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带着梅衣与芷钰一路南下,梅衣每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即便醒来的时间再短,她也能了解季离继位后整个羽国的民不聊生。为征战谋伐,地方强征民兵、赋税劳役皆增,整个墨国无不怨声载道,人人皆言祁王疯了,大羽将亡!
梅衣虽自小被教导须心系苍生,却从未见过此等众生疾苦悲哀,原先她不解爹爹为何愿为百姓与太子党作对舍生,更是没想到会在将死之时如此铭心刻骨地理解,命如草芥是何等的荒唐却真实,凡有心之人怎会不为其所悲所动?不过是短短数月南下北上之别,这天下景象却早已变换……
杜若自然也不会放任季离如此荒唐,三国十六阁紧急防备,按住了这天下近乎半成的兵力。可他也预料到这场战争已经在所难免了,百里云栖早有以天下为棋的野心,如今杀尽了墨族皇室男子、手握墨国军备图和萧风印,半壁江山已收入囊中。更何况镇守西北军镇的是她喊了将近三十年大哥的和应青,还有太多兵力他控制不了。
梅衣看着愁眉不展的杜若,虽是病痛缠身面色苍白,却还是安慰笑道:“哥哥不要再管我了,去做哥哥想做的事吧。都是因为我做的那些事,天下才会如此,我才是最不配活着的那个人。”
杜若本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此为难的,却也知她早有了心结,沉声道:“衣儿既已知错,那自己所犯的错就该由自己去弥补,待病好了,你我再一起征战。”
梅衣点点头,她会亲自弥补自己犯下的错,给众生一个交代。
可轻裳放不下,当初为了季离守在京城,却是亲眼目睹了季离即立后一如那日甩扇而去的疯狂,她看着他身旁的众人渐渐散去,独留他一人高坐于朝堂。她后悔了,悔于那夜不曾告诉他真相,让他如今一人心伤至此。她要去做些什么,纵是有着这样一张面孔,她也想试着‘救’他。
她腰间配着无绝剑,面覆假面夜潜皇宫,可寝宫内的景象却是轻裳如何都想不到的:已至子时,偌大的寝宫内却仍是歌舞升平、轻烟缭绕、席上更是散乱着象箸玉杯,满目穷泰极奢的景象。轻裳飞身进去直接用剑挑开床边帷帐,只见季离衣冠不整地挑逗着怀中女子。季离看着她手中的无绝,忽然大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结我了?你们想要的下一个皇帝是谁?”
轻裳不再去看季离,低头沉声道:“殿下,我不会杀你的。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殿下,那晚是我骗了你。和光同尘并非玩笑,而是我心中愿景。”
季离嘴角轻扬,轻挑指尖,起身示意众人散去,轻抚着无绝浅笑道:“心中愿景?那朕便要看看你的真心。”话罢便将轻裳揽入怀中,将那副黄金假面取下。虽然他早就无限次的告诉过自己她其貌不扬,但看到她额上鲜红的胎记时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诧异。可哪怕只有一丝,于轻裳而言都是莫大的侮辱,她挣开季离的怀抱,却被季离喊住:“等等。”m.chuanyue1.com
轻裳顿在原地掩面痛哭,脑海里回想起师父为她打造这黄金面时所说的那句‘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你会想要让他看见你真正的样子,到那日,你就不会怕将自己的面貌展于世人了。到那时,师父也就该给你准备嫁妆了。’不过须臾,季离却将掩面的轻裳拦腰抱起,在她耳畔轻喃:“不要走,留下陪我吧。”
忽觉有什么滴落在身上,轻裳缓缓将双手放下,惊诧地看向季离,那本清秀的额上明晰地留着一道血痕,轻裳举起那颤动不已的手,哽咽着去抚那脸上尚淌着的血。季离将她放到榻上,凝视着她的双眸轻声道:“民间有言,血色胎记乃是深情之人为爱苦守千年方得轮回的印记,若是我们前世相爱,朕便用此生此血痕来弥补前世饮下孟婆汤独留你一人的过错。若让你留下这印记的人不是朕,那朕就用额上的血痕将你夺回,把你囚在朕身边。”
轻裳微微起身咬住他的唇,季离眼角微合顺势躺入榻中……季离醒来时已到翌日巳时,这是他这些天来最清醒的时刻,轻抚着她尚且熟睡的面庞,心中感激着,还好那段日子里她不曾骗他,他爱的那个人就是真正的她,还好她只是为他而来,让他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些许安慰。
梅衣本以为轻裳尚在京中,定会阻止季离的荒唐,可她没想到轻裳甘愿陪他一同坠入炼狱,为一人情愿背上千古骂名。或许本身轻裳就恨透了这个世界吧,这个总是带着恶意用异样眼光看待一些不同的人的世界。无人能理解,他们于彼此,都是救赎!
此时,梅衣与杜若也终于抵达了万毒山。
灵嵩接到飞书,一大早就亲自到山门口等着,杜若见灵嵩,下车行礼道:“杜若见过灵嵩先生。”
灵嵩不见他那小师侄下车行礼,更是担忧,催促道:“快,公子先带衣儿进去吧。”
亲自为梅衣诊过脉,灵嵩摇头叹道:“如今不仅仅是毒入脏腑的事了,我怕是也救不了她。”
“师父。”刚听到这话,芷钰就跑到梅衣的床前抓着她的手哭闹起来。
杜若忧心看着昏睡的梅衣,仍不死心,恭敬问道:“先生,不知能否请灵华先生出山?”
听到灵华二字,灵嵩着实有些诧异,世间很少有人知晓他唯一的师妹,但又看向身旁的梅衣,道:“你怎会知道灵华?不过,我想你也不必去了,这本就是衣儿的命数。”
杜若疑惑道:“先生这是何意?”
灵嵩沉声道:“我早些年为她卜算过,衣儿活不过二十岁,如今算来她已然十九有余,时日无多了。”
杜若坚定道:“较之于天命,我更信人定胜天。”
灵嵩起身拍拍杜若的肩膀,继续沉声道:“公子何必自欺?想必当初纳吉时你就已经知道她天狗全食满血月的祸世之象,如今天下大乱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杜若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他早在纳吉之前就已然知道她的命格,因而更是疑惑道:“可明明我的命格能压制她的。”
灵嵩叹道:“你的命格的确与她相合相制,我也曾笃定事在人为,才放心让裳儿入京救衣儿。但事实就是紫薇黯淡,血月坠狱之象与天狗全食满血月的祸世之象同聚玄武,彻底造成了如今三国祸乱的景象。有些事是我们不得不信,不得不从的。”
杜若紧握着双拳,反驳道:“不对,衣儿天性纯良、热血赤诚,这次只是被灵衡利用,主导着一切的是灵衡和百里云栖。究其根本,还是人祸。”
“可师兄为何偏偏选了衣儿作为棋子?这就是命数。”
杜若僵在原地,只听到床榻那边冷冷地说了句:“这便是我的命数吗?我于师父而言只是助他夺下天下的棋子吗?我于天下众生只是祸害吗?”夶风小说
杜若与灵嵩一时凝噎,小芷钰却摇头反驳道:“不是的,师父是世间最好的人。芷钰最喜欢师父了。”
梅衣抽回芷钰握着的手,面无表情地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掌控天下这盘棋局的弈者,能为父母血仇、消尽这世间的凉薄不公,可她的执念让她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让这人间变成了战火连天、民不聊生的炼狱,也让自己也慢慢变成了曾经最深恶痛绝的权势者,慢慢融入了那些日日说着冠冕堂皇的警世之言却对眼前正遭受不公的弱者漠然无视的‘伪君子’。
这些日子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曾经也是因帮扶弱小被日日责罚的‘小魔王’,是因锄奸扶弱、品艺双绝被世人尊为梅衣公子的恣意少年郎。可如今她守着的那些人都因她的执念卷入战火,生活更为潦倒。这一次,就算是再孤煞的命数,她也要为这疾苦众生奋力一搏,弥补她的过错,找回原本初心,不负这些年世人的‘公子’之称。
三个时辰后,她起身费力将自己拖出去,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杜若见状忙将她搀起,梅衣明媚笑着,道:“哥哥,我们并肩作战吧。”
杜若的眼中闪着光,像是重逢久别之人,点头回应。
两人又去拜见灵嵩,请他引见灵华先生。
本还在用右手的两手指按着太阳穴愁眉莫展的灵嵩见梅衣亲自前来,忙让她坐在椅上,关切问道:“诶呦,衣儿啊,你怎么还出来了?”
梅衣虽然毒入肺腑气色不佳,但终是解了心结,精神头倒是好得很,一副欠打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唉,小师叔啊,你园中的那灵鸟可还好?羽翼可还丰满?”
一提到灵鸟,灵嵩的脸透着一丝煞白,瞬间警惕道:“你问它干嘛?”
梅衣委屈道:“没有,只是想在死之前再见一见它,唉,毕竟我也没几天了。”
灵嵩只觉太阳穴疼得不行,摆手道:“得了得了,我去带你们找灵华还不行吗?让你多活一阵,你也就别惦记我那可怜的灵鸟了。”
梅衣奸计得逞,对着杜若轻轻挑眉,转头又对灵嵩笑道:“谢谢小师叔。”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那师妹灵华早已皈依佛门,不问红尘。就算我去找她,她也不见得会见我。”
梅衣刚刚也只是听着杜若的话,来求灵嵩请灵华先生来救自己,自是不解这灵华的身份,听到这又是师妹又是佛门的,更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杜若,心道:难道我还有个小师叔?还是个尼姑?那我们找她干嘛?
杜若见他二人如此,拿出那绣着钰字的丝帕解释道:“衣儿当年救下的芷钰就是灵华先生与浅凇太子的孩子,有此丝帕为证。”
灵嵩看着丝帕上针脚马虎的金线‘钰’字,颤声道:“是灵儿的女红,她的孩子还活着?”
“是。衣儿当年回江南时在映心湖救了他。”
梅衣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终于忍不住问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芷钰是谁的?”
杜若耐心解释道:“芷钰是你小师叔灵华先生与墨国太子浅凇的孩子。灵华先生是万毒山前山主的女儿,是万毒山泰衡嵩华中唯一的女子,善医道。几年前为了太子浅凇叛离师门,五年前太子薨逝,她便也消匿了。”
灵嵩先生收起那丝帕,应和道:“杜公子所言不错,灵华就是墨国前太子妃,太子薨后,她以为她的孩子也已经被毒害,便入了青莲寺。我也已经有五年未曾见过她了。她若知道芷钰还在世上,定然欢喜。喊上芷钰,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她。”
梅衣瞪了杜若一眼责备他不曾早些告诉自己,拉长声音道:“哦,原来如此。”
杜若满怀歉意地浅笑着将她搀起,轻声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灵嵩轻瞥了他俩一眼,沉声道:“山路崎岖,衣儿不必去了。”
梅衣还是稍带着不满,回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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