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悦在返程途中开始发烧,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当马车回到郡王府,李冶白第一时间叫来大夫。
大夫坐在床边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李冶白看得心惊肉跳,小声询问:“张大夫,郡王爷没事吧?”
大夫低声埋怨:“你不是不知道,郡王爷的身体劳累不得,为什么没有劝着些?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郡王爷这样,至少得静养五六天才能退烧。”
“不行。”沈舒悦缓缓睁开眼睛,“赵大人被绑架,至今情况不明,我不能闭门养病。”
李冶白赶忙回答:“郡王爷,欧阳大人已经送信过来,赵大人没事,只是肩膀受了一点轻伤。欧阳大人说了,他会尽全力缉捕凶手,请郡王爷放心。”
沈舒悦没有回应这话。他对着大夫说:“蟠螭司有好些公务需要处理,过几天就是母亲的生辰。在母亲生辰之前,我不能病倒。”
“郡王爷,万万不可!”大夫表情凝重,郑重地劝说,“郡王爷身子弱,任何病痛都只能慢慢调养。如果用药物强行退烧,那是亏空您的身体,得不偿失……”
“我的身体还有亏空的余地吗?”沈舒悦讥诮。
大夫不敢接话,继续劝说:“郡王爷,如果你静心休养,或许不需要五六天……”
“你去开药吧。明天我必须去蟠螭司。”沈舒悦态度坚决,紧接着又叮嘱他们,“不许告诉母亲和皇上。等忙完了这阵子的事,我一定会好好休养。”
大夫没再劝说,转身去煎药了。
小半个时辰后,冯岳山向蓝衫传话,赵致远在黑衣人面前几乎吓破了胆,言行举止并没有异常。穿书吧
沈舒悦得悉,起身喝了小半碗白粥,坐在床边发呆。
不多会儿,李冶白送上汤药,忍不住嘀咕:“郡王爷,您让张大夫不要告诉皇上,可是……”
“我知道,他一定会禀告皇上。这正是我的目的。”沈舒悦笑了笑,转而安抚他,“今天我大半时间都在休息,并没有那么虚弱。”
李冶白低声埋怨:“如果郡王爷想见皇上,大可以直接进宫,何必折腾自己的身体。”
沈舒悦笑着解释:“难道我直接进宫对皇上说,虽然赵致远与二十年前的那封遗书纠缠不清,但是其中并没有内情,希望皇上不要对天尧的婚事产生疑虑。我这么说,皇上会怎么想?”
李冶白呆住了。
沈舒悦喟叹:“天尧自小喜欢跟着我。既然他钟情赵大小姐,我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夫妻和睦,不要受无谓的人影响。”
李冶白试探着问:“郡王爷的意思,皇上会因为这次的事猜忌赵大人,甚至景王爷?不至于吧?”
沈舒悦解释:“赵致远一向低调,但他毕竟掌管着刑部。最重要的,他的女儿很快就是景王府的世子妃。这次的事情皇上不至于怀疑他或者小舅舅有二心,但钱厚淳全家被先皇处死一事是否有内情,我暂时不知道,只能小心为上。”
李冶白愈加糊涂,皱着眉头说:“郡王爷,您让青衫前往赵大人的故乡,又让冯岳山调查赵家和钱家的渊源,然后您又故意软禁赵大人,让蓝衫观察赵家其他人的反应,难道您也怀疑赵大人?他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以防万一罢了。”沈舒悦叹息。半晌,他突然轻声感叹,“虽然她只是罗刹门的工具……她看到我的‘礼物’,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沈舒悦口中的“她”当然是指琼花。此时此刻,琼花就在舒郡王府的大门外,生气地瞪着郡王府紧闭的大门。
沈舒悦所谓的“礼物”,竟然是周子航的认罪书!
她受周子航雇佣,谋杀他的伯父周长健。她以为周子航不耻周长健的行为,结果他竟然全盘接收了周长健的肮脏买卖,变本加厉地从事贩卖稚子的勾当。认罪书上那一行行一列列文字,字字都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自小学习如何洞察人心。她犹记得,周子航义愤填膺地向朱蕉控诉周长健的罪行,他甚至愿意一命换一命,只求他们尽快结束周长健的罪孽人生。
她自认可以察人于微,居然被周子航骗了?!
琼花用力摇头。她不可能看错周子航,认罪书有可能是假的。难道是沈舒悦为了抓捕她,故意设下的陷阱?
想到这,琼花恨不得飞身跃入门内,找沈舒悦当面问个清楚。可惜,郡王府高墙黑瓦,戒备森严,她贸然闯入一定有去无回。
琼花一反平日的飞扬自信,耷拉着肩膀走在无人的街口。
不知不觉中,东方泛起鱼肚白。她远远看到两个衙差正在张贴告示。她想要避开他们,不期然看到告示上面的画像竟然是朱蕉。
她走上前细看,告示上面并没有文字说明,只写着凡是提供此人行踪的举报者,官府赏银五十两。五十两几乎是普通三口之家两三年的用度。
琼花装出见钱眼开的模样,对着衙差说:“五十两,这么多,这个人是江洋大盗吗?”
“比江洋大盗更厉害!”衙差啧啧砸嘴,“他是血蒾,专门取人性命的杀手,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恶魔?”琼花暗暗握紧拳头。这就是沈舒悦对她的评价?!
衙差好声好气地劝说:“小娘子,这个银子你赚不了。血蒾可厉害了,这次如果不是蟠螭司凑巧抓住了一个犯人,衙门就连血蒾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琼花恨到了极点。沈舒悦既然把周子航的认罪书“送”给她,那就证明,他已经知道,她才是血蒾。他这样大肆抓捕朱蕉,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她朝蟠螭司的方向飞奔。
沈舒悦在早饭之后得知,有人假扮周家的下人,打听周子航关押在哪里。他沉吟片刻,对着蓝衫说:“按计划行事。”
一个多时辰后,他乘坐马车来到蟠螭司,远远就听到欧阳靖向下属吹嘘:“你们不知道,老子赶到的时候,凶手正要杀赵大人灭口。如果不是老子大喝一声吓跑了凶手,那把刀子说不定就刺中赵大人胸口了。”
有人问他:“凶手是上次的女人吗?”
欧阳靖摇头回答:“不是。虽然他逃得很快,但是我很肯定,他是男人。”
“凶手是男人?”沈舒悦假装惊讶。
“督主。”欧阳靖迎上前,把营救赵致远的经过说了一遍,讨好地询问,“督主怎么知道,赵大人被关押在猫儿胡同?”
两人说话间,他们已经一前一后走入沈舒悦平时办公的地方。一个精壮的小个子男人上前向他们行礼。他是冯岳山这两年训练的徒弟,名叫杜峰。
沈舒悦解释:“他是青衫的江湖朋友。这次多亏他连夜追踪调查,这才找到绑匪的藏身之处。欧阳大人,你替他安排一个去处,这是我先前答应他的。”
欧阳靖赶忙应下。
等到欧阳靖找人把杜峰带走,沈舒悦问他:“赵大人是怎么说的?”
欧阳靖笑了笑,回道:“赵大人是文官,哪里见过那样的阵仗。他吓破了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再加上他家女眷哭哭啼啼的,我只能答应他们,今天再去问话。”
“我和你一起去吧。现在过去?”沈舒悦作势往外走。
李冶白赶忙劝阻:“郡王爷,您受不得颠簸。从家里过来这边,您已经很辛苦了。”
沈舒悦摇头:“没关系的,不过几步路。”
欧阳靖建议:“不如属下派人把赵大人接来蟠螭司?”
沈舒悦正要拒绝,皇上传来口谕,让他在蟠螭司等候。
午后,皇帝微服前来。他没有惊动旁人,熟门熟路走入沈舒悦休息的房间。
沈舒悦赶忙上前行礼。皇帝拉住他的手,不悦地斥责:“上午听太医说,你不听他们的劝阻,明明生病了也不愿意在家里休息?”
沈舒悦连声否认,又向皇帝解释:“舅舅,昨晚我只是有些累了,今天已经全好了,没有太医说得那么夸张。”
皇帝站在原地审视沈舒悦,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这才拉着他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舒儿,舅舅答应让你主理蟠螭司,只是让你打发时间的。我找来这里,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你,就算十个赵致远的性命,也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记住了吗?”
“记住了。”沈舒悦笑了笑,邀功似的说,“舅舅,赵大人失踪以后,我花了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找到了他。可惜,没能抓住犯人。”他失望地叹一口气。
“这次没抓到,派人继续抓捕就是,不值得为这么一点小事叹气。”皇帝安慰沈舒悦,紧接着又问他,“这件事的经过我已经听说了,那个赵致远到底怎么回事?”
沈舒悦点头附和:“我也觉得很奇怪。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从房间凭空消失。除非——”
“除非什么?”皇帝追问。
“那不太可能。”沈舒悦状似自言自语。
皇帝侧目。
沈舒悦解释:“欧阳大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几乎丧生于犯人之手……我的怀疑应该是错的。”
“你想告诉我,如果不是赵致远几乎丧生,你怀疑他与犯人里应外合?”皇帝沉下了脸。
沈舒悦点头又摇头,不甚确定地嘟囔:“或许等欧阳大人问过赵大人,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马上把赵致远叫过来!”皇帝吩咐门外的侍卫。
小半个时辰后,欧阳靖和赵致远匆匆赶到蟠螭司。赵致远身穿藏青色的褂子,衬得他的脸颊苍白如纸。他看到皇帝,“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哀声求饶:“皇上,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皇上冷哼。
赵致远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低头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说话啊!”皇帝不耐烦地催促。
赵致远艰难地说:“臣不敢欺瞒皇上。前天晚上,臣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厚淳兄的女儿,规劝她离开京城好好生活……”
“你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房间的?”欧阳靖脱口而出,又马上向皇上告罪。
在皇帝的许可下,赵致远如实说了自己躲藏在浴桶内的经过,紧接着说道:“等到微臣避开蟠螭司的眼线,偷偷走到后门的时候,微臣不只没有见到厚淳兄的女儿,反而来了一个黑衣人。”
他咽一口唾沫,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哆哆嗦嗦叙说,“直到那个时候微臣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黑衣人掳劫了我,我一路求救无门,最后被他们关押在一间屋子里,逼迫我默写厚淳兄的遗书。”
“就是你交给朕的那封遗书?”皇上插嘴。
“是。”赵致远点头,“他们要微臣一字不落地默写,微臣实在记不得具体的内容,只能想方设法与他们周旋。最后他们不耐烦了,就想杀了我,幸好欧阳大人及时赶到救了微臣的性命。”
说到这,他罔顾肩膀的伤势,双手伏地,虔诚地跪在皇帝脚边,恳求皇帝赐罪。
沈舒悦微微眯眼,低头审视赵致远。赵致远的手腕有两条清晰的血痕,这是他特意命人狠狠绑住他的双手留下的绑痕。不过他并没有教他,故意扯裂肩膀的伤口,让鲜血濡湿衣裳,演出这场苦肉计。
短暂的静默中,皇帝朝沈舒悦看去。沈舒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头询问赵致远:“赵大人,你的意思,有人假冒钱厚淳的女儿,要你避开蟠螭司,偷偷与她见面?”
赵致远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轻轻点头。
沈舒悦又问:“那女杀手呢?她为什么在天尧面前威胁你的女儿?”
皇帝点点头。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赵致远回答:“我原本以为,厚淳兄的女儿生怕我不愿意和她见面,所以雇佣女杀手威胁我。不过,我被囚禁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听黑衣人提起她,所以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这样。”沈舒悦的嘴角掠过讥诮的笑意,很快消逝无痕。他沉吟片刻,扬声呼唤:“青衫,我有话问你。”
青衫应声而入,站在门口冲众人行礼。
沈舒悦问他:“你肯定,这次假装掳劫赵大人的女杀手,和上一次潜入赵大人府邸意图胁迫他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青衫愣了一下,侧头想了想,不甚确定地回答:“公子这么一说,属下又不确定了。当时大门口虽然点着灯笼,但是属下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皇帝皱着眉头说:“舒儿,你的意思,当时不只有人冒充赵大人,女杀手也是冒充的?”
“有这个可能。”沈舒悦朝赵致远看去,“赵大人应该还记得,第一次在你家院子里,我和女杀手对峙的时候,我谎称让火箭手射杀你,女杀手二话不说救了你。这事足可以证明,女杀手根本不想伤害你。这次的黑衣人明显是想杀你的。”
赵致远哀声说:“我也以为他们不会伤害我,这才同意与她见面。”他擦了擦眼角,再次恳求皇帝降罪。
皇帝吩咐他回家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赵致远离开之后,皇帝殷殷叮嘱沈舒悦,务必保重身体,不能过度劳累,随即由欧阳靖护送回宫了。
沈舒悦在蟠螭司大门口送别皇帝之后,回屋闭目养神。
李冶白站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按摩额头,试探着说,“郡王爷故意诱导周子航,让他指证一个丑老头就是血蒾。难道您不想让大家知道,琼花就是血蒾?”
沈舒悦不可置否。
李冶白又道:“青衫故意说谎,大家一定觉得,琼花没有参与赵大人被绑架的事。”他皱着眉头抱怨,“不管是琼花还是血蒾,郡王爷用心良苦,特意把她从这些事情中摘除,可是她不见得会领情……”
“的确,她不会领我的情。”沈舒悦笑了笑,转移话题说道,“欧阳大人这会儿正护送皇上回宫。你觉得他们会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李冶白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欧阳大人一定会告诉皇上,他如何英勇地救出赵大人。郡王爷特意让欧阳大人营救赵大人,就是为了借他的口告诉皇上,黑衣人差点杀了赵大人!这就是郡王爷以前说的,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欧阳大人!”
“孺子可教也。”沈舒悦笑了起来,“那你说说,我们接下去做什么?”
“这个奴婢哪里知道。”李冶白摇头,觍着脸恳求,“不如郡王爷给奴婢说说吧!”
同样的,琼花也不知道沈舒悦接下去要做什么。她试图打听周子航收押在哪里,还没有打听出结果,就看到了衙差张贴的第二张布告。续朱蕉之后,沈舒悦张榜缉拿宝哥。
京城之中,除了柳儿没人知道宝哥效忠于罗刹门。这就是说,柳儿不只没能勾引沈舒悦,反而向他供出了一切。
这一刻琼花深深地后悔了。她试图利用柳儿让沈舒悦难堪,那不过是小小的恶作剧,结果却暴露了宝哥。幸好柳儿不知道宝哥的真名,也没有确实见过宝哥的真容。不过朱蕉的容貌特征太过明显,他不得不离开京城。www.chuanyue1.com
琼花越想越懊恼,低头走在人群中。沈舒悦通缉朱蕉,通缉宝哥,同样也可以通缉她,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到底想干什么?!
罗刹门一向不会正面挑衅官府,所以她只能化身血蒾,专杀周长健那样的人渣。可惜她杀了周长健,却“培养”了一个周子航,她做错了吗?
琼花神思恍惚,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张少忠说,她拿到的遗书是假的,赵致远却信誓旦旦,那封遗书是真的。她应该相信谁?
不知不自觉中,琼花走到了新的落脚点附近。突然,她猛地转过身,紧张地环顾四周。她隐约觉得,自己被跟踪了!
她全身紧绷,像木偶一般往前走。她越走越偏僻,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她再次转过身,大叫一声“不好”,疾步往回飞奔。
夜幕悄然降临,街上行人寥寥。一名黑衣男子双手抱胸站在街道中央,远远打量琼花,右脸的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尤为可怖。
琼花一眼就看到他。她停下脚步审视他。
行人好似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紧绷气氛,眨眼间全都消失了。
琼花高声说:“你是蟠螭司的人?”她冷笑,“那个病秧子又想干什么?”
疤痕男不理睬琼花,扬声询问:“找到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男人半跪在疤痕男脚边,沉声回答:“属下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
琼花表情微变,提气往东边的小巷飞奔。他一口气跑出十余丈,突然停下了脚步。黑衣人刚才的问话只是在诈她,结果她暴露了朱蕉等人的藏身方位。她回头瞪着黑暗中的人影。
疤痕男“哈哈”大笑,高声吩咐手下:“就是那个方向,给我挨家挨户搜查,务必找到他们!”
琼花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迅速拔出腰间的软剑朝黑衣男子刺去。
黑衣人侧身躲过琼花的攻势,对着夜空吹了一声响哨。
伴随尖锐的哨声,七八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朝琼花聚拢,各各手持长剑,神情肃穆。
疤痕男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朗声说:“罗刹门的杀手,不过尔尔。”
琼花反诘:“沈舒悦这么喜欢‘胜之不武’,大可以在猫儿胡同围捕我。”她惊问,“你们不是病秧子的手下?”
疤痕男冷哼,指着琼花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兄弟们,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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