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奔跑,池妤快步趔趄地往商学院的方向赶。
校园路两旁栽种的秋桂,呈倒映式在眼中后退,秋末,桂花飘零,碾做尘土,花香也逊色十分。Μ.chuanyue1.℃ōM
几周前,秋桂正当时时,清桂飘香,她们曾一起游赏过。
那时华莳难得起兴,阑珊意兴地拉着池妤往校园学院路走。回想中的场景,华莳第一次谈到她的家人。
她说“我母亲很喜爱梧桐和这桂花......我记得《红楼梦》里有一个片段是“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
月考的焦虑紧张在柔声细语轻吟调中渐渐淡去,耳畔有的只是轻柔的缱绻低语,和那秋风拂过枝杈间,掠过树荫下,沙沙的风鸣声。
池妤在心中默默勾勒出华莳妈妈的模样,应是柔婉亲和,举止间说不尽的风情与淡雅。
有如江南女子的恬淡,远乎浩渺天地的脱俗不染,眉眼含笑,意趣幸然,雅致而素净。
她能读懂那一刻吟诗畅谈时,华莳眼底的眷恋柔情,那是她眼中少有的情绪外露。隐忍着莫大的丧亲之痛,却仍旧默守于心,如涓涓细流,汇合成江海涛涛。
清笛伴着花香,烦忧都是明天的事,彼时,听曲,赏景,观人......
许是那时迷了心窍,她竟没有留意华莳所说的那一面场景,梦红楼,红楼一梦,多少楼台烟雨中,多少离人相思愁......
回忆百般袭来,心绪不宁,池妤没能顾得脚下的一步趔趄,左脚和右脚生分,不受控地倾倒了身体向一边摔去。
意料中的疼痛感没有如期而至,她跌入了一个怀抱,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着池妤的腰肢,手上用力拉回,才免去了她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好运”。
一瞬间,心底的柔软被轻力触及,有一种名为“失去”的恐惧,在真切地感到失而复得后消散如烟。
那一刻,失而复得的怔忡充斥心头,几乎是一瞬间,滚烫的泪珠难于感怀地如珠子般从眼眶坠落,一粒粒滑过颧骨,滴落在衣襟上,沾湿了一大片衣料。
池妤更深地埋下了头,任由点滴星闪的泪珠打落,一滴两滴,肆意流淌,无声倾诉......
泪水像是决堤的大坝,染湿了面前的柔软布料。倏地想起这人有洁癖,池妤吸了吸鼻子,想要抑制住难以自禁的涕泪。
下一秒鼻腔里充斥的陌生的味道却猛然将她惊醒。
没有沉郁寡淡的木香为前调,更没有清新怡人的果香为后调,熟悉的恬淡沁人的芬芳被一种浓烈的古龙水香扼杀,是过量的浓郁古龙水香。
木质芳香调的古龙水味,混含着一股浓郁的麝香和雪松味,使人心悸却又想挣脱。
几乎是一瞬间,池妤猛地从身前的怀抱中退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哇!池妤你在干嘛?一大早连早饭也不买就狂奔回教室,我还以为你在着急什么?神.特.么.是来教室私会??”沈亦涵看到池妤跑回教室后,懵懵地独自买了双份早饭,谁知刚踏进教室后门就看见胡俊抱着池妤。
沈亦涵的怒吼声回荡在教室内,教室前排的几个同学纷纷投来了好奇地目光,想要探寻究竟,看热闹不嫌事儿。
池妤愣在原地,盯着那个往常固定的位子如今却是空落落的,想到自己刚才沉溺怀抱的举动,被误会的无措与尴尬,怅然若失的感觉抑压。
“你别乱说,我是看到池妤要摔倒了才搭了把手好吗?”胡俊自顾回应着沈亦涵的问题,见池妤没有接话的迹象,也没有想出声反驳的意思,便继续说道“就算我们是在干什么,又关你什么事啊?你没看见池妤心情不好吗?我抱抱人家,关心一下又怎么了?”m.chuanyue1.com
沈亦涵忍不了他这往脸上贴金的话,“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谁知道你是故意揩油还是真心体贴!池妤心情不好也不关你的事啊!怎么,您是妇女主任,这么体贴同学啊?”
此话一出,几个看热闹的同学纷纷忍不住笑出了声,胡俊被人公然戳穿揭短,恼火地瞪着沈亦涵。
“你怎么说话的啊!诶,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忒多管闲事了吧......”
“是我多管闲事,还是你心思不正啊!你再说一遍试......”
耳边的争吵声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留下的只有嗡嗡嗡的空鸣声。池妤凝滞着无神的目光,脚步沉重地仿佛灌了铅一般,几乎是撑着课桌的力道,才挪回了自己经常坐的那个座位。
周遭的一切早已是排绝在外,她漠然地看着身旁的人事,好像与她有关的,不再是这里。
只有无声流下的泪水提醒着她,存在,感知。
池妤默不作声地从包里抽出纸巾,揩掉了眼底的泪光点点,嘴角扬起的嘲讽的笑意,不知是为自己的毫无用处的眼泪,还是为自己自相矛盾的纠结。
拒绝华莳的人是自己,为她落泪的还是自己......人,总是如此矛盾固执,总要撞南墙后才觉痛,再撞,再是头破血流......
不知吵了多久,胡俊憋红了脸气闷地回自己位置上,可他一门心思在追求池妤这件事上,眼见着池妤情绪不好,自是眼瞅着机会就体现“自我价值”。
“池妤,你吃早饭了吗?”
独自的怔愣被打破,池妤抬眼对上了胡俊期盼的眼神,苦涩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句话,也属于她。
每次自己动作慢,华莳又好清静,总是先一步去赶早课,等到自己匆匆到教室,华莳总能浅笑着问她有没有买早饭。一边坏极了地打趣她,一边又拿给她早饭......
平复下跌宕的心情,池妤喑哑着嗓音道“还没有。”
“我有带蛋黄酥,要不要吃一个垫垫肚子?饿着对胃不好。”胡俊满眼殷切,还没等池妤答应下,便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是池妤喜欢的那家蛋黄酥。
“之前我看你经常会带这个,我也留意地买了几款备着,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每天给你带,这样你就不用每天紧赶慢赶地还怕来不及吃上早饭。”
没等池妤回应,胡俊从盒子中抽出一个紫薯味的蛋黄酥,不容拒绝的递到了池妤面前。
没有拒绝,池妤接过了胡俊递来的蛋黄酥。没有想更多,此刻,她更像是享受这一种关心。
只是关心的“施与者”变了,那个人不会再那样体贴对待,形同陌路,貌合神离,是最终归属......
蛋黄酥口感层次分明,外皮酥脆浓香,芝麻香味弥留齿间,馅料软和,蛋黄流沙一口轻咬便流沙外溢,油酥浓醇,沁人心脾。
可在池妤感觉来,却依旧是味同嚼蜡,再是精致细腻的小点也落得平平无奇。
“好吃吗?”胡俊趁着老师还没到教室,转过身询问。
沈亦涵看不顺眼胡俊这一副惺惺作态的谄媚逢迎,没好气道“有些人啊,就是掐着机会给献殷情,你没看见小鱼儿都没想理你吗,你没其他事情干啊?”
胡俊自然看出了池妤今天心情极糟糕,也正因此,想要抓住时机留下点好印象,可被沈亦涵三两句戳中痛处,是极其不乐意,脸色霎时变得青红难辨。
“我很喜欢,谢谢你啊”池妤垂下眼眸,语气认真地回答着,她已经难以分辨是哪种心理作祟,只知道此时此刻,她不想失去这一份关心。
沈亦涵没有料到池妤会这样回应,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目光沉了沉,像是看不懂自己的朋友。
只是她不知道,对于池妤,这份关心,无关痛痒,无关情爱,得而后失的落魄滋味让她久久难于平息,内心的那一处无名心弦被无意撩拨,就像久旱的麦田渴望甘霖一般,一点一滴的关心,都显得弥足珍贵。
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内心,而是难于正视......
“池妤,那明天我再给你带这种口味的蛋黄酥好吗?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就直接告诉我就行,我起得早,来教室前肯定能给你带来。”胡俊见池妤态度和缓下来,继而加紧了攻势。
池妤抬起眼眸,目光如水,桃花眼泛着点点秋波,一圈圈在眼中荡漾开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全身心凝视着自己的眼,想要从中窥探出难以言喻的目的,却最终没能看出,“好,那麻烦你了。”
“没事,怎么会麻烦呢,顺带的事。那...陈义这几天要参加学校篮球队的集训,中午不能跟他一起吃饭,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跟你一起去食堂吗?额,就当做是“回馈”?”
池妤没有犹豫,心底的最后一声挣扎声也化为乌有,“好”。
说完这个单薄的音节,池妤不自觉地将目光瞟向身旁的课桌,如果华莳在这,她会是怎样呢?
自我麻痹,有时也会成为一种自我救赎,于水深火热,于万劫不复。但最终的结局,只会是,更深久的沉沦......
池妤等了一整天,上午的两节专业课,华莳没有来;下午的概论课,华莳依旧没有出现。
整个班级,仿佛不曾出现过这个人一般,只有点名时班长才会说“缺席一人”;就连同寝室的上铺,始终是前一天早上她离开时的模样,整洁利落得像是不曾有人入住过......
第一天,直到夜色落下帷幕,皎洁无暇的月光伴着星点闪烁的繁星,回到那一片漆黑得恍若望不到边际的天空。
华莳还是没有来。
自以为不在乎,原以为不在意,在羁绊牵动的心前,显得滑稽可笑。
就好像离开的不只是华莳一个人,还有那一人的心悸,满腔的心意,连同那人一起,从这个处处充满回忆的校园,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日色一般渡过,只是少了曾经亲近的人。胡俊似乎也察觉到池妤的异常是来自于华莳,本就忌惮华莳的性子,不敢招惹,现在她不在了,是自己发挥的时候。
完完全全替代了那人的“身份”,好像完全替代了,却又不曾改变过。
两人的餐桌就餐变成三个人,课间惬意的灌水台不再有她被池妤支使着“鞍前马后”的身影,回寝室的路上也没有她牵着手严肃地说“走小路里侧”的低语,课堂上走神的瞬间也没有人拍拍她的肩让她回神......
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只经历一天半的时间,却恍若半世纪的长久煎熬。
“池妤,这道题你来回答一下。”依旧是高数课上,老教授一手托着眼镜,扫视了一圈沉寂的教室,点名让池妤回答。
前一堂课的那一题她回答得磕碜,但好歹是能答上些什么,但这节课,她全部心思都被搅乱了,以致到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她不知道已经讲到哪一题。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教授又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我讲了多少遍了,还是不会!期末你们等着挂科吧你们!给我坐下!”
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的羞愧,也没能抑制住池妤在后半节数学课的走神,好像没什么更需要在意的,她想。
下课铃声打响,池妤后知后觉地聚焦起目光,本节课第二次集中目光在白板演算公式上。
“池妤,你想什么呢?辅导员在教室外面等你,说是让你跟她去一下办公室。”沈亦涵一边整东西,一边提醒池妤“我下午有社团活动,午饭可能来不及了,你们吃吧,你记得快去辅导员那里。”
池妤应声,敛下眼睑走出教室,见辅导员打着电话在忙,便停在一边过道上等着。
辅导员见她,点头示意池妤等自己一个电话,说话间语气关切地对电话那头说“好的好的,我这边跟同学了解一下情况,等下给您回复......”
挂掉电话后,辅导员叹了口气,抚着额向池妤招了招手,让她跟自己回辅导员办公室。
池妤低垂着脑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没有吭声,只道是自己在课上神游表现极差,被老师告状到了辅导员那里,才让她出面谈话了解情况。
池妤打定主意,无论辅导员如何说教,都坚持没有自己不是有其他方面的困扰耽误学习。一路想着如何解释,一路跟进了办公室,池妤想着辅导员找自己的原因,应该也只有上课走神的问题。
直到......
“池妤啊,华莳身体不适这个情况你知道吗?大概持续了多久了?”
无声溃堤如洪水猛兽,瞬间湮没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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