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里共你起舞
颜碎/文
01
从站在舞台上开始,我就注意到坐在台下正中央的一个男生,在许多人里面,不知怎么就显得十分抢眼。他戴着帽子,在略显黯淡的灯光下看不清楚表情,但我就是强烈地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让我紧张得几次都忘了词。
“不如休息一下吧。”在我又一次卡壳之后,肖芷阳提议。
我点点头,走到舞台侧面去喝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观众席扫去的时候,却看到那个男生正在向我走来。
他很高。直到他站定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五官是有几分熟悉,但长得这样标志的人,若我见过,一定很难忘记。
我正疑惑,就听到他声音欢快地冲我打着招呼:“李言希,我是梁冬远啊!真巧,你怎么也在这个学校。”
我望着他的脸,一时无法将面前这个人与彼时矮小瘦弱的梁冬远联系在一起。
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也变了不少呢,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在流年更迭里,我们终归都已经被洗刷成不一样的人。这段时间我试图让自己很忙,忙得没有任何时间思考和伤感,但意外碰上旧人,还是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
“不可能啊,我们小时候一起上过拉丁舞班呢,我还是你的舞伴,你总不至于忘了吧。”见我迟迟不说话,他再一次开口,“你怎么忽然就不学了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那时候老师总说你有天分,就这么放弃了可惜,你后来还在跳吗?”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也有些大,许多人都闻声朝这边看过来,梁冬远像是没看到,目光定定地锁住我,一副非要等到一个答复的表情。
“我妈说学那个没用。”我垂下头躲掉他的眼神,轻声回答,不等他反应,又飞快地补充,“我不想跟你叙旧,我们就当不认识,好吗。”
“可是……”梁冬远刚要接话,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指指舞台。他眉心微微蹙起,嗯了一声,扭头又看了我好几眼,才跟着那人一同离开。
这是学校六十大庆晚会的第一次全体彩排,梁冬远所在的舞蹈社团也有节目,很久以前肖芷阳就曾兴冲冲地跟我提过他们的编舞有多精彩多吸引人,我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想过梁冬远也在其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排练,看梁冬远一脸认真,偶尔为搭档一点点的失误而生气的样子,再回忆起小时候的他,终日追在我的身后,任我肆意欺负,忍不住笑出来。
许多女生站在台下看着他们,一脸兴奋。
倒是没料到梁冬远长大后竟会成为小女生们犯花痴的对象,但见惯了他小时候追在我身后烦人的样子,如今的他一举一动再吸引人,都牵不起我任何心动的感觉。
我把台词本卷在手里,跑过去跟肖芷阳说要先离开。从礼堂中重新回到日光之下,我的理智终于全部回归。
我深吸了一口气,惦记着今天还有三张物理卷子和一篇英语背诵没有完成,于是加快脚步往教学楼走去。
这就是我现下的生活,每一天每一个时段都被一格格规划好,没有丝毫偏差,充实又无趣。
我所做的一切只为拿到最好的成绩,就连做主持人也只因为那是评优秀的一个很大优势,绝非爱好。所以无论是谁的出现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02
而我显然是低估了梁冬远。
又一次见到他,是在食堂。我正吃着最简单的菜式,一边背单词,却听到对面忽然有人问道:“同学,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坐吗?”
我抬起头,对上梁冬远傻兮兮的笑脸。
见我看他,他很开心地伸出手来:“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梁冬远。”
我皱起眉瞪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许久不见我回握住他,他笑了笑,把手抽回去挠挠头:“你不是当我们不认识嘛,我只好重新自我介绍了。”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垂头吃饭,他却毫不在意,仍旧一刻不停地说着话,一边将他碗里的菜往这边夹。
“食堂的辣子鸡可最好吃了,李言希你那么瘦,就该多吃肉。”
我听着他的话,一时间愣住。
“你试试呀,放心吧,筷子我没用过的。”
那一瞬间,我却觉得万分难过。好像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关切地对待过,我沉默地盯着他殷切真诚的样子,冷漠的拒绝的话全部停在嘴边。
“以后我替你打饭吧,这样你就可以呆在教室看书,是不是很好。”梁冬远放下筷子,一只手撑着下巴,他的脸靠得很近,几乎是凑到我眼前,“过去你总跟我抢吃的,现在不再欺负我了,我倒有些不习惯。”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最终,我还是说出了拒绝的话。我盖上饭盒盖子,收好课本,不再理会他的反应。
“可是我想对你好呀。”离开之前,我听到他追在身后说。
晚上回到家,我破天荒地没有坐下来复习,而是从床底翻出一双旧时穿过的拉丁舞鞋。鲜艳的大红底色,缀着光洁的珍珠,由于很久不曾拿出来,上面已经落了许多灰。
这双鞋早就穿不下了,但我还是仔细将它们擦拭干净,坐在地上对着它们发呆。
记得那时年纪小,每一个看过我跳舞的人都说我是注定走这条路的,每一个班上的小男生都围着我转,为我争吵打架,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梁冬远也不例外。
可是妈妈并不这样想,她认为跳舞不能当饭吃,于是上了初中,她带着我去了教育条件更好的城市。那些年我处处与我妈作对,过得很叛逆,也吃了不少苦果。
我不怨妈妈当时的决定,要责怪的只有自己。
一直到泪水滴落在手臂上,我才恍然回过神来,吸吸鼻子爬起身去写练习。那天晚上我毫无意外地失了眠,以至于第二天哈欠不断,老师一说放学我便趴倒在桌上。
再次醒来,教室已经空了。我不太清醒地直起身,却看到梁冬远正坐在我右边,悠闲地翻着一本体育杂志。
“你醒了。”他很是开心地合上杂志,“我都给你打好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我来给你打饭。”他的表情很认真,“李言希,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是缠上你了。”
我被他孩子一般的任性弄得哭笑不得,把饭盒推回他面前,一边向外走。“你自己吃吧,我还要去找肖芷阳排练。”
说完不顾他的反应,径自走出门。
人在什么时候会发现时光的流逝呢,从不期而遇的旧人那里生出物是人非的伤感大约算是一种。
而人又是在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的改变呢,我总是在旁人痛心疾首问着“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我也是重新见到梁冬远之后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能够始终保持温暖积极的样子,简简单单没心没肺的样子。
03
我穿着黑色曳地长裙,头发被高高盘起,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任由专业化妆师把各种色彩往脸上弄。
“李言希,难道你对梁冬远真的没有一点好感?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你。”肖芷阳即使在这时候也不肯安静下来,非要挑起八卦。
我不好扭头去瞪她,只好当作没有听到,两只手拽着裙子呆呆坐在那里。梁冬远才不是在追我呢,他一向是这样聒噪的,不了解他的人才会误解吧。
正想着,就看到梁冬远举着相机出现在眼前。
他穿着全白的礼服,却仍旧给人有点痞的感觉,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让小女生怦然心动的能力,但这样的人,只有真正公主一样的女孩才适合站在他身边。
我闭上眼,假装没有看到他,一画完妆就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躲进休息室。
那天晚上,我和肖芷阳搭档得相当完美。当梁冬远在渐渐亮起的灯光中牵住舞伴的手,所有人都沸腾起来。
女生的大红裙子不断摇摆,婉媚得像新采下的保加利亚玫瑰,而那个高挑的白色身影,他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回首,都令我的心狠狠地疼了又疼。
晚会的最后照例放了焰火,一朵朵炸开在天边,我仰头看了很久,一直到脖子开始发酸。
眼睛不受控制地去寻找梁冬远的身影,他和许多人站在一起,目光却是望着我的,我总能发现梁冬远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而我始终不太能理解其中涵义。
他朝我走来,身后的布景是铺天盖地的流光瞬景,当这一切暗下来的时候,世界也像在那一刻随之静止。
“一起去庆祝一下吧。”他说。
“还是不了,已经很晚了。”
“那我送你回去。”
我还是摇头,看得出来,他有些不太高兴,而我在看他重新回到人群中去的时候,竟生出小小的失落。
我把高跟鞋脱下来拿在手里,朝校门走去。很多年不曾刻意打扮,我对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十分不习惯。
终归不是美女的命。我一边擦洗着脸,一边暗暗想。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我跑回房去接,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光听声音我就能知道是谁。
“李言希,是你吗,你已经到家了对吧?”我没有回话,他似乎也不在意,顿了顿又继续说,“只有喝了酒,我才敢给你打电话。”
他那边很吵,这个点了他们还在庆祝今晚的演出成功。梁冬远的声音很模糊,听起来喝得不少。
“李言希,我还是只想你做我的舞伴。”
他的话总是轻易就刺痛我的神经。
“梁冬远。”我终于开口,“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李言希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我还是喜欢你你又知道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喜欢你。”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
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拒绝。拒绝关心,拒绝温暖,拒绝怜悯与嘲笑。我把世界缩小到只装得下自己。但梁冬远成功地闯了进来。
04
梁冬远再次抱着饭盒出现的时候,我没有拒绝,甚至冲他笑了笑。大概他是对自己醉酒后的那通电话毫无印象,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以后你教我数学吧。”梁冬远趴在桌子上,看着我不停拨弄碗里的鸡肉,忽然坐起来说道,“虽然打算学艺术,但是文化分也不能太差。”
我被吓了一跳,看到他一脸认真,下意识地点了头。
“李言希你想考哪个大学呢,以后我们去同一座城市吧。”
“等你上了大学,你妈妈就不会把你管得那么严了。”
或许是我今天的态度颇为友好,梁冬远的话都比平日多了一倍。虽然我仍然大多数时间在听,只是偶尔简单地回应几句,但只有我自己清楚,重新接纳与相信一个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
“你还记得以前舞蹈班的陈柯桐吗,就是那个有点小胖,很喜欢捣乱的男生。”
“记得啊,那时候他总牺牲自己娱乐众人的。”
“就是他,去年我们一起参加了市里举办的舞蹈比赛,他输给我只拿到第二名,到现在还怀恨在心,一直不肯跟我说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但我笑得很夸张,不知怎么就是停不下来。毕竟,那也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值得回忆的时光了。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竟真的触碰到些许的湿意,我努力调整自己,强迫着勉强笑出来,轻声说:“梁冬远,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好吗,我是真的想谢谢你。”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他一脸惊讶,“竟然对我这么客气。”Μ.chuanyue1.℃ōM
我正要接话,却见他站了起来:“不如就现在吧,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一起去试试。”
他似乎很开心,伸过手打算将我拉起来,我定着没动,盯着他拽住我的右手,一时间不知该反抗还是妥协。
梁冬远很快察觉了我的异样,收回手,一叠声地道歉。
他垂着头委委屈屈的样子很好笑,我故意沉默了几秒,他看我不再说话,显然越发紧张起来,我忍不住笑出来,站起身拉着他就向外走。
平常没觉得,此时抓住他的胳膊才忽然意识到,他非常瘦,可就是那么令人安心。也是在这一刻,心底生出十分强烈的,欢喜的感觉,而我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梁冬远真的开始缠着我给他讲题,或是在我看书的时候悄悄出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每一次从书堆里抬起头,都能看到他撑着脸对着窗口发呆,侧脸逆着光线被勾勒出细腻的轮廓。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很多时候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一旦独处总会无端地不自在,做任何事情都像还少一个步骤未完成。
在办公室里碰到肖芷阳,她一边分着试卷一边凑过来抱怨说连谈恋爱这样天大的事还要对她有所隐瞒,太不够意思。
我飞快地否认:“我们没有在一起,如果是真的,不知道多少女生要躲起来哭呢。”
肖芷阳大笑:“可是李言希,你真的变了很多呢,换作过去,你一定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还是这样好。”她认真地点点头,“爱情呢,也总要经历过才能知道。”
我扯了扯嘴角,随意找了个话题逃避过去。
05
有一回下了晚自习,梁冬远送我回家,路过中央公园的时候碰到一个女生,她离得很远就在朝我们挥手,大大咧咧的样子和她身上穿的气质型格子裙完全不符。
我看了她很久,才认出她是晚会那天梁冬远在台上的舞伴。
“你就是李言希吧。”她笑吟吟地看着我,“久仰大名。”
她很自来熟地扑上来揽住我,弄得我有些不自在,只好勉强跟着笑笑,扭头向梁冬远求救。
梁冬远推开她,将我拉到他的身边,手紧紧扣住。女生了然地看着我们的动作,一脸暧昧。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她问。
“没有!”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大声否认,“我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梁冬远握住我的手明显一僵,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抽离,避嫌一般将手背在身后。
女生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们,随即很快道了别逃离现场。我也跟着想逃开,走出去几步,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说:“李言希,虽然你总是在拒绝,但我以为你对我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
我面朝夜色中的中央公园站了很久,看着深蓝色幕布上游云浮过渐渐盖住清皎的月,暗灯下的城市透着一种盛世的哀愁。这样的场景容易让人沉静下来,仔细思考和回忆。
再次敞开心去接受一个人于我而言不亚于重获新生前的那一段挣扎,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可能会到来的伤害。
我转过身去,发现梁冬远仍然站在那里,我眯起眼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泪水却不可遏制地落下。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不想惹你哭。”他跟上来,在距我几步之外停住。
我想我并不太能适应这种煽情的对白,一边摇头一边努力擦掉眼泪。至始至终我都没敢抬起头看他。
“梁冬远。”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我并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害怕影响学业。”我用了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来:“如果我保证不会呢。”
“如果我这一次月考的数学分数能超过110,你就跟我在一起好吗。”见我不说话,他再一次提议,随后又像是怕我拒绝,飞快地替我做了决定,“就这么定了。”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几秒钟的光阴于我而言却宛如已经经历了上万年的挣扎,我想我还是太自私,我想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说:“我答应你,但是在成绩出来之前,我们都不要打扰对方。”夶风小说
后来我总是回忆起这个夜晚,我记得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每一句话每一处停顿,也记得自己的犹豫与掩不住的欢喜无量。
随后的日子里,我又重新过回一个人看书吃饭的生活。
我翻看尘封多年的照片,每个人都是那样敞亮的笑容,梁冬远牵着我的手,我们都画着很浓的妆,一脸稚气地望着镜头。如果可以,真想一直住在那段岁月里。
我抱着书穿过长廊,阳光层层叠叠地切割,落下温润的弧线。有许多人从我身边走过,或小心翼翼或光明正大地朝我看过来,我疑惑地回望,他们都在笑。
“她就是李言希!真看不出来,初中就和人同居。”
我的脚步堪堪定住,那些讨论的声音忽然变大,充斥着我的耳膜。
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冷嘲热讽,而这一次,崩溃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
“你们都闭嘴!”我忽然将书朝前方狠狠扔去,也不管有没有砸到人,转过身就跑。
奔跑中我想起梁冬远的脸,想他也会用责备而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我第一次那么懊悔,为自己年少无知时做过的一切懊悔,就好像我背叛了他。
那些年,我常常在酒吧喝醉,到迪厅跳舞,跟人打架,怎么惹我妈生气怎么来。
后来我认识了江致明,他比我大几岁,手上有一个仙人掌刺青,看起来很和气,不太像那些街边那种典型的混混。
他总请我喝酒,陪我聊天,他说:“小姑娘还是应该好好学习,不要来这些地方。”然后我就笑他。我觉得他是我那段日子认识的最真诚的人。
所以我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搬进他的屋子,为他做饭洗衣服。那段时间已经临近中考,江致明每天起得很早,将我拖起来送进学校。他其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对他甚至还有一点感激。
虽然我在学校里的名声早已不堪,但李言希正在与小混混同居这样的消息一传出来,还是炸开了锅。
那时候我的成绩还不错,因为如果考不上前五名就会被妈妈打,加上妈妈的求情,花了很多很多钱,学校只是记了过,没有把我劝退。
初中毕业之后,我回到了童年时的城市,素面朝天,终日与学业为伴,想要淡忘那段日子。
村上春树曾说过,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发现妈妈老了很多,还是情绪激动,还是话少,但看起来就是说不出的沧桑。
我忽然有一点点理解她的用心良苦,虽然她爱我的方式我不太能接受。
06
好巧不巧,这段谩骂漫天的日子里,我又一次见到了江致明。
他到学校来找我,穿着我送给他的那件很廉价的白衬衣,一点也没变的样子。我们买了很多罐啤酒坐在路边喝,江致明说他打算跟朋友合资做生意,准备去广东。
我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带上我吧,我不想念书了。”
“你别傻。”江致明还是那样亲昵地揉我的头发,他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言希,其实我这一次来,是想找你借点钱。”
“我会很快还给你!”随后,他飞快地补充道。
我愣了愣,笑道:“我和你谁跟谁呀,不用客气,你说吧,要多少,我给你凑。”
虽然我毫不犹豫地打了包票,但两千块钱于我而言真的不是什么小数目。那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过梁冬远,听说舞蹈协会正在排练节目准备比赛,所以他很忙。
在学校里我依然只顾埋头读书,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
“蒋乐,你买了新的手机?”
附近的同学凑成一圈大声地聊着天,我捂住耳朵一边轻声念着英文,但他们的声音还是穿透力极强。
“是呀,爸爸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在这边至少要卖四千呢。”
我抬头去看那个蒋乐,开学已经很久,但班上的许多人我仍然还没法对上号。我盯着她手里的机子看半晌,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骤然生出的不良念想,继续低头看书。
这几天我每次路过银行都要进去看看,但卡里的钱仍然不会因为我天真的举动而自动增加。
江致明催促了我好几次,我被逼得急了,从包里翻出教室的钥匙塞到他手里。那是我很早之前为了方便而擅自配的钥匙,却没想到会被用来做这样的事。
“明天上午第四节体育课的时候,你开门去第七排第二个位置的抽屉里找,应该会看到一台手机。值好几千呢。”我一边轻声说着,嗓音都在不停地颤抖。
“江致明,我就帮你这一次,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到了最后,我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江致明看了我很久,最后微微笑起来,还是像过去那样和气。
“第一次看你穿校服,还是这个样子好看。”
“对不起,那我们后会无期了!”
我看着他慢慢走远,蹲在地上,心底满是害怕。
第二天,我毫无意外地听到了蒋乐的手机丢失的消息。
我握着笔的手一颤,但表面上还是无比地淡定。她们去看了监控,画面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性,帽子遮住了脸,看不出是谁。这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蒋乐坐在椅子上无助地大哭,随后她忽然站起来,指着我尖声说:“一定是你!”
“你胡说什么!”我噌地站起来。
“一定是你找来的人!”她飞快地朝我冲过来,“像你这样不堪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我跟她扭打在一起。
慌乱之中,我感觉到很多人都围上来劝阻,其中也有人趁乱给了我几下。最后,我被扯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那个人护着我,我躲在他的怀里,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六岁就认识李言希,这么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温和又低沉,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也是从那一刻起开始哭得不可自恃。
如果说过去的事已经不必再提,那么这一次是我亲手将我们之间推向不可挽回。
07
月考分数公布出来之后,我毫无意外地排在第一位,当我凑在红榜前看名字的时候,很多人都立刻躲开,或是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但我已经学会不在意。
每个中午,我都等别人吃饱了才慢吞吞地去打饭,虽然这样吃不到什么好菜,但是可以省去排队的时间。
“李言希,这一次你该答应我了吧。”
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我还在做题,一张写着112分的数学卷子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伸到我面前,一抬头,就看到梁冬远得意洋洋的脸。
“为了庆祝,我们去吃点好的吧!”他开心地提议。
我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在他脸上发现戏谑的味道。
“你不知道吗,最近学校里一直在传我过去……”
“我从来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他飞快地打断我,“你这样是想抵赖吗。”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十四岁开始混夜店,十五岁跟人同居,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单纯。”
我拼了命地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察觉。
他还是那样站在那里,没有看我,没有一点表情,我笑了笑,顿时释然,使劲吸吸鼻子,低下头去继续做演算。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还是喜欢你。”梁冬远一直没走,许久,他开口说道。
我握笔的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没有想到他竟然记得醉酒那天说过的话。
他又重新笑起来,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走吧,你一定饿了。”他说着,伸出手来拉我,“对了,明天晚上你去看我排练好不好?”
“梁冬远,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们早就说好了不是吗。”他瞪大眼,一脸委屈。
我只好沉默,他的力气很大,硬是将我带出了教室。
走在校园里,所有人都望着我们,用各种涵义的表情。我低着头,只感觉梁冬远的手那么坚定地握着我,让我无法挣脱。
随之而来的谩骂我并非听不到,当梁冬远第三次打来电话,要我晚上一定去看他排练的时候,我答应了。
我想也许是时候跟他摊牌,我感激他的好,但我不想面对他的时候伴随着无限的愧疚。我哪里配得上这样闪闪发光的男孩。
我出现在舞蹈室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梁冬远扔下他们连蹦带跳地冲过来,握着我的手笑。
整个晚上,我都静静坐在边上,抱着膝看着他们,越发觉得我和梁冬远之间原来早就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中间一条暗波汹涌的河,他在对岸清浅地笑着,而我永远够不到他的手。
排练结束后,梁冬远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把下巴撑住,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我有东西要送你。”他说着,用手去探门边的那个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那天逛商店的时候看上的,觉得你穿起来一定适合。”
我看到盒子里装着一双舞鞋,立刻摇头:“我穿不惯高跟鞋。”
“试一试吧。”他自顾自地将鞋子拿出来,坚持要替我穿上。他握住我的脚的手有一点凉,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竟还感觉出他有几分颤抖。
“大小也刚好合适呢。”他嗓音轻快地说。
我随着他手臂的力度站起身,被带到房间中央,他的手很自然地落在我的腰上。
我转过视线不去看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我们学校的制服是白上衣黑裙子,衬着这双舞鞋好歹不算很怪异。
“我常常觉得舞蹈能够让我暂时忘掉很多事情。”他说,“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来这里。”
我穿着高跟鞋,终于能够平视他的眼睛,他黑色的瞳孔里,好像降落了无数颗星星,闪闪透着光。
“你六岁那年,穿着白色的裙子,一脸骄傲地站在舞台上,我就觉得你是真正的公主,我站在台下仰头看着你,看所有的灯光都打在你身上,我觉得那么开心。后来的那么多年,我遇到的女生再怎么漂亮可爱好像都不及你。”
我听着他的话,不知道是从那一个字开始泣不成声。
“那时候我总是学不会舞步,我没有天赋,平衡感差,但你还是坚持让我做你的舞伴,每天留下来陪我练习,所以我很努力,想有天和你一起站到那个舞台上。”
“你不知道再见到你我有多开心,好像我这些年都是值得的。”
不需要刻意,熟记于心的旋律就这么在脑海里自动播放,哪怕闭着眼,我都能知道每一秒的动作,准确地旋转以及回到他怀中。
这一支舞仿佛一生那么漫长,长到我可以无数次猜想彼此间的各种结局,这一支舞其实是那么短暂,甚至等不及我细细贪恋。
那一个晚上月亮很圆,孤孤单单地挂在天幕上,没有一颗星星,甚至没有一朵云。
我脱掉高跟鞋,背起书包,那一刻我有一种强烈的,从美梦中转醒的失落。
梁冬远站在我身边,一脸关切地问我脚疼吗,我回过神来,冲他摇摇头,他却微微弯下腰,一边喊着:“上来吧,我背你。”
我犹豫了半晌,动作却比思想先一步反应。他的背不算宽,也没什么肉,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衣传过来,瞬间让我生出抛下一切的冲动。
“小时候总想这样背着你,可是我那么矮,做不到,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他嘿嘿一笑,背着我,穿过熄了灯,空旷的操场。
“梁冬远。”我趴在他背上,离他的耳边很近。
“嗯?”
“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隔了很久,他才回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原来这世间真的总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陪你苍苍千里渡一生,我们肆无忌惮犯很多的错,都是为了由他来原谅。
也许最后我离开了他,走了很远的路,去过最想去的地方,遇到很多不一样的人,但最怀念的,一定还会是这个夜晚,与他跳过的一支舞。
(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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