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浸入了水中,江照夜只感到冰凉的水包裹了自己,从鼻腔、嘴巴直灌入身体里,呛得她剧烈咳嗽了起来,想把水给咳出去。
四肢弹动着,不停地划水挣扎,想抓住些什么。然而却徒劳,水好像是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变得越来越多。她终究还是彻底被水给淹没了。
身体一路下沉,伴随着无依无靠的悬空感,江照夜的脑子迷迷糊糊昏沉得厉害,身体也渐渐停止了挣扎,好似已与这片水域融为一体。
时间静静流逝了不知多久,身体才终于安静地沉到了底,水底顽石冰冷。终于碰到实物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冷凉的石头,寒意从石中透出,从手掌爬上手臂,从脊背直透肺腑,爬遍全身。
冰冷的感觉,令她一个激灵,总算有了几分清醒。
睁开眼睛,上方光线遥远,随波起伏,在水中晕染出迷离的光彩。
片刻后,将要溺死的惊恐感吓得她撑着石头一下坐起身来。
新鲜的空气一下进入了鼻腔,江照夜大口大口地呼吸,这总算令她有了些安全感。
但周围已又换了番天地,却是依旧陌生——
入目尽是鲜红的花,生长于遍地交织的藤蔓之上,层层堆叠。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盛开,而后凋零,循环往复。
凋落的花瓣或随风飘飞,或落在水面。但最终都在离枝后燃起小小的火焰,转瞬成灰。而后,新的花枝又从中诞生。
遍地的红花随着风轻轻摇曳,淹没视野,一直延伸到不可见的远方。
天边,厚厚的云层压低,昏暗之间,只留下一线霞光,映亮水面,染红天空,混成一色。
脚下,浅浅的水才刚刚没过脚背,脚底光滑的鹅卵石凉冰冰的。
花瓣飞舞,随风伴着灰烬袭面而来。江照夜顺手抓住一片,摩挲之间触感分外熟悉,鼻尖萦绕的气味也似曾相识。
某些令人痛苦不堪的回忆登时涌上心头。
从碧桃惨死眼前再到被灼烧时的一幕幕闪回眼前,接踵而至的痛苦一股脑地涌上,令花海中的人再不堪承受,坐倒在地,蜷成一团。
而在此时,地上的花藤飞快地缠了上来。响声窸窣间,越来越多的花藤朝她身上堆去。
片刻后,将她再度吞噬。
寂静无声的夜里,唯有虫鸣鸟叫回响。
门再度被轻轻推开。
——是那名身着天青色长裙的女子。
她缓缓走进屋中,月光拉长里了地上的影子,一丝声响也无。
只一墙之隔的她察觉到异样,便过来查看。www.chuanyue1.com
床上,江照夜正面色痛苦地蜷成一团,不住地抽搐扭动,对来者浑然不觉。
那女子见状,蹙了蹙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点在江照夜脉门上就号起脉来。
指尖触及之所,脉象微弱,凌乱不堪。
突然!
女子只觉指下经脉猛地一跳,便急转直下,迅速衰微起来。
不好!
猛地睁开眼睛,那女子反应迅速无比,瞬间提聚起灵能,向江照夜体内输送起来。
青绿的光芒顿时溢了满室,一遍遍地冲刷着江照夜的经脉。梳理之间,江照夜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
良久,女子感到江照夜再无异样,才收起了灵能。而她自己,却已是满头大汗了。
与此同时,花海之中。缠绕在江照夜身上的藤蔓缓缓退去,将人影露了出来。
江照夜这才如梦初醒,缓缓站起身。四下里望了望,满目的红花轻轻曳动,再无动静。
那花藤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如何进来的?
疑问接连涌上心头,江照夜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总得先找到出路,才能再谈其他。
定了定神,她向着花海深处走去。
花海之外,小屋之内。
那青衣女子又观察了片刻后,确定江照夜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这才起身离去。
她动作轻盈地带上房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影子才被木门缓缓隔绝在了屋外。
天上,明月高悬,夜还漫长。
花海之内,侵占视线的大片红色看得人有些头脑发昏。闭上眼睛缓了缓神,江照夜继续小心翼翼地踩着水底光滑的鹅卵石,拨开重重花蔓向前。
尽管已经足够小心,脚底那些石头还是令她走得艰难,滑得她深一脚浅一脚,左一下右一下。
抬头看了看天色,丝毫未改,看不出日时晨昏。
叹了口气,江照夜只好低下头继续向前走。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已经没过了小腿肚。而随着她一步步的向前,水深还在增加。
直到脚下的水没过了膝盖时,眼前的景象才有了些许的改变——
厚厚的花海开始减少,直到越来越稀疏,只能看到一些零落的花枝散在空荡荡的水面上,但仍是不知出口在何处。
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视线远端出现了小小的一个黑点,凸起在水上。
江照夜惊喜不已,脚下的步伐更快,一步一步划开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更显得此处静寂无比。
好在,脚下的水没有再度加深,倒是让江照夜的前行轻松了些。
那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越来越近,隐隐约约,江照夜看到那似乎是个人影,不过好像又有点奇怪。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在吗?
蹙了蹙眉,江照夜心里虽然疑惑无比,步伐却未停歇。
等到了跟前,江照夜这才看清,那确实是个人影,不过是坐在一块大石上,所以远远看起来才显得略有些怪异。
不过她没有敢靠得太近,只是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观察起来。
大石之上,一名女子正盘膝闭眼而坐,她眉目精致,神情舒缓。一袭红衣,正似那红花的颜色。
江照夜面对面地站着看了她一会儿,也没见有任何的动静,心里不觉有些失落,于是干脆绕着这块大石走着看了起来。
看样子石头只是块普通的石头,除了大,就没有别的了。而上面坐着的人,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多长个眼睛。
一圈走过,江照夜又回到了女子的正面,然而这次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摇了摇头,江照夜转身,准备离开另寻他路。
这时,背后突兀传来了一声:“你来了?”
本能地转过头去看,江照夜正正对上了她的面孔,继而被吓得“噗通”一声坐倒在了水中——
那女子的眼睛,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竟是纯粹的一片漆黑!
眨了眨眼睛,她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我叫燃烬,你呢?”
咽了口唾沫,江照夜才略有些艰难地回道:“……江照夜。”
“江照夜……”那女子喃喃着,咀嚼了一会儿,才复又将视线投向了她。
江照夜被她那双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大着胆子才再度开口:“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要怎样才能回去?”
然后,燃烬又看了她两眼,看得江照夜都忍不住想缩起身体了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那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是哪儿了。”
“行吧……”木楞楞地答着,江照夜顿时被雾水给糊了一头,这说了跟没说也没区别了。
尴尬的气氛四溢,石头上坐着的燃烬倒是神色如常,眨着眼睛,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看她。
沉默片刻后,江照夜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氛围,继续问道:“那,那些红色的花又是什么?”
燃烬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她摊开了一只手。
食指之上,血肉扭动,汇聚生长出一根细细的花枝,一朵红花盛放。纤细小巧,五瓣花瓣每一瓣的顶端边缘都是尖锐的。整朵花好似一个整体向着一个方向倾斜伸展,犹如一大颗水滴,在最后一瓣细长地流下来。
这是江照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那些红花,这次没有等她再张口来问,燃烬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在耳边,“它叫燃烬,我也叫燃烬。”
“你的身上也有。”
江照夜顿时错愕无比,自己的身上居然也有这东西吗?难道是那时……
不会错了。
慌张抬起手臂,江照夜开始全身上下地检查起来。
“当然,你现在肯定看不到什么。”
“……”
燃烬支起下巴想了想,继续说道:“因为你现在还控制不了它。”
“那它是……”
“不用担心,没什么大问题的。就是,可能会有点饿。”
江照夜更摸不着头脑了,“有点饿?那我……”
“你多吃点就行了,问题不大。”燃烬话锋一转,“你不是要回去吗?我这就可以送你回去。”
江照夜被她一大堆的话砸得晕头转向,还没回过味儿来,有些结结巴巴的应道:“哦,好,好的。”
“那你躺好。”抬起手,她就要动作起来。
“等等!”江照夜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女子既然知道这些花叫什么,就肯定知道更多,恐怕以后还少不了要问她的。
“那我怎么做才能再见到你?”
“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就可以。好了,躺下吧。”燃烬继续抬手。
江照夜为难地看了看过膝的水面,不知所措。
还没等她再开口,燃烬食指向下一指,凭空而来的一股力气就将她整个人给压进了水里。
江照夜于是又被呛了几口水下去,费力地眨动了几下眼睛,感觉自己简直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继而眼前一黑,一切都没入了漆黑之中。
再睁眼时,阳光晃得江照夜的眼睛都疼了,令她忍不住抬起手臂遮挡。
迎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她费力地撑着床铺坐起身。一件件事情接踵而至令江照夜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低下头,想理理思绪。恍然之间,看见自己的双手变得光滑细腻,手臂上的红色斑纹已消失不见。
错愕不已,她索性拉起衣袖,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几遍。确实已没有丝毫痕迹了,仿佛那些打从出生起就一直伴随她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那自己身上别的那些红斑岂不是也就……
还没等她开始四处找镜子时,门又一次被“吱嘎”一声推开。
一个小女孩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看样子也就八、九岁。扎着两个小辫子,背着个背篓。衣服灰扑扑脏兮兮的,打着一个个的补丁,还沾了些碎草叶。
看见她以后,开心地小跑到了床边上,“你可终于醒了!你都睡了有……嗯……”掰着指头,女孩想算算日子,但是指头掰完了也没算出来,“反正挺长时间的了。你饿吗?”
“还好吧,我不太饿。”江照夜顿了顿,发现还不知道救了自己的那名女子的名字。一开口,倏忽觉得喉间干涩,有些不适“你的……那个姐姐呢?”
“哦,你说医师姐姐呀?她上山采药去了,估计得今天晚上才能回来了。”
“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吗……咳咳。”喉间干涩更甚,江照夜的声音一点点哑了下去,最后忍不住咳出了声。
“我去给你倒点水吧。”见状,还没等江照夜反应,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小姑娘径直跑了出去。
江照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试着起身下地,却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只好放弃自己去倒水。
没过一会儿,小姑娘已经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水回来了。
江照夜接过水,一口气就把它给喝完了,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
尝试着清了下嗓子,这次终于顺畅地开了口:“那你叫什么名字?”
忙着翻背篓里收获的小姑娘,大半个头埋进了背篓里,声音闷闷地答到:“我爹娘和大家都叫我小花,你就也叫我小花好了。”
“那……”想着另一个女孩儿,江照夜嘴唇翕动,开了几次口都没敢问出来。
“嗯?怎么了吗?”抬起头,小花一脸的疑惑。
江照夜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医师她有没有……带回来另外一个女孩儿?或者见过……提过也好。”
“没有啊,她那次上山,就只带了个你回来,没听说有别的人啊。”
小花的回答不出所料,但还是令她失望不已。
气氛一瞬间沉寂下来,小姑娘虽然察觉出了她低落的情绪,却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正手足无措之时,江照夜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小花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还说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吧。”说罢,背起背篓出了门。
江照夜有些脸红,迟钝地点了点头。
透过窗户,眼看着小花的身影一溜烟地跑远。十几年来的迷惘无措在江照夜的心中顿时达到了顶点。
无力地靠坐在床头,垂下眼帘。前面的路还长,却不知该往哪儿走。
想要为碧桃报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能够横扫整个临水城的势力,必定强大无比。自己根本无法修炼,谈何报仇?
现在更是身处异乡,一个人都不认识,自己那糟糕的身体,这一下,恐怕如何生活都是个问题了。
看了看自己光洁的手,却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说来实在讽刺,从有记忆开始,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己的手这么漂亮。
于是支着空荡荡的脑袋,又发起呆来。
“嘭”地一声,江照夜猛然一惊。
转头一看,小花刚把一个大大的食盒放在地上。她气喘吁吁,头发都粘在了脸上。双颊通红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虽然医师姐姐说了,你恐怕吃不了太多。但是我娘说了,你病刚好,说不准的,所以叫我给你多带了些来。”
说罢,她打开食盒盖,蒸腾的热气混着香气弥漫开来。
顶上一层,炖了一罐鸡汤,有一盘水煮调味了的青菜,还放了些餐具。拿开之后,底下一层是米饭。
小花把那盘菜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拿起木勺替江照夜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夹了些鸡肉进去。
江照夜接过鸡汤先喝了一口,汤还微微有些烫,鲜香的滋味瞬间溢了满口。
鸡肉也炖的很烂,咀嚼起来毫不费力。
菜很新鲜,是用醋和盐调过的,味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就算是江照夜,因为生活条件的关系,从前也很少能吃上这些。
此时她又感觉腹中饥饿不已,即便两手拿起碗筷还不太稳,但也还是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她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一抬头,小花正眼巴巴地看着,默默咽着口水。
一对上江照夜的视线,她立马把头低了下去。
江照夜也有点不是滋味,手一软,差点把汤给撒了。
强稳了稳双手,她试探着开了口,“你还没吃饭吗?”
“啊?我……我吃过了。”小花依旧不敢看她。
“那是……”转念一想,江照夜也就明白了,是这只鸡,在平常的家庭里,恐怕她是极少能够吃得上。
江照夜笑笑,“没事,你吃吧,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可是……”小花颇有些犹豫。
“怎么了?”
“可是我娘不让我吃,我不敢……”回答时,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把碗放在一旁,江照夜继续说道:“没事的,你只管吃吧,只要我不说,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那……”小花抬起头,踌躇地看向她。
江照夜冲她点点头,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小花冲她笑笑,拿起碗筷试探性地先盛了一些,又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见江照夜表情并未有变,才逐渐放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碗又一碗饭下去,汤也下去了大半,江照夜还是觉得不够饱。
早就吃饱了的小花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让江照夜倍感尴尬。
就着米饭,把汤和菜吃完,她才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吃饱了。这些就别拿回去了,放在这儿我来洗吧。”m.chuanyue1.com
小花拿着餐具正往饭盒里收拾,听见这话赶忙拒绝了,“不不不,还是我拿回去收拾吧,毕竟我今天……都蹭了你的吃的了。”
“……而且,姐姐你还没有完全好,我要再不把这拿回去,我娘真的该骂我了。”
江照夜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半晌才开口,“……那多不好意思啊。”
此时,小花已经收拾完了,提上饭盒正准备回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姑娘笑了笑,“医师姐姐本来就帮了我们家大忙,而且,她还给了我们报酬的。”
说罢,不等江照夜回应,就提起饭盒,笑着跑走了。
看着她跑远,屋子里再度只剩下了江照夜一人,显得格外空荡。
想下床去看看周围,但是发觉自己连翻身下地都困难,江照夜只得放弃。
一片沉寂里,四肢瘫软,虚弱无力。她又回到了那种迷惘的状态里。
但有些事情,她却还是一分一毫都不敢去回想。
在自己坠落崖底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被救回来,无疑是个奇迹。
毋庸置疑,那青衣女子不仅医术高超,必定也是个修炼者。而自己这样,只怕也添了不少的麻烦。
但自己一无所有,根本无法回报她。那这笔债,又该怎么还呢?
思绪纷繁,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江照夜脑中交织成了混乱的一团。
她干脆软瘫瘫地躺倒在了床上。
望着房顶,坠崖的记忆和猩红的花朵瞬间闪回脑中,激得她身体痉挛起来,疼痛不已。
死死咬紧牙关,江照夜忍不住闷哼出声。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名为燃烬的女子的面孔之上。
她猛地睁开眼,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将她从这场噩梦里惊醒。
大口大口喘着气,江照夜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刚醒来时,她还以为昨晚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
但现在,江照夜却禁不住怀疑了起来。
踌躇片刻,她试探着在心底里喊出了那个名字——
“燃烬。”
没有回应。
“燃烬?燃烬?”
还是没有回应。
江照夜有些失望地舒了口气,正当她闭上眼准备睡去时。
“我在。”轻声回应在耳边响起,却不逊于雷霆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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