父皇说的没错,身为帝王,就该冷血无情。你若要有情有义,就不该当这个皇帝!”

  萧景渊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赫连昭仍是恨恨地望着他道:“早知你是如此的懦弱无能,早知我轩秣王朝会败在你手上,哀家只恨当时怎么没有连你也一起杀掉!景昌那孩子虽然狡猾,但至少也强过你百倍!哀家至今不明白,天啸的妹妹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你和你的母妃一样,简直是我轩秣皇室的奇耻大辱!”

  “孤有错,你可以指责!”忽然,萧景渊睁开眼睛,一字一字道,“但孤的母妃,你侮辱不得!”

  话音方落,他袖中的刀应声滑出!

  玄武宝刀鸣音之时,便是萧景渊魔发嗜血之际!

  “怎么?”赫连昭一愣,上下看了眼萧景渊,似乎不信这样冷意十足的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不由掩口嗤笑:“唉哟,皇帝这是要发威了?终于有胆敢替你的母妃报仇了?可惜,今夜你杀了哀家又有何用?没有哀家协助,没有九千岁坐镇,你的江山还不是会被人夺走?哀家倒要看看,今夜天啸若没有练成‘噬魂术’,今天晚上,你爱的女人,还有你的那些好兄弟,你的宠臣,会不会来救你!哈哈哈”

  她说完,按着胸口,纵声狂笑。

  周围的宫婢从没见过平日里温柔和蔼的太后如此怕人模样,吓得跪倒一片,齐声喊:“太后娘娘,万望保重凤体!”

  “连江山都快守不住了,留着这具快入土的身体,又有何用!”赫连昭一把推开身边的婢女,眼里噙着的泪悉数滚落,“这座皇宫,早就从骨头里烂掉了,你们以为,哀家不清楚吗?”

  萧景渊手里的刀慢慢扬起,他眼睛里有滔天狂狼翻涌。

  握刀的手指嵌入了刀刃,血丝从指端滴滴滑落,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昔年听闻杀害母妃的凶手竟是皇后赫连昭一人指使时,这个动作,他曾不下千百次在想象中练习过,然而,每当触及赫连昭的眉眼,他便无法痛下杀手。

  他不杀她,不过是因为,她曾是父皇爱过的女人。

  父皇若在世,亦不希望看到他与赫连昭反目成仇。

  他可以为了父皇放弃母仇,但唯独不能容忍,母妃受到侮辱!

  纵然今夜舅父练成‘回魂术’后,母妃将会起死回生,他亦无法原谅她!

  手里的刀再度举起,他闭上眼睛!

  玄武鸣音,呼啸的刀虚空劈下!

  下一刻,耳畔响起了震彻宫殿的呼唤!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宫婢们哭喊着,七手八脚扶住突然倒地的赫连昭,还有人大着胆子呼唤,“皇上,皇上,太后娘娘好像晕过去了——”

  萧景渊低下头,望着手中呜咽不停的刀刃,忽地苦笑。

  方才那一刀,他不过是虚晃了一下,终究没能狠下心。

  “哎呀呀,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太后这是怎么了?”花槐摇着把羽扇,走进殿中,立即吩咐人去找太医。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景渊沉下脸问,“阁令的事都办完了?”

  “禀皇上,有金刀驸马尹都尉开路,阁令很安全,现下大概应该已出了天菖城。”

  花槐仍不改从前嬉笑的语气,见景帝手里握着刀,刀刃却十分干净,眼珠一转,弯下腰,望着太后,苦着脸叹:“太后娘娘,您这是何苦?长期服食‘驻颜丹’,必须要心平气和,方能保您容颜不衰,长命百岁。倘若您有那个定力,能熬过今夜这一关,九千岁必不会看您中毒身亡,可您——唉”

  “你……你,说什么?”花槐尚在唉声叹气,忽然,赫连昭撑开眼睛,拼了最后一口气,仰头虚弱地问,“中毒?天……天啸,给我服的是……”

  然而,她一口气尚未喘匀,眼睛还没闭上,便就此倒下了。

  花槐摇扇子的手颤了颤,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一直以来,他听命于九千岁。

  九千岁要谁死,他便设法让谁死。

  哪怕是深爱九千岁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还是太后,也不例外。

  萧景渊没有责怪花槐,只伸手合上赫连昭的眼睛,最后一次望了眼那张逐渐陌生的面容,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她,平静地吩咐:“行国葬,太后遗体送入东山皇陵,安于先皇身侧。”

  “恭喜皇上!”出了西朝殿,花槐急忙拦住萧景渊去路,眼角眉梢掩不去得意之色,“九千岁大功告成,在修魂台等候多时,请皇上移驾九曲地宫。”

  “好。”

  萧景渊什么也没问,径直朝清寒殿走。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像个孩子,踩踏着泥泞,走得欢快而急速,仿佛怕身后的人看到脸上的泪水。

  五年来,他堂堂一国之君甘愿受制于人,等待的不就是这一日?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反倒倍感疲惫与虚脱,连仅有的一丝喜悦也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从小,母妃就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母妃就要重见天日了,他应该感到高兴的,怎么能像个女孩一样哭鼻子?

  然而,他心里却有空洞幽深的悲伤。

  他无比地清楚,接下来,他将要失去什么。

  “皇上。”花槐踌躇着跟上去,“皇上,您这是去哪里?”

  “去接母妃啊。”萧景渊笑了,很温柔很轻缓的笑,“母妃睡了这么久,也该醒过来了。”

  花槐停下步子,望着雨中远去的高大背影,手里的扇子慢慢停住,他不敢想象,多年前那个“起死回生”的承诺,倘若九千岁做不到,皇上该是多么失望。

  太后驾崩的消息传出后,皇宫上下更是人人自危。

  趁着混乱之际,避开卫京的眼线,冷夙带着洛紫去了紫荆宫,与芙白、陆紫禾正式会合。

  乱世之中,姐妹重逢,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洛紫却抱紧了芙白,无声哭泣。

  好不容易劝住了眼泪,又见两人似有满腹话要倾诉,冷夙神情严肃地阻止:“如今形势紧迫,还不是你们叙旧的时候。”

  接着,他神色一肃,转头对芙白道:“三殿下,我已把七殿下安全带到,便算完成了盟主交代的任务。凌天啸修成‘回魂’后便要开始修炼‘噬魂’。‘噬魂术’必须以七灵珠做药引方可避免走火入魔,过一会儿,他定要召见紫荆夫人。”

  顿了顿,他凝目望着洛紫道:“你扮作丫鬟,跟在三殿下身边。你们两人必有机会安全进入修魂台,到时,务必要在凌天啸夺取你们的灵珠子之前,牢牢牵制他的注意力。”

  “那你呢?”洛紫与芙白异口同声问。

  “我会趁他不备,拿到红名书。而后协助盟主,手刃凌天啸。”冷夙淡淡说,又看着陆紫禾道:“紫禾,与辟天盟四长老接应的事,便要靠你了。你身上的担子很重,自己亦要当心。”

  “是。”陆紫禾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犹疑不定。

  “怎么?”冷夙关切地问:“有何难处?”

  “不是。”陆紫禾咬咬下唇,“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公子。”

  “你说。”

  “我一直在找小时候失散的妹妹,如今,已知她的下落。”说到这里,陆紫禾眼里有希冀的光,“今晚,倘若事成,我打算辞去左使之职,退出江湖,带着妹妹,从此过隐姓埋名的生活。恳请冷公子代我向盟主转告一声。”

  冷夙思索了片刻,方道:“好。”

  洛紫望着陆紫禾,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陆紫禾换回真容后,眉眼与兰溪十分酷似,只是,做姐姐的陆紫禾饱经风霜,毕竟见惯了江湖大风大浪,可以做到冷情,然而,做妹妹的兰溪,能够坦然放下一切,忘记萧景渊,带着腹中骨肉,跟姐姐离开么?

  修魂台。

  “渊儿,你来了。”

  低沉的嗓音从一个发丝散乱的锦袍男子口中传出,他盘膝坐在蒲团上,仿佛等待了许久,见到来人,方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在确认顺安,顺甫把那具载有母妃遗体的棺木放好后,萧景渊才走进帘内。

  “外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锦袍男子把那一幕收尽眼底,淡无表情地道:“太后过世,我同你一样悲痛。不过,眼下大敌来犯,还不是你我自怨自艾之时。纵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轩秣王朝传承数百年,第一次遭逢谋逆篡位之事。没有想到,觊觎皇位的那个人偏偏是你的皇兄……”

  萧景渊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虽然你不是我亲生,但这些年来,我待你视如己出。亦能够想象到,这次的事情一定让你很痛苦。”蒲团上的人说着,走到景帝身侧,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语气沉重了几分,“不过,在火之渊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世上的是是非非本就无所谓对错。每个人为了各自的目的,有的不择手段,有的委曲求全,而有的人则随波逐流。不论哪一种,都不过是在做一次选择。选择的对与错,要看结果,倘若结果是好的,不择手段也可以原谅,而若结果不好,委曲求全的人亦可能背负世人唾弃的骂名。最终,阴谋,陷害,流血,牺牲,道义,责任,会随之而来,渐渐把你逼上一条不归路。不论是我,还是你,亦或是太后,还有你的皇兄,我们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可你该明白,舅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母妃能不能醒?”萧景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眉头深蹙,看着凌天啸的眼睛,“你告诉孤,母妃能不能醒?”

  凌天啸握住他肩膀的手松开,眼里的光渐渐冰凉:“渊儿,你不听话。”

  “孤只问你一句。”萧景渊天性里的顽固与执着纷纷觉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母妃,究竟能不能醒?”

  “其实——”凌天啸苍老的眉间亦有了几分无奈,他慢慢捻起鬓角的一丝白发道,“你看看我的头发,就该知道答案了罢?”

  “五年来,七七四十九劫,我尽心修炼‘回魂’,同你一样,只望妹妹能够复活。可谁想到,渡最后一劫时,我遭到了强烈的反噬,几乎前功尽弃,若不是我中途停下,差一点就搭上了这条老命。如今虽勉强练成了,就因中途那一停出了岔子,让这所谓有起死回生之力的‘回魂术’,也沦落为一种普通的魔功——”他顿了顿,继续道:“岁月不饶人,我凌天啸倾尽一生追求长生不老,到头来,亦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还连累了太后……渊儿,你又何必执念于起死回生呢?”

  “已经死去那么多年的人,倘若不能带给她安定的生活,倘若要置她于兵荒马乱之中,复活又有何用?”

  萧景渊闻言,退开一步,踉踉跄跄,扶住冰冷的墙壁,困难地盯着凌天啸,一字一字道:“孤最后问你一次,母妃,活,还不是不能活?”

  “不能。”凌天啸斩钉截铁,没再拐弯抹角,“你的母妃,我的妹妹,本就不是活人,何来能不能活一说?”

  “好!很好!”萧景渊一拳重重捶在墙壁上,眼里凶狠的光仿佛嗜杀一切的魔鬼,墙壁立时凹下五个鲜血淋漓的指印,尘土从他颤抖的指尖簌簌落下,他转头对门外的人吼:“来人,把九千岁拿下!”

  然而,他等了许久,外面没有一点动静。

  帘幕轻动,一只纤细无骨的手指撩开了帘子,伴随而来还有一个娇俏的声音。

  “哎呀呀,皇上,保重龙体啊。”进门的正是花槐,他把手里的折扇啪地打开,笑吟吟地道,“今天,就算是天塌了,还有臣替您撑着。可您若气坏了身子,叫臣如何跟九千岁交代?”

  “来人!”哧地一声,萧景渊一把扯断了帘子,“顺安,顺甫!”

  “皇上,不用再叫了啦。他们正在隔壁睡得酣甜,此时,就算天塌了,他们也未必醒得过来。”花槐慢慢合上扇子,抵在尖俏的下巴上,眼珠转了几转,道,“皇上,臣办事虽不及顺家两兄弟,但若说到忠诚二字,臣却绝不输给他们。”m.chuanyue1.com

  萧景渊闭上眼睛,手里攥紧的珍珠悉数坠落。

  第一次,他有穷途末路的感觉。

  左右护法,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关在暗牢,昌王谋逆,大将军身陷战场,太后驾崩,暗部当道,辟天盟虎视眈眈……

  花槐早向九千岁一方倒戈,而他,落了个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然而,只要有一丝力气在,他萧景渊,轩秣王朝第十一代皇帝,便不能允许先辈打下的江山就这样败在他的手里!

  不知何时,萧景渊举起了玄武宝刀。

  那刀架在了九千岁的脖子上。

  “皇上,您……您这是要干什么?”花槐变了脸色,握扇的手抖了抖,呼吸也在发抖,不可置信地喃喃,“九千岁……可是您的舅舅啊,皇上,您怎么可以……”再观九千岁,他却神情坦然,没有一丝的慌乱,他修成‘回魂’功力定然大增,怎可甘愿受制于景帝?ωWW.chuanyue1.coΜ

  “花槐,莫急。”凌天啸扬手,淡淡道,“渊儿自有他这样做的道理,这君臣之纲只要一日在,我便不会为难他,你亦不能为难他。”

  萧景渊并不为他的怜悯有一丝动容,手里的刀加重了力道。

  他一个字一个字,在凌天啸耳畔道:“孤知道,你在九曲地宫第四层豢养了八千死士,孤要你立刻下令,调派你的精英死士速去前线迎敌,倘若他们不能活捉萧景昌,那么,孤便要你死!”

  “皇上。”花槐上前一步,“皇上,千万莫要冲动啊。”

  “花槐。”凌天啸叹了口气,“就按皇上的旨意办。传令给卫京,让他带着八千死士,亲去前线。丰原则负责皇宫安全。另外,去祁莲宫把辰儿放出来,再把紫荆夫人一并带来见我。”

  “是。”花槐得令举步欲走,忽听身后当啷一声,转头看去,却见萧景渊眼神涣散,不知何时,他手里的刀已然落在地上。

  而凌天啸则一如从前,不慌不忙地,把八枚沾有‘魔王之花’蛊毒的金针逐一封入景帝脑后要穴,还伴随着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渊儿,你这是何苦?即便你不挟持我,我也自当倾力保这江山。可今日,你的作为,实在让我失望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不为妃更新,第十三章 绸缪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