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湖心阁。
明映雪整整沉睡了三天,沉睡的梦境里不断更迭着画面片段。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什么逻辑,一会儿是云雾缭绕的云梦一会儿又跳到青山苍翠的剑宗。明镜无波的水光与巨渊里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火光交错出现。下坠的狂风、隐隐若现的星光还有一声声泣血诅咒都让明映雪感到窒息,但紧接着画面开始转换,那是剑宗巍峨七山中被刻意隐藏的往事,苍郁群山中还有另一个人也同样背负着痛苦不堪的回忆。
梦境里的沈决云还很年轻,脸上还有着未脱的稚气,相比起现在的冷漠强势倒不如说是意气风发更来的合适。明映雪现在看到的大多数片段应该是沈决云学有所成声名鹊起的那段青葱岁月,那时他无忧无虑,上有师尊师兄宠爱下有天赋卓绝的深厚修为,每天唯一需要费心的如何抵抗来自师尊和师兄的爱的魔爪。尽管那时的沈决云偶有冷脸却与后来的冰冷孤傲截然不同。
明映雪就像一团无形的气体在虚无处看着沈决云师徒三人组的相处,或笑闹或认真严肃。一时是竟陈逗着沈决云练剑搞偷袭,一时是师徒三人秉烛夜谈。在看到师尊和师兄两人趁着沈决云打坐时往他白衣上画乌龟时,明映雪是真的没忍住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容才浮上脸庞,眼前画面就是一转。
温和慈祥的长者独自坐在封闭的书房内神色狠戾决绝,明映雪忽地心头一跳,就见长者突然拔出自己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明映雪呼吸一滞,忘了自己现在并没有实体下意识地想要救人。下一秒,门外有人用蛮力闯进了这个被封闭的书房。明映雪立刻向门外看去,来的是竟陈。
竟陈提着剑浑身发抖,他一见到血流一地已经殒命的师尊不禁崩溃跪倒眼眶通红。明映雪听着竟陈喉咙里发出的急促哽咽心里酸的不行,为什么会这样?明映雪在心酸的同时更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心惊。果然就见竟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他跪行到遗体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后竟然捡起长者跌落在地上的长剑就狠狠往那人遗体的胸腹和各关节刺去!
明映雪被竟陈疯狂的举动吓到发抖,几乎是立即扑上去试图阻止他,可她只是一团虚无,更何况这已经是以前发生过的记忆回溯而已,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接下来就是沈决云回到师门发现被竟陈伪装过的场景,他被告知是魔道报复虐杀了他的师尊,能做到悄无声息在剑宗对掌门实施如此惨无人道的行为,来人修为定是不俗,很有可能是魔道的高层。
明映雪几乎是要贴到沈决云的肩上了,她虽然触摸不到沈决云但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翻涌的怒火和仇恨,但更多的是失去亲人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明映雪终于知道了沈决云封剑的原因。她看着沈决云在葬礼结束后毫无情绪的将掠影掷入幽暗深潭,然后决然地关闭了开阳的大门。
整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沈决云几乎就从未踏出过千机阁,他不知疲倦地催动着命线试图找出杀害他师尊的凶手,可终究是徒劳一场。
沈决云给了自己一年时间,但他无法得到结果。于是开阳山门再次拉开,一个冰冷的封闭的流光仙尊出世,封了剑的流光仙尊并没有就此泯然众人反而修为更上一层,凭借着出神入化的灵力操控血洗了整个魔道驻地。既然找不到那个下手的人,那就全部杀掉好了,从此修罗成为沈决云身上抹不去的一个标记。
大梦一场,明映雪鸦羽轻颤着睁开水眸,长时间的合目让她眼前有层朦朦水雾,再加上她苍白疲倦的脸色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醒了?感觉怎么样?”沈决云这些天一直守在明映雪的身旁,她或挣扎或痛苦还有偶尔的笑意都看在他的眼中,甫一见人醒过来他立刻伸手抚住住她额角柔声问道。
明映雪刚刚经历完沈决云的痛苦,乍眼见到他竟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看了好半天才轻声问道:“师尊你还好吗?”
沈决云等了半天等来了句这么无厘头的提问,撤开手瞬间有些无语,“昏过去的人又不是我,我当然好得很。”
明映雪却一把反握住沈决云的手,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到这里,她突然猛然停住,将后面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进去。
沈决云皱着眉再次摸了摸明映雪的额头,“你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徒歌都看不出来?”
明映雪没有像往常一样辩驳,她定定地看着沈决云的双眼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师尊,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沈决云不知怎的感到一阵心慌,如此低迷沉郁的明映雪还是他那个明艳热烈的小姑娘吗?
明映雪出生在已是人神共居末期的云梦。那时庇佑着云梦的众神即将陨落,早已习惯向神明索求依赖的云梦人在得不到回应后变得愤怒怨恨做出了极端的举动。这些沦丧无礼的行为进一步引得上天降下惩罚,无数恶障如黑色巨蟒喷薄而出铺天盖地吞噬了云梦的一切。
侍奉神明与神厦的巫觋在神明的无所应下纷纷逃离,试图用神明赐予的能力离开云梦。最后只剩下两位巫觋仍然留守着神厦每天祝颂焚香礼仪丝毫不敢松懈,这两位就是明映雪的父母。
明映雪父母的虔诚与忠心感动了余晖里的云梦众神,祂在云梦即将崩塌的最后一刻给予祂的信徒最后一丝奖赏。一年后,明映雪出生,众神彻底陨落。
明映雪的母亲对明映雪寄以厚望,她认为自己的女儿承载着众神的力量,是神的化身。她将明映雪当做神明来对待,不允许明映雪叫她母亲,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明映雪的母亲。
可明映雪的成长却不合她母亲期待的那样发展。到了五岁的明映雪始终和懵懂的幼童一般既没有洞悉一切的智慧也没有翻云覆雨的神力。失望至极的巫女对自己的女儿开始愤怒起来,她甚至开始埋怨众神为何不直接选择自己。嫉妒的种子落在心间生根发芽,随着明映雪的长大而茁壮。
面对依然普通的女儿,此时的巫女再也不将她当做崇高无比的神明来看待。她终日用怨恨的目光看着明映雪,不允许明映雪靠近,逼迫明映雪使用神明赠与她的力量。可懵懂的明映雪连母亲口中的词句连意思都不甚懂得,又怎么能催动那庞大的来自神的力量呢?
于是彻底失望的巫女对明映雪不再期待,她用尽世间最残忍最恶劣的诅咒攻击自己的女儿,一边控诉神明的不公。终于有一天在觋的疏忽下,巫女扯着尚且只有七岁的明映雪来到那被恶障撕开的巨渊旁,在明映雪哀哀求饶下一把将她扔进了令人恐惧的深渊。
恐惧突破极限令人爆发,在坠落中失去意识的明映雪终于如巫女所愿展现出强大的力量。明映雪此时只是个装载着神力的人偶,她不懂得怎样去控制去使用,古老的极寒毫无节制的爆发,云梦水境瞬间变为白色冰原。巫女在惊愕中下意识地攻击了明映雪,很快没有神智的明映雪锁定住了她,在生死攸关的一刻觋终于赶到现场并为巫女挡下了致命一击。Μ.chuanyue1.℃ōMwww.chuanyue1.com
巫女的痛苦哀嚎惊醒了失控的明映雪,清醒过来的她才发现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她颤抖着靠近自己的母亲想要乞求她的原谅,但巫女充满怨恨的红肿双眼深深地刺痛了她。
“明映雪,我愿你永远如今日一般无知无觉,既然不想承载承担那就祝你永远体会不到爱与希望!”巫女泣血诅咒,最后抱着觋的一同跳入了深渊。
明映雪茫然坐在冰天雪地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淌下的眼泪被严寒冻成了冰。被现实逼到崩溃后,明映雪像她母亲一样开始对神的选择感到怨恨,她在这无人之境倾泻着自己的情绪却依然无法救赎自己。在她即将耗干自己的精神时,点点星光忽然刺破天幕,微弱的光洒在明映雪身上控制住她毫无节制的发泄。在星星的陪伴下,明映雪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对自己爆发出的能量感到恐惧。巨弓扶桑就是为了这样的明映雪而诞生的,这棵本已不复存在的神木在神祇的手中再次复苏,待命映雪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力量时,扶桑便可功成身退。虽然这并不是正真意义上的复活,却与扶桑原本的职责异曲同工。从此云梦之境的巨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高可参天的神木扶桑。
这就是明映雪成长为今天这样所付出的代价。而这并不是她成长的终点,她曾想过若是最后成长的意义是要她失去扶桑,那她宁愿不要成长。可现在,明映雪看着眼前已经成为她人生中最珍视最依赖的人,她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存在的理由,她愿意成为沈决云命运的改点,她知道自己能够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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