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心枕长戈 > 第 11 章 7
  客栈里的客人本就是短暂相识的缘分,辛旷此前就与他们不相往来,也许有人见女装的他面生会多瞧几眼,但也仅此而已,从头至尾根本没人发现他的秘密。

  如果掌柜没有叫住他的话,他会一直这么认为的。

  吃饱喝足的客人们陆续散了,整个大堂充斥着掌柜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辛旷心生烦躁,搁下筷子,也准备上楼去。

  “沈姑娘。”

  辛旷边走边微微转过了身,以为是有新的客人来了,可转念一想,掌柜又怎会如此清楚地知晓对方的姓氏?

  却见掌柜看着的是他的方向,于是灵慧顿开。

  这是在叫他啊。改换了女装,那他总得有个女子的名字,沈怡。辛旷停下脚步,等待问询。

  掌柜道:“店薄上有一处登记不明,还请沈姑娘补充一二。”

  当日所报姓名、籍贯、职业、去处、事项,辛旷都已见掌柜一一登记在册,还能漏掉什么?他这么想着,还是走了过去:“哪里?”

  掌柜道:“您的家人今晚可会来住?”

  “忙完就会过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不管住不住,房间都给我留着。”辛旷低头去掏银子,要给掌柜吃颗定心丸。

  “我不是这个意思,”掌柜突然压低了声音,“别处沈姑娘不是已经预付过很多了么,最后我一起结算即可。”

  “……”辛旷一顿,缓缓抬起了头,声音不自觉地也压低了,“掌柜……所言何意啊?”

  掌柜笑了笑,绝口不提这一茬,只问:“我想问沈姑娘的是,若客房要留着,按理也需先登记您家人的相关情况,所以您看,这房间是留还是不留?”

  “留。”

  尚不知海隅帮人此行到底几人,可能也不止高攀所见的四人,不把客房攥在自己的手里,难道还留给贼人将他左右夹击么。

  掌柜有模有样地将辛旷的乱说一气录进了店薄,趁此辛旷又若有所思地观察起了他来,莫不是方才朝储谟之唤的那声“表哥”惹他起疑了?

  客人来来回回的,一般也不会知道长居此处的储谟之到底是何人,但他这做掌柜的定是了解的。在他眼中,辛旷、沈怡都与储谟之相识,加之二人音貌上的相似,又凑巧地没有同时出现过,若因此联系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楼上,正对着的楼梯口的那间住着的便是新来的客人,此时房内没有声音,对比其他人总有些断断续续闲话家常,辛旷觉得,这伙人也很不对劲。

  进门之前,他忍不住往左看了一眼,不是为了看海隅帮人,更不是看储谟之,而是储谟之隔壁那间一直上着锁的客房。方才掌柜补录时,他偷偷看了一眼。

  陈垂,开封府陈留县人,年十九,举子,游历途径本县,十月初四入住,预住十五日,将去往嘉兴县。

  十有八九,假的。

  不过,预住十五日这一项,倒是可以推敲一二。若为真,三日后,这个陈垂也该出现了。

  没过多久,又有两个海隅帮人回了客栈,不过他们几乎没说话,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辛旷等得无聊了,还真翻起了储谟之给他的书,只看了几行便觉出了不对劲。

  这不是兽医书籍么。

  储谟之给他这本书是要传达什么意思?难不成平日里他的清高、冷漠、不屑争强好胜,统统都是装出来了?其实心里也在暗戳戳地和他较着劲吧?这不就逮着机会讽刺他是禽兽了么?

  深夜,辛旷陡然惊醒,因着一丝半点的细微声响。

  他赤脚落地,悄悄摸到门口,沾了些口水到指尖,轻轻捅破了窗纸。他凑到小小洞眼处,却见客栈里一片漆黑,连个鬼影子都看不清。

  以耳替眼,他听到了铜器的声音,就在回廊里,息列索落一直不停。他立刻就想到了整个客栈唯一上了锁的房间,也猜到了开锁者为谁。

  辛旷想要阻止,可他不会武功,试图弄出一些动静,又没法在这寂静之中撇清自己。

  犹豫不决时,只听得微不可闻的“嗖”的一声、“嗡”的一声、惊呼一声,短暂的安静后,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朝他越来越近了。

  开门,落门栓,小声争议,归于沉寂……

  这又是什么戏码?

  辛旷惆怅于这一日的一无所得,翌日赶早起身,想去昨夜闹了动静的那处看个究竟。

  锁完好无缺,样式精巧,看做工和质地,并非寻常可得。难怪昨夜海隅帮人弄了半天也没打开。

  他摇了摇头,再看门上有个小洞,拔下头上的簪子,用簪尖戳进去,然后顺着簪首的指向望了过去……

  昨日新来的客人,那个他一直没有看清过面容的女子,就站在这个方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饶是尴尬到如此境地,辛旷还是很快转过了身,索性用身体挡住了发簪。心里想着,要不再装一回找错了房间的客人?

  “陈姑娘,今日起这么早?”

  楼下有人喊了一声,那女子转走了目光,也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她应声下楼去了。

  辛旷拔下簪子,也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间客栈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过也越来越危险了。反正掌柜已识破了他的身份,也没拿他怎么着,应是靠得住的。辛旷准备待会就去找李毕,让他们搬回来住。

  海隅帮人做贼欲进那间上锁的房间,显然与那书生陈垂不是一伙。而那群新客阻止了海隅帮人进入上锁的房间,他们和书生是否有着某种关连?若他们能抹黑打中海隅帮人,那自当也清楚贼人最后的归处在他的隔壁。ωWW.chuanyue1.coΜ

  而他么,顶多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如何能把这笔帐算他头上?

  可那个女子的眼神啊……分明有毒。

  那个女子也在猜度着辛旷的举止,未曾留心方才这个海盗对他称呼有了变化。

  以前除玄蜂和元邪,底下一群海盗叫她都是“喂”、“那谁”。但如今这些曾对她呼来喝去的海盗远远见着她便莫名的激动,一个个起身行礼喊她“陈姑娘”,她心里便有了疑问,也非常地不自在。

  陈酿看着他们异于寻常的和颜悦色的嘴脸,笃定他们心里有妖,忍耐了一阵终究是忍不住了,她悄悄问玄蜂:“你们可是都遇见了高兴的事?”

  “陈姑娘!”玄蜂一反常态,做作地睨了她一眼。

  “……”陈酿被吓得一阵反胃,不敢再问了。过了一会,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少了个人,问道:“怎么不见你们老大?”

  玄蜂又给她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在房里补觉呢,可能……”他难以抑制地笑了笑,“……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昨晚……陈酿想到昨晚的事,心下还是有些触动的。

  说到底都是因她的缘故,若非为了看住她,不留行也不至于在椅子上睡了一夜。但也并非全是因着她一人的缘故,若是玄蜂上次没有插科打诨让她溜走,不留行也不至于对她事事亲历亲为。

  养了一群饭桶……他的火气能不大吗。

  否则半夜时候何以对客栈另一头的鬼祟那般容不得,一怒之下暗器激射而出。

  不过现下再看海盗们过分殷勤的样子,估计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摇钱树了,铁定把她看得牢牢的,这以后可还怎么脱身?

  陈酿没了食欲,草草吃了几口,便又上了楼,也准备补会儿觉。

  这地方的人起得早,天未彻亮便有人声,她一早便被吵醒,翻来覆去再睡不着,这会儿懈怠下来,又有些犯困了。楼梯口,她忍不住捂脸打了个呵欠,顿觉双眸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也是运气吧,就这么随意一瞥,隔着水雾,她就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刹那,心如鼓擂。

  就着还未放下的手又打了个哈欠,她镇定地推开了离她最近的房门。

  当然,她也不可能去推开一个陌生人的房门,指不定被骂着赶出去呢。

  不留行睡得很浅,就方才她进门关门的片刻,他已转瞬清醒,腾地坐起了身,手握长剑,目露凶光,虎视眈眈地盯住了她。见了是她,随即戾气消退,将尚未完全出鞘的剑送回,搁在了一旁。

  陈酿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门外她认出的虽只有一张脸,可与其同行的还另有二人,穿着不一,走路也相隔甚远,但他们身上的土匪气质别树一帜,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夶风小说

  不留行看着她一副俨然被吓傻了的模样,不由失笑:“找我?”

  “嗯,我……我有点事……”没事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也说不过去啊,可是,她又哪来的正经事要麻烦到他,于是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进来坐坐。”

  坐坐?不留行哪会信她的鬼话,只将眼神往她身后一带:“出去。”

  才不!这会儿门外几人还没全走掉呢。

  陈酿转头就往条案走去,规规矩矩地坐下。“你睡你的,我坐我的,我又不会打扰到你。”

  不留行不说话了,秉着一双如炬双眸将她仔仔细细地盯着,陈酿扛不住他的眼神,心里直冒嘀咕,昨晚这人不还怕她逃跑亲自看了她一夜么?这会儿怎么却要将她往外推了?

  她半是提醒地问:“我一个人待着,你真的放心吗?”

  不留行被问住,仿佛心事被戳中,想反驳,却无从可说,徒劳地挣扎着,很快又放弃了,一言不发地重新躺了回去。

  陈酿看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她就是进来躲一躲,等他再次赶人她就顺坡下驴回自己房里去了。门外那三人都已下了楼,她看了眼不留行侧躺的背影,双手撑着条案就要站起。

  “安静。”

  陈酿顿住,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么点声音怎么就打扰到他了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听话,她注视着那端状如沉睡的不留行,轻轻地轻轻地抬起了屁股。

  “坐下。”

  陈酿惊了,她方才没有发出声音吧,难不成习武之人的耳力真有这般惊人?她恹恹地缩了回去,趴在条案上,一面咬牙切齿地强忍怒气,一面无精打采地……睡了过去。

  她本就是打算要睡个回笼觉的。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陡然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他没有扭头去寻她的身影,知道她在。

  她的呼吸很轻,像翎羽,一遍一遍刷进了他的耳朵里。

  由耳及心,心里开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心安。

  “喂,你打扰到我了,知不知道?”

  他在心底如是轻声说。

  ***

  既知海隅帮人也在此地,陈酿想要逃跑的心更甚。她偷偷观察过,海隅帮人时不时会下一趟楼,和掌柜说上几句话,有时会出去,但肯定至少留下一人。至于他们和掌柜说了什么,他们守在客栈等待什么,不用想她也知道。

  毕竟事情只过去了十日。

  这一天里,有客人离开了客栈,没有新的客人入住,因为空下的客房都被不留行定走了。他也就从她一边的隔壁的隔壁搬到了她另一边的隔壁,其他的海盗也不必挤在一间,他们几乎占了临江这面所有的客房。

  那个原本住在陈酿与不留行中间的客人,未因他们的迅速扩张而心生惶恐,仍是坚定地住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面相吧。和海隅帮人不同,这群海盗虽同样五大三粗,但实在徒负虚名,不论表里,都有些憨。

  除了不留行,海盗群中独一份的精悍。

  以一己之力将一群乌合之众拉扯成了独霸一方、恶名滔滔的海盗团,陈酿竟对他心生了几许钦佩。伴随着的,还有几许惶恐。

  如今能相安无事,只因他们还不知道她做过什么。

  连着两餐,陈酿都未踏出房门,玄蜂未觉有异,毕竟之前在岛上她可在一座破石屋里一连待上了四日。更是投其所好,他每次都把饭菜端到她跟前,还想陪她说会话来着,却都被赶了出去。

  就这样过了一日,玄蜂再次请她一起用食最后又是独自下楼时,不留行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不留行问:“她怎么回事?”

  玄蜂坐下,颇感纳闷:“没事,就是不想出来。”

  不留行看向楼上她的房间,声音里听不出何种情绪。“她的性子可一点都不闷。”

  “也不闹腾。”玄蜂扫了一遍桌上的菜肴,甚是满意,浑不在意地接话,“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跟猫一样一样的。”

  不留行用筷子挡住了他的筷子,耐心地问道:“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生病了?”

  “不像啊。”玄蜂嘻嘻笑着,“看着挺精神的。”

  “你看清了吗,回答的这么快。”

  声音未扬,却泄露了几分火气,致使玄蜂一愣,委屈之下反思自己的过错,渐渐地回过味来了。

  他心中忐忑道:“可能是……难为情了吧。”

  不留行微微皱眉:“你捉弄她了?”

  “哪敢哦!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的哟!”随即玄蜂语气一转,略显尴尬地呵呵了两声,“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儿个上午,陈姑娘从你房里出来的时候,被我看见了。”

  他觑了眼不留行的脸色,更小声地说了下去,“我这不是逗个乐儿么,就问她怎么从老大房里出来了,谁知陈姑娘这人可真实诚,还真就说了。”

  不留行:“说什么了?”

  玄蜂:“说你们……一起睡了一觉。”

  所有看戏的脸都快兜不住了,海盗们想笑又不敢笑地看向了他们威严的老大。

  不留行的牙齿又开始痒了,他竟还担心玄蜂不知轻重捉弄了她,却是他反被捉弄,成了手下的笑柄。当日她当着满屋子海盗大言不惭地说要他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玄蜂小心翼翼道:“老大……”

  一记眼风扫来,更胜寒风。

  玄蜂心中百折千回,已从不留行脸上话中咂摸出了些许不安其室的意味,然后想法子灭火。

  “好像陈姑娘的脸色比昨天更白了一些,会不会是元邪那小子说的什么寒症发作了?这我也不懂,看不出来啊……”

  他见不留行的脸色没那么沉了,越发有了说话的底气。

  “要不老大你待会给陈姑娘把饭送去吧,顺便瞧一瞧她的身体,可别在这节骨眼耽误了咱们的正事。”

  一直藏在玄蜂心底无法用言语说清楚的担忧,他也终于瞧出了端倪,不由得痛心疾首,素来深沉、稳重、内敛的老大,已经会因为陈酿的一句话轻易外露了心思。

  不过,他这忐忑又兴奋,在想活和找死间跃跃欲试的,又算是个怎么回事?

  陈酿趴在窗口,看着天高地阔却飞不出去,唯有一艘艘船驶过眼前,反复琢磨着从海盗眼皮子底下脱身的良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被老虎盯上了,一回头就看到了不留行。

  当然,他并不是无声无息地进来的。只是陈酿听见敲门声时便以为是玄蜂给她送饭来了,而她一腔自由之心不甘困于一隅又找不到出路,心情烦闷,姿态多少就有些不端正了。

  但一直没有人接她的话,她很快就猜到了身后为谁。

  刚刚她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放着吧,人下去。”

  这话是对谁说的?反正不留行肯定认为是对他说的。此刻他的脸色比天边的云还沉,风雨欲来。

  倒是不留行一点都没看出她脸色不好,她分明好得很。他稍重地搁下了托盘,意在警告,她却还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地朝他笑。

  “你没出去啊?”眼见着他的脸色又有阴郁的征兆,陈酿立刻解释,也是试探。“出门,出客栈。我是说,你们不是为了找人才上岸来的吗?怎么一天到晚都不出去,难不成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啊?”

  不留行:“操心我做什么,我自有安排。”

  她立刻就闷闷的了。

  到底还是不忍,不留行咳了咳,缓和道:“你……不必过于担心。”

  陈酿一愣:“担心什么?”

  诚然陈酿身上还有很多谜团。从头至尾,她所求的都是他的庇护,而非报复,能让人罔顾自身而对敌人摇摆不定的,大概也只有感情。那个传书于她诱使她上岸的人,她的哥哥,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该不该信。

  他继续说:“我很清楚我的仇人是谁,不管你哥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都可以饶他不死,但问题是,你要清楚自己的想法,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她呆呆地看着他,心想,逃掉才是真的一了百了。

  陈酿也想过跳江遁逃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而另一边的门通向回廊,只要她一开门,不远处的客房就会伸出一个两个的脑袋,笑着问她“陈姑娘有事吗”。哎,可能海盗的耳朵都特别好使吧。

  不过不留行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如若逃避不能解决她眼前的问题,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黄泽海盗对海隅帮深恶痛绝,他们和那三个海隅帮人互不相识,已经是她最大的侥幸。可同在一个客栈,要是来了其他曾交过手的海隅帮人,比如海谯,双方恶斗的同时,她也在劫难逃。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也或许,他们恶斗的同时,也会是她唯一离开的机会。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心枕长戈更新,第 11 章 7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