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响了。
而一直看着那个小小窗户的秉栎却没有回头,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像是入定了一般。
秦棽阻拦了要叫人的下属。
她看着坐在地上被锁着铁链的人,明明周围的环境如此肮脏,可他却如同一朵开在淤泥的莲花,不染尘埃,静静的开着。
那小小窗户上的光,正好落在他扬起的那张脸上。
那张脸,无喜无悲,无爱无恨,像是释怀了一切又像是在追忆这一生。
秦棽躬身走了进去,大概是靠近的脚步声终于惊动了秉栎,他动了动身,朝着这边看来。
看到是秦棽的时候,眼底明显惊了一下,很快,他垂下眸,轻笑道:“没想到你会来。”
秦棽轻扯了一下嘴角:“我也没想到我会来,但受人所托,便来了。”
“其实,自己还是有想问的事吧。”秉栎脸上的笑露出了几分真诚,语气轻松道: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了吧。”
“本来是想问一问你,是不是早就看穿了程胜花瑶他们的计谋,可看到你如此安详的面容,我知道,没必要问了。”
秉栎扯了一个很淡的笑,没有接话。
“很累吧……”秦棽轻靠在铁栏上,静静的说道:“当每次折磨完程胜,却发现程胜不是余冰的时候,心里,很空很失落吧……”
“这就是你想要炸毁南区的真正原因吧。”
秉栎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表情管理,神情很是复杂的看着秦棽。
“李小禾刚死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个恨了一辈子的人,有一天不在了,当支撑了自己一辈子的仇恨消失时,我们会发现我们不知道该做什么……
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人是真的死了。
秦棽记得自己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脑海里想着就是李小禾死了吗?她真的死了吗?她跟谭建国都死了吗!
所以,她才去偷了尸体。
当确定她是真的死的时候,她心里很空,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就像一只箭,失去了靶向……
可她比秉栎幸运,她还有想念,想见的人。
可秉栎恨了余冰一生,他的目标全是余冰,在那一次次发现程胜不是余冰的时候,他的目标就放在炸毁整个南区上……
秉栎轻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了秦棽说的话。
程胜虽然长的跟余冰十分相似,可他终究不是余冰。
三年前他逼着他的女儿一口一口吃他的肉的时候,余冰仍旧是在笑着看着他,眼底是疯狂而没有仇恨的。
他甚至在最后断气的时候还说:“栎栎,我在地狱等你,我说了,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m.chuanyue1.com
可程胜,是有恨的,而他的恨又藏着他的胆怯,他的性格随了他母亲。
“与我而言,最痛苦的事,就是我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所以,在得知花瑶他们的计谋时,他就做了这个顺水推舟的局。
“所以,这场赌局赢不赢,你都打算炸毁南区了是吧?”
“你赢,你救所有人,我赢,就让南区给我陪葬。”
两人对视了片刻,像是这场谈话到了终点。
秦棽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表,她放在桌上。
秉栎看着桌上的那块手表,说道:“这块表,是他第一次上赌桌的时候,为了给他增加自信,我送他的。”
“你有一个好徒弟。”秦棽道:“他向白珩锦求情了,让你安乐死,然后火化,葬到里南区最远的地方。”
“他说:这样,下辈子,你就不会再遇见余冰了。”
秉栎伸手拿起手表,他拿着手表默默的看着。
“程胜是余冰所有的小孩里最能吃苦,最心软,也是最聪明的一个。”
“他不仅赌术学的很快,他在音乐上也遗传了余冰的天赋,若是……”
秉栎停了下来,没有若是了。
一切,都结束了。
秦棽看到他戴表的时候,手都抖。
“秉栎,你看,并不是所有身在深渊,生在深渊里的人,都会变成像我们一样,成为深渊里的恶魔。”
是花瑶告诉她,不管身在何处,都不要放弃希望,因此,她等来了她的光,等来了白珩锦。
是程胜告诉她,不管经历了什么,恩是恩,怨是怨,恩怨应该分明。
因此,她才会来见他,也因此,她才知道,秉栎从一开始,都没打算要控制她从而控制白珩锦,再而南北统一。
他只是在借着这个赌局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凭借自己本事赢得南区的机会。
秦棽转身离开的时候,秉栎叫住了她,
他问:“用南区作为嫁妆,不会后悔吗?”
秦棽温泽一笑,透过冰冷的铁栏看着秉栎,缓缓道。
“当年我只救他一命,他却用了一生爱我,护我,照亮我的世界,以区区南区作为嫁妆我都觉得委屈我的少年。”
看着秦棽离开的身影,秉栎还是没有开口告诉她,在被关在这里的那一天,是白珩锦送他来的。
当时,他也问了白珩锦一个问题。
“如果我控制了秦棽,你会用北区来换吗?”
白珩锦没有犹豫的点头道:“你们永远都不会懂得那束光照亮在我漆黑世界的意义有多大。
若那夜没有她,我早已死在那肮脏的小巷子,何来今日的白珩锦?这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以命相护。”
带着手表的手腕突然刺痛了一下。
秉栎垂眸看了一眼,身体无力的倒了下去,意识在渐渐的抽离,他看着那在晨光里飞舞的尘埃……Μ.chuanyue1.℃ōM
他不懂爱。
他只记得,曾也有一个人为他驱赶过黑暗。
尘埃一点点汇聚成了余冰的脸。
那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他朝着倒在地上的他伸出手。
对他道:“我叫余冰,你以后就跟着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他很怀念那段是“光”的时光,只是,这次的秉栎没有跟曾经一样伸出手。
他只是静静道:“余冰,下一辈,我们就不要再相遇了。”
秉栎死后的第二天,八小姐就自尽了。
“老大没说要杀她的。”
阿四看着程胜将八小姐的骨灰洒落在海上,开口说道。
程胜淡然一笑,将骨灰盒倒向海里,开口道:“我知道,支撑着她活下去的那个人死了,她自然……也就活不了。”
阿四双手背在身后,侧头看他:“那你呢?”
“我?”程胜不解的看她。
“支撑活下去你的是仇恨,如今仇恨消失了,那你……”阿四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程胜愣了一会,开口道:“谁告诉你支撑我活下去的是仇恨?”
“他那样对你……”阿四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秉栎已经死了,她要是在提那些事,只会给眼前人徒增不快,说道:“我猜的。”
换作是她的,每天想的肯定是复仇。
程胜自然知道阿四停顿的理由,心中微微的一暖,像这晒在身上并不温热的阳光。
他道:“支撑我活下去的是自由。”
他仰望着远方,低声诉说道:“他的年纪几乎可以当我爸爸了,而且,我知道,他不会杀我,只是想要折磨我,所以,只要我努力活着,总能熬到他死的时候。”
阿四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笑意嫣然道:“哎嘿,我们老大也跟我们说过类似的话。”
游轮鸣笛的声音响起。
那是在催促还没上船的客人赶紧上船。
“要开船了。”
“嗯。”
程胜应了一声,他提起密码箱,密码箱里有秉栎的骨灰盒,他要将他的骨灰撒在里南区最远的地方。
他经常在想,要是他父亲没有对秉栎做出那些事,或许,秉栎会是一个很好的师傅。
他走到上船的梯子旁边:“那我走了。”
“嗯。”
程胜看着阿四,喉结上下一动,静默了片刻,提着密码箱往前走了。
“程胜。”
程胜的脚步立马顿了下来,回头看去,阳光落在他的眼中,似映着微微的光亮与期待。
阿四背在身后的手交织了半天,她想要将他留下来,可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他。
她举起右手朝着他挥了挥:“一路顺风,保重。”
程胜睫毛垂了一下,勾起一个笑意道:“你也是。”
鸣笛声再次响起,那是开船的信号。
阿四看着那渐渐远离的游轮,还有那个甲板上的人,忽而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的一句话。
若是缘分未尽,我们定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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