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几人远了脚步声,我这方才松了口气。只是眼下,我还是速速归去的好。我偷眼观瞧,见白鹡鸰正在关门,我趁此机会纵身而出,打算将其打晕,随后再破窗而逃。谁知就在我路过屋中妆台之时,仅无意转头一瞥,便将自己吓了个魂飞魄散,周身一颤。
铜镜中的脸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狰狞的恶鬼。特别是那眼皮,如同被人从上至下切开一般,惨烈无比。厚厚的白色粘粉偶有开裂,似是被割开的伤口,发髻也因方才的倒吊炸开一团,蓬乱高耸。那惨烈的双唇,恐是因口衔竹竿的缘故,已然开裂至耳后。这满脸的白霜再经那碳笔一混,花得青黑异常,比那死了三天的还瘆人,恍若腐尸一般。怪不得身经百战的唐将军也被我吓得魂不附体呢。
就是这半刻的迟疑,白鹡鸰已然将身转过。看到如此模样的我,定然是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腿软栽倒在地,幸而我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我忙低声解释道:“别怕,别怕,是我,于刺。”
见我如此说来,白鹡鸰这才咽回那颗已经吓得跳到嗓子眼儿的心,看着我点点头,示意让我放手。
眼下院中的官兵已去了别处,我手中有剑,他又武功全无,自是不用怕他。
我松开手,白鹡鸰竟看着我的脸,盈盈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似一现的昙花,开得娇艳欲滴,让人怦然心动。
我故作强硬道:“笑什么!”
他竟伸出手,用那纤细的拇指在我面上一抹,而后看着手上的脂粉道:“你怎得竟将自己糟蹋成这般模样!”
我恐他有所异动,始终心生戒备,“对啊,若不是你今日给我送来的胭脂水粉,衣衫发饰,我也不会惊了唐将军的驾。如此说来,今夜之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白鹡鸰闻听此言,笑得更甚。“原来他们找的女鬼竟然是你。”
我自知失言,继续强硬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打算如何?”
白鹡鸰道:“既然你方才说了,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那我便将功抵过。”
他将我让到屋中,按我在妆台前坐下,而后看着铜镜中的我又笑了起来。
我尴尬道:“你又笑什么?”
“我在笑叔易欢所言,果然后果不堪设想。”
见他起身离开,我也连忙起身,警惕道:“你要去何处?”
“我去给你取水净面。你放心,我不出这屋。”
见他端来铜盆,我这才又坐回妆台前,他用帕子沾了水,让我自己将脸擦净,而后看着我的耳垂道:“你竟没有耳洞?”夶风小说
未容我作答,他又似自语一般低吟道:“你身为女子,家人竟未给你穿耳洞。莫不是家中太想要男丁,故而父母将你当成男子来教养的?”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没有父母。”
白鹡鸰颇为惊讶,“你没有父母?”
我故作淡定,“我自幼是跟着叔叔在山中长大的,因叔叔没有娶妻,山中又无女眷,所以叔叔并不知该如何教养我,只确保我每日能吃饱穿暖即可。”我转头看着白鹡鸰,他那湛蓝色的双眸中,尽是怜惜与疼爱,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我,然而我却并不想博人同情。继续道:“在山中长大好呀,无拘无束,不用学人家仪静体闲,仪态万方,也无需谨言慎行,日日怡声下气,九十其仪。叔叔虽是将我养得粗枝大叶,但对我却是情真意切,视如己出。”
说到此处,我深觉自己言多必失,在这个八面玲珑,心思缜密的男子面前,我还是尽量少说话吧。想来他下一句定会问我是如何进的叔家,又如何会跟随叔易欢,我正在心中盘算如何应答之时,他却俯身对我道:“我帮你修眉可好?”
“啊?”
未容我反应,他已拿起那薄薄的刀片,在我眉毛处刮了起来。他那张白皙的脸与我靠得如此之近,连那根根睫毛,唇上细纹都能辨得一清二楚。
从未有人如此待我,不由竟觉如饮琼浆一般,心跳急促,呼吸粗重,面红耳赤,双腿发软。想着莫不是中了他的什么毒,然而再动动手指,却是丝毫没有妨碍,但这周身为何会如此酥麻?特别是在他那夹竹桃香气笼罩之下,竟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推向他。推向他那白皙的脖颈,花蕊般的双唇,湖水般的湛蓝眼眸。
突然他口吐松香,朝我面上一吹,我警觉地即刻起身,以为他又在耍何手段。然而他却仅是用指尖扫落我面颊上的断眉。
见我要站起,他用哄孩童般的语气对我道:“坐好!”那声音似莺声燕语,山温水柔,暖意绵绵。
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白鹡鸰,他颈上的喉结并不明显,皮肤也细嫩得吹弹可破,言语之音,也不似一般男子那样声若洪钟,而是尽显婉转连绵之音。叔易欢也时而矫揉造作,时而玉软花柔,但无论他如何装模作样,身上自带的阳刚之气,男子的飒爽之风,却从未减过。然而眼前的白鹡鸰却与众人不同,他身上的柔,似水如阳;让人如沐春风。行事的稳重、细腻,让我深觉如遇兄长一般,将我照顾得体贴入微。
再看铜镜之中,我竟似变了个人,虽不能算是标致,但至少已经能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了。
见我惊得瞠目结舌,白鹡鸰道:“你本就肤色重,所以不必涂太厚的脂粉,故做凝脂反倒不好。之所以先前有男子之相也是因你这额头过宽,故而我给你剪了个齐流海,鬓角又修得细长,将你这脸型一遮,哪里还有半点男子之气?不过是无人帮衬你罢了。”
我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果真如洗心革面,重新投胎一般。这眼还是我的眼,鼻还是我的鼻,口还是我的口,而且也并无浓妆重彩,仅是略施粉黛,梳了两个同府中侍女一般的发髻,便将我装扮得焕然一新,与寻常女子无异了。
看着白鹡鸰的巧夺天工,我喜出望外,百感交集,心花怒放。原来我并非生来就如此丑陋不堪,粗鄙如男只是始终未遇到一个愿意帮衬我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白鹡鸰,努力忍住眼中泪光,道:“多谢,白兄……”
白鹡鸰见我眼圈泛红,只微微一笑,而后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套杏色衣衫,对我道:“你将这衣衫换上,便可大大方方出去了。”
我疑道:“这衣服,我能穿?”
“这就是先前为你备的,只因怕你觉得颜色过浅,便仅选了套猩红色的。”
见他为我如此煞费苦心,心中不禁感动万分。
白鹡鸰刚要转身走向偏房,却缓了脚下步伐,背对我道:“你若愿意,日后便唤我哥哥吧。我先前也有一个媦妹,只是如今……她已不在这世上了。”
闻听此言,我心中一痛,原来这世上不如意之事,皆是十之八九。
见他将门关上,我便急忙换上手中衣衫,奈何动作过大,刚穿上一只袖子,这脑后的步摇便勾上了衣领的刺绣,我这脱也不是,穿也不行,又看不到后面具体勾在了何处,尴尬不已。因这衣裳缎面丝滑,刺绣精美又不敢生拉硬拽,再扯得脱了线。便只得仰着脑袋,想从妆台暗格处寻把剪子或是方才刮眉的刀片,打算先割断再说。【穿】
【书】
【吧】
谁知我拉开几个抽屉都未曾寻到,仅是看到一个个的香囊布袋,散落其中。想着所幸把步摇取下,但又不知这白鹡鸰是如何插上去的,连带着勾出了好几绺头发,也没拿下来。
正在我焦急万分之时,屋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
只听灵将军劝慰道:“唐兄,你定然是醉酒眼花了,才会有此错觉。”
唐梵笃定道:“不能够!我是真真儿的瞅见了那女鬼,要不然我怎会出酒出成方才那般模样?我如何说也得是千杯不倒呀!”
一旁叔易欢道:“唐将军,我先前也被女鬼缠过身的,您还是寻个和尚,姑子给念叨念叨的好。”
唐梵道:“啊?叔公子也被缠上过?可是我这征战沙场无敌手的,从来就不信这些,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多了,要是真信了,真怕了,日后我还如何能在军中立威!”
灵将军道:“您也别起疑了,咱这就陪您挨门挨院的查,挨个挨人的找,这灵府就这么大,您都看过、瞧过也就放心了。”
唐梵一拍大腿,“我就不放心了!要是真找不到,那不真成厉鬼索命了么。”
而后一男子唤道:“这院里的人都出来,把门都打开,唐将军要亲自搜查!”
叔易欢一旁劝慰道:“也保不齐是府中哪个丫鬟、婆子相貌丑陋了些,又加上今夜天阴月暗,惊了您的驾。”
唐梵哀嚎起来,“那是相貌丑陋了些么?那分明……分明就是个活鬼!我杀人如麻,什么残尸败蜕、白骨饿殍没见过,那简直……简直就是,就是阎王殿都嫌弃得不肯收,方才在这阳间祸害众人的。”
叔易欢闻听此言,似是猜到那人是我一般,竟分辩了起来。“不至于的,不至于的,也没您说得这么邪乎。”
唐梵不依不饶,“怎么不至于!那是叔公子你没看见,那头倒吊着,眼睛都撕裂了,嘴烂得跟竹节似的,那……那……脑袋都发霉了!”
灵将军道:“照您这么说,那定然不能是个人了,那咱还搜什么!”
唐梵厉声喊呵道:“搜,得搜!我堂堂将军如何能被这厉鬼吓倒,定然是人,是来刺杀我的人。别让我找到,只要让我揪到她,无论是人是鬼,我手起刀落,即刻将她碎尸万段。再说,过两日宰相大人若是到了府上,受了惊吓,该如何是好,那可是大事!”
估计这灵将军也是惧怕唐梵的官威,便只得应和道:“搜,搜,搜到唐将军满意为止。这院乃是军中校尉白鹡鸰的住所。”而后朝屋中高呵道:“白校尉,唐将军在此,还不速速出来拜见!”
里屋的白鹡鸰也听到院中言语,但他想要出门,定然得从我这个正房过去,只得在门里焦急询问:“于刺,你这衣裳可换好了?”
我越着急越是解不开,只得应和道:“没,没,快好了。”
院中灵将军又唤道:“鹡鸰,你可睡下了?唐将军到此,你还不速速出来拜见!”
唐梵似是寻到了借口,对灵将军道:“莫不是有何情况?”
白鹡鸰在里屋焦急催促道:“于刺?出了何事?衣裳可换好了?”
我只得实话实说:“快帮帮我,我衣裳被步摇勾住了!”
白鹡鸰见我吐口,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忙得在身后帮我将那步摇从衣领处解开。我也赶紧穿上另一只衣袖。
谁知就在此时,灵将军一把将门推开,院中众人正瞧见我二人纠缠一处。
门外的唐梵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二人道:“哦……有情况,那打扰了!”
灵将军见状虽眉头一皱,颇为不悦,但当着唐将军却也未曾多言。
我则是躬身施礼,见过了灵将军,而后帮白鹡鸰解释道:“将军恕罪,我只是前来求白校尉教我梳个发髻,并无其他。奈何这步摇勾在了衣衫之上,灵将军定是不要误会才好。”
灵将军对我淡然一笑,“无妨,如此装扮,果真像个姑娘了。”
我疾步行至院中,转头再瞧白鹡鸰,却是坐在床榻之上,不曾移步半分。此时我心头一紧,想来他屁股下面坐着的,正是我的那身猩红色女衫。
见到院中的唐梵和叔易欢,我定然要躬身施礼,上前请安。唐梵见此情形,便唤了屋中的灵将军出来,好一同去别的院中查看。
而叔易欢则是一副义愤填膺之态,阴阳怪气地看着我道:“呦!于姑娘,长本事了呀!”
我也皮笑肉不笑道:“奴婢见过叔公子,公子这一夜也没闲着呀。”
叔易欢颇为不屑,鄙视道:“你这发髻如此丑陋,也不知是谁梳的。”
我本已转身离去,见他如此言语,又退回到他身侧,低声道:“你会么?”而后白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那叔易欢自是也要随着他的将军们继续挨屋挨院的搜查。
待我再躺入这陋室之中已然丑时将至,闻着发梢处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回想着白鹡鸰那柔荑玉指轻捏篦子,将我蓬乱一团的发髻一缕一缕梳通理好的样子,心中便不由涟漪频生,蠢蠢欲动。
又想到方才我拿起妆台上的香囊轻嗅,白鹡鸰却从我手中将它夺走,对我道:“这夹竹桃香气有微毒,女子闻久了会不孕;若是孕妇闻久了,还会小产。”
我吃惊道:“那你为何还要带在身上?”
白鹡鸰嫣然一笑:“我是男子,又有何妨。更何况是微毒,这零星半克是无伤大碍的。”
我点头道:“你喜欢这香?”
白鹡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闻到这香气,我便会想起自己长大的地方……”
这一夜我睡得甚是沉稳,梦中似见到了白鹡鸰口中他长大的院落,一个四面高墙,墙角种着夹竹桃的院落。
等我第二日再起身,仍旧是生无可恋地穿回了那套布满灰尘,颜色不辨的粗布衣衫,又用水将刘海梳了上去。洗掉昨夜的脂粉,露出原本的这张小黑脸。因昨夜刮了眉毛,今日显得格外突兀,便又用炭笔将双眉画得粗壮异常,如同两把大笤帚,方才符合我这邋遢少年的气质。
谁知我收拾妥当,刚一开门,那叔易欢便哈巴狗似的守在了门外,吓得我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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