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卧虎山,因着喜事,基本上人人都在把酒言欢,个个喝成了微醺之态。所以躲过重重关卡,还算容易。待我到了吊桥处,兔狲李已等得抓耳挠腮,火烧了眉毛,见我扛着叔易欢而来,忙将我拉至树后躲了起来。
对我道:“幸而一会还有一波宾客要下山,不然你二人真是得困死在这山里头了。”而后见我将叔易欢放在地上查看,又问道:“姐夫这是怎么了?”
我道:“无妨。”又对叔易欢道:“可好些了?”
叔易欢仍旧一副柔弱之态道:“药效哪能这么快,一会你扶着我,我自己走便是了。”
果然,等不多时,便见一众人有说有笑,酩酊之态,向吊桥走去。兔狲李忙从树后闪出,追上众人,攀谈起来。
只听兔狲李道:“呦!汲大哥,您这喝得可好啊?”
那人道:“我说你小子可以啊,哪找来的美人,听骡子说,大王和那美人玩得简直是震天动地,就差把房拆了。回头你也给我搜罗一个来呀?”
随着众人哄堂大笑,兔狲李又道:“得嘞!汲大哥的事,包在我身上!正巧我借着您的光,跟您一块儿下山。只是眼下这吊桥,咱怎么走啊?”
那人道:“问带路的爬墙虎。”
又一人道:“这次是两白一红,你跟着走不就得了,罗利巴索的问什么!”
见众人纷纷上桥,兔狲李道:“哎呦!几位大哥,我尿急,您先头前走着,小弟随后就到。”
那人道:“就你事儿多,你快着点,过了半炷香就不这么走了,小心你个兔崽子掉下去。”
兔狲李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那人道:“盼你什么好,盼你拉肚子啊?一会儿不还是得咱们爷们儿带你下山!”
见众人嬉笑着走远,兔狲李忙又回到树后,对我二人道:“踩着桥上画的点走,两步白色,一步红色。”
见他似要转身离去,我问道:“那你呢?”
兔狲李指着桥边一处亮灯的草棚道:“那里面有看桥的把守,我得过去吸引他的注意,趁这个机会,您二位赶紧下山。过一会这桥的机关就变了,再如此走,就下不去了。您二位一定记住,千万不能走错,一旦走错,便会触动机关,桥面断裂,坠落深渊,死无全尸!”
我点点头,抱拳拱手道:“你我二人就此别过,此行,多谢妹夫了!”
兔狲李笑道:“您能与岳母大人得见一面,我便算没忙活。咱们江湖路远,有缘再见,姐姐,姐夫,定要好生保重,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抱拳拱手,转身离去。
我搀扶着叔易欢,按兔狲李叮嘱的法子,算是下了山。幸而这山涧湿气重,雾气大,上了桥面,能见不过十步开外,这才在下桥之时躲过了那独自折返回程的爬墙虎。
我搀着叔易欢一路狂奔,可越走越觉他面色发白,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周身虚弱。见已下了山,我便寻了林中一块平坦宽阔的空地,扶着叔易欢先行坐下休息。
问道:“这药莫不是吃错了?眼下你觉如何?可好些了?”
叔易欢弱不胜衣靠着石头,坐在地上,看着居高临下的我,迟疑道:“似好些,又似没好。”
我焦急道:“这是什么话,你周身觉得有没有缓解呀?”Μ.chuanyue1.℃ōM
叔易欢长叹一声道:“似是觉得比方才好些了,但若是与未中毒时比,那自是天差地别的了。”
我蹲在他身边,关切道:“最起码没变重,那就说明这药还是有效果的。会不会是吃得太少了。”www.chuanyue1.com
叔易欢一幅生无可恋之态,“这药丸一颗竟是比一般的药丸要大上三倍,怎还会吃少了!”
我开口道:“不以剂量谈药效的山匪,你以为他们做的药能好到哪去。”
我解下身后布包将方才那药瓶找出,又倒了两大颗放在叔易欢手中,道:“再来两丸。”
见叔易欢将药塞入口中,我忙问道:“可感觉好些了?”
他看着我无奈道:“还未咽进去呢。”
“好,好,好,你咽,你咽。”见他将药缓缓咽下,又忙问道:“好些了么?”
叔易欢道:“姐姐,这还没进肚呢,药效哪能有这么快。”
我点头道:“也对,也对。莫不是你饿了?这奔波了一日,你又水米未打牙,恐是虚脱,也未可知。我是沐露沾霜,雨淋日炙惯了,饿个一日两日的都无妨,你可未受过这罪。”我看着手边,竟是连个水囊都没有。幸而这秋日的林中还有些野菜,我连根拔了两棵,抖掉了土,捡着几片鲜嫩的叶子,递到叔易欢面前道:“先吃点野菜垫垫。”
叔易欢一脸嫌弃,“这……这如何能够下咽。”
“凑合点吧,有的吃就不错了。”说着我不等他接过,径直一把塞入了他的口中。见他未嚼两口竟面目狰狞起来,忙问道:“怎么了?莫不是这药不对?”
他摇摇头道:“苦。”
我也将菜塞入口中,确实入秋的草已生得根茎粗壮,入口也苦涩起来。忙道:“那我给你找点甜的。”我寻着周边草地,拔起一朵野花道:“这……这野花甜,花蕊能吃,你舔一下。”
叔易欢虽双手无力地捂在唇前,但见我如此热诚,也只得万般嫌弃地勉强伸出舌头,蜻蜓点水,舔了一下。
我道:“甜吗?”
他只哀求道:“我想吃饭。”
“好好,我这便带你去吃饭。”说着手搭叔易欢腰间,想将他挽起,谁知他又呻吟一声道:“别动,我后背有针,要不,你先帮我取下来。”
我惊道:“针?什么针?你趴下,我瞧瞧!”
说着我便将那遮风的黑布铺在草地上,让叔易欢脱了外衫,赤着上身,趴在上面,借着月色,这才瞧清了他背上所受之伤。怎是那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所能形容的。在这伤口之上,竟还扎有五枚银质短针,入肉颇深。我心中怎会不知,叔易欢今日这身伤,皆为我而受,心中自是万般亏欠。
咬牙切齿道:“卧床虎,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
我见叔易欢双手已无力支撑,整个人软软瘫在了地上,就连脸也贴上了地面,可见果真中毒不浅。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叠成个布包,垫在他的下额,柔声对他道:“我要拔了,你忍着点。”
叔易欢低语道:“皮肉之痛,无妨。”
我取出先前准备好的软布,边为他拔出银针,边擦着一同冒出的血渍。
就在方才我脱下外衫之时,那怀中的木梳,也跟着一同掉落在地,叔易欢伸出长长的手臂,拿起地上的木梳道:“怎么没送出去?莫不是忘了?”
我淡淡道:“没忘。”虽只有两字,却仍旧难掩心中的伤痛与苦涩。想起方才母女相认的情景,便觉周身泛凉,寒冰彻骨。莫不是我本就不该生在这世上?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如此多余。
叔易欢又道:“你方才……为何未不杀了那卧床虎?”
想到我那前半生被世人说成是克夫的娘,便道:“我不想让她再守寡。”
叔易欢笑笑:“还是母女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长出一口气,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道:“她,不愿见着我,全因一见着我,便想起她前半生的悲惨境遇。”
叔易欢装作漫不经心道:“孩子大了终是要离开家,自立门户的,知道根儿是哪便好了,其他的又有何妨。这兵荒马乱之中,无父无母,不知自己身世背景的大有人在。眼下你能如此,已经很好了。”我知叔易欢是在好心劝慰我,便只是拿着那药膏为他上药,低头不语。
见我不语,他又接着对我打趣道:“给你说件趣事啊?你见着卧床虎方才的鸾殿牌匾了么?先前有那文人墨客寻这世间得意之态,说是花未全开月未圆,诸事求阙,不必为事事圆满而堪忧。故而有‘求阙’一说,这卧床虎,竟来个东施效颦,为与他人不同,竟将那求阙,换成了求残,挂了块‘求残斋’的牌匾。眼下被你如此折腾一番,果真是求残所愿了。”
“别说话!”
叔易欢直起身,看着我道:“不喜欢听?”
我抬起头,边寻着四周,边道:“有人!”果然百步之外,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朝我们这边跑来。
叔易欢机警地拿起身旁判官笔,我按住他的手,让他继续趴好,道:“无妨,是蜀子叔。”我虽只瞧见了个影儿,却仅是凭借这偷鸡摸狗的身形,便能断定是他。
待到那人奔至近前,果然是八字胡,蛤蟆眼,大黄板牙,麻子脸的蜀子。可谁知他瞥了我二人一眼,便双手掩面,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我忙起身喊道:“叔!你给我回来,叔易欢受伤了!”
叔停虽住脚步,却仍旧双手捂掩面,背对我,试探着问道:“我能转身吗?”
我走过去,气得一把将他拉了过来道:“能!有什么不能看的,你瞧瞧,叔易欢伤得多重。”
蜀子叔,呲着大黄牙,弯着水折腰,蹲在趴着的叔易欢身边,边查看他的伤,边摇着头道:“你们这年轻人太会玩了。”话未说完,又要起身离去,我一瞧便知,定是他在胡思乱想,一把将他抓回,呵斥道:“叔,他受伤了,你这又瞎想什么呢。”
蜀子叔,指着叔易欢身上的伤,对我讥笑道:“这伤?这是什么伤?我瞎想?你告诉我,这都是什么伤?这……这是,这是小皮鞭抽的,这,这是蜡烛油烫的。这……这还有银针,哎呦我的天呐!罪过,罪过,我不该看的,我不该看的。”
我无奈道:“这不是我弄的。”
叔将头别过,衣袖一挥道:“你可拉倒吧,瞧瞧你衣衫不整的样子,那半根蜡烛还在你手边呢。”
我一瞧地上,果然是方才我塞在怀中的半根迷香蜡烛。
我手一拍,脚一跺,道:“得,黄泥蹭裤裆,解释不清了。”
叔易欢勉强坐起,边穿上衣服,边将怀中抱着的外衫递给我,示意让我也穿上,有气无力道:“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叔瞥了我二人一眼,叮嘱道:“下次,别在外面,容易着凉。”又俯身对叔易欢道:“瞧瞧,把你给累得,小脸煞白,满头大汗,连说话都没底气了。”
我被他气得咬牙切齿,百口莫辩,只得翻着白眼问道:“你怎么来了?来得还这么是时候!”
叔跺着脚道:“可说的呢!你离开剑派这么久都没消息,可把你师父我们俩给急坏了,想去找,又不知道往哪找。前几日总算得着了你的信儿,说是在卧虎山,我这不就连夜就赶来了。刚一到这,就从远处看见脱得白花花的俩个人,在这……在这……干这个,有这好事,我得过来瞧瞧热闹呀。谁想,我凑近一瞧,居然是你们俩!得,我这热闹也别看了。”
我用恶毒的目光盯着他道:“你别提这事了,我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叔道:“你师父好着嘞!就是担心你,眼下见着你好就行了,记得孩子满月的时候给我们送个信儿,让掌门和我也喝杯喜酒,抱抱孙子。”
我一听他说这不着边际的话就怒不可遏,气得暴跳如雷,冲着他喊道:“你能不能不提这事儿了!绕不开了是么?哪来的孩子!”
叔竟语重情深起来:“这是好事儿啊,刺儿,我和你师父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没少操心,没少攒嫁妆,你也知道,咱剑派穷,拿不出多少银子来。本想着你是倒贴钱,恐怕都没人要的,眼下可好嘞,省钱嘞!我赶紧回去告诉掌门这个喜讯,你们忙着吧,我走啦。”而后又对叔易欢谆谆告诫道:“新姑爷,注意身子。看你,刚几天没见,人都虚嘞!这女人,你要懂得拒绝,不能什么都答应!”
我一把将他从叔易欢面前拉开,碍着长幼尊卑的礼数,收回了几乎要踹在叔屁股上的脚,呵斥道:“快走吧你!”
谁知那蜀子叔果然说话算话,只道了一句:“回见了,新姑爷!”竟转身离去,拔腿便跑。
我冲着他背影道:“喂!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说走就走!”低头对坐在地上的叔易欢道:“我去看他一眼,你在此好生躺着,等我回来,切莫自己乱跑。”
叔易欢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示意我自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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