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狼藉。
痛苦的呻吟叫骂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顾郁捡起地上的鸭舌帽，拍了拍灰尘，舌尖抵了下口腔壁，泛着丝丝血腥味，和一些麻木的疼。
他走到街边，摩托车旁靠着个熟悉的人，松懈的眼神倏然变冷。
裴宿玩了局游戏，见人来了，笑嘻嘻招招手，“等你好久了。”
他从烟盒里抖出支烟递给顾郁，自己叼了根，上下打量顾郁灰扑扑的衣服，嘁笑，“哟，好学生居然打架？”
顾郁没心情理他，语气不耐，“滚开。”
裴宿耸耸肩，他立到一旁，调笑口气说：“好学生，一中知道你烟瘾有多大不，还跟老子装犊子。”
曾经的顾郁的确抽烟喝酒梭哈牌九样样都沾，但他现在全戒了，包括最难戒的烟。
原因很简单——没钱。
烟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也是毫无意义的开销。
顾郁自顾自戴上头盔，裴宿不紧不慢地点燃烟，原本脏橘色的头发已经染成蓝灰色，手背的纹身狰狞，外套印有偌大的骷髅头，烟雾从指缝的烟头缓缓上升，裴宿咧嘴笑了下。
“你把巷子遇见的短发女生约出来呗。”
顾郁的动作一顿，再瞥向裴宿时，眼里温度已经降至冰点，表情阴翳。
“我们的关系，难道帮我约个女的都不愿意？”裴宿闲闲地盯着他，“等你好消息。”
顾郁冷笑。
摩托车的轰鸣声消弭在夜色中，助理提心吊胆到裴宿身侧，弓着腰，一声不吭。
裴宿的行为举止吊儿郎当。
他夹着烟的手稍微抬一下，助理立刻向他伸出手掌，头则埋得愈发地低。
滚烫的烟头落在手心，助理面露苦色，但依然忍住一动不动。
头顶传来裴宿轻飘飘的声音，“心情不好，怎么办？”
助理的面庞渗出冷汗，他张了张嘴，腰间蓦然挨受一击，整个人痛苦地蜷缩着。
“没意思。”
*
顾郁在公共厕所洗了手，捧水冲了把脸，污水混着血水淌进下水道，他抬起脸，水痕模糊的镜面映出他嘴角的青紫，和脸颊上的一道划伤。
此刻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强烈的干冷空气吸进肺里，肺部丝丝地疼。
小区里一片寂静，路边的一排餐车零星有几个生意，大多数都在准备收摊了。
顾郁远远地看见了淼淼。
她上身穿着米白色的宽松毛衣，毛衣长及大腿，下身穿着灰色睡裤，脚上套着双棉拖鞋。
看起来像是一时兴起，胡乱在睡衣外套了件毛衣，连鞋都懒得换就出门了。
睡裤薄，被风一吹，紧贴在她纤细的腿上，淼淼冻得搓搓手，肉肉的脸颊冻得嫣红，她吸了吸鼻涕，嗅着关东煮的香味，咽了口唾沫。
灯光下的她，连头发丝都是金灿灿的，面庞柔和恬静，像静待开放的茉莉花。
顾郁只是默默驻足注视几秒，便拉低帽檐，从旁匆匆走过。
自身后而来的光将影子投向前方，越拉越长，很快，另一道影子出现在少年的影子旁，蓬松炸开的头发显得影子的头异常大，宽松的厚毛衣和少女纤细的腿形成对比，影子出现倒三角的滑稽形状。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拢，少女状似无意地挨着他走过去，眼风却斜着往他这边瞥。
她愣了半响，惊喜地绽放出笑容，“欸，顾郁！真的是你！”
淼淼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关东煮，她没想到现在这个点还能在外面遇见顾郁。
顾郁微微垂首，简单地“唔”了声，算是回应。
宽阔的柏油路既无行人也无车辆，两人经过一簇簇银杏树，黄绿相接的落叶飘落，晃晃悠悠落到淼淼肩头。
淼淼歪着脑袋盯了会儿，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你这里咋啦？”
“摔的。”
……好敷衍
他肯定去打架了。
淼淼手上有好几个签子，她从杯里戳了块虾仁，试探地问：“你吃虾仁不？”
“不吃。”
“蟹排呢？”
“不吃。”
“丸子很不错，你要尝一点咩？”
“不……”
话音未落，淼淼拔高声音，“欸！我的丸子呢？”
小同桌拧着眉，突然站在原地，用木签子在杯里翻找丸子。
顾郁犹豫几秒，小猪崽的嘴委屈瘪着，一副找不到丸子誓不回家的气势。
没办法，他只能立在原地等她。
“阿姨忘记给我放丸子了……”淼淼不悦地嘟囔着，她叹了口气，又开始慢吞吞地往前走。m.chuanyue1.com
淼淼步子小，原本走的就不快，现在分心拨拉她的关东煮，走得更慢了。
其实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顾郁心情暴躁，久久不能平息，觉得就这样跟着小猪崽慢慢走也挺不错。
顾郁伸手拂开她肩头的银杏叶，淼淼顺着他的动作偏头，望见顾郁的指骨发红，手背有道很深的擦伤。
顾郁极快地收回手，再次揣进兜里。夶风小说
淼淼还未说什么，顾郁先开口问。
“你怎么大晚独自出门？”
淼淼诚实地说：“因为饿了。今天我爸妈不在家，家里只有面包和牛奶，我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吃面包，吃得有些厌烦，睡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特别想吃关东煮，要是能吃一份关东煮，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啊！然后我就出门了。”
顾郁抿着唇，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真不愧是小猪崽。”
“？”
淼淼圆润的眸子怒睁着，“哼！”
很快走到居民楼下，即将分别时，淼淼固执地戳了个团油豆腐给顾郁，“吃一个嘛。”
顾郁没再拒绝，他就着淼淼的手，倾身咬过油豆腐。
靠近时，彼此闻到彼此身上浅淡的气味，像是一种特殊的标记，紊乱呼吸。
油豆腐里裹着饱满的汤水，微烫。
淼淼的眼睛如天空的满月，亦亮得让少年心脏发烫。
“我家里有医药箱，还有创可贴，要不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顾郁笑了笑，“我家里也有处理伤口的药。”
“好吧，拜拜，明天见。”淼淼挥挥手。
“明天见。”
*
虽然顾郁不一定需要，但淼淼还是带了她所有的创可贴。
清晨，顾郁才刚到教室，淼淼就颇有兴致地摆出一排花纹各异的创可贴。
粉红桃心，白色小熊，火红枫叶，有几款印着动漫名场面，以及皮卡丘、海绵宝宝、风车车等经典动漫角色。
倒不是大方到可以全部送给顾郁，主要是想显摆一下。
她自己用不上，又舍不得放着积灰。
果然，淼淼拿出品类如此之丰富的创口贴，立刻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视线，就连一向话很少的班长，都忍不住问淼淼在哪里买的。
上课后，淼淼才不紧不慢地让顾郁随便挑一个。
顾郁扫了眼，看透淼淼的小心思，尾音上扬，“随便挑？”
淼淼被顾郁盯的没什么底气，迟疑：“嗯……”
于是顾郁果断拿走淼淼藏得最隐蔽的皮卡丘。
“……”
淼淼欲言又止。
她眼巴巴看着顾郁把创口贴揣进兜里，眼尾浸出点湿润，翘起的狐狸尾巴瞬间萎了。
顾郁热衷于在小同桌身上找乐子，默念倒计时后，他单手撑着下颌，悠哉游哉地欣赏淼淼为书堆添砖加瓦，并且开始单方面的冷战。
早读下课，淼淼翻看理综试卷，一个头两个大。
她趴在桌上小憩，换了座位后，冯悦离淼淼几排远，有什么事还得绕半圈，她轻拍淼淼的肩，声音不大不小，“宝，陆翎文找你。”
闻言，淼淼探出脑袋，陆翎文正站在走廊，他的表情略显紧张。
淼淼的脸瞬间飞起粉，暗恋的男生主动来班上找她，淼淼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顾郁直直射来的视线，以及他不屑的冷哼。
冯悦挽着淼淼的手，连拽带拖将想逃避的淼淼带到陆翎文面前。
“陆同学……嗨……”淼淼小幅度地挥挥手，羞涩颔首。
陆翎文看了看冯悦，也磕磕绊绊地回道：“洛同学……嗨……那个，悦悦，嗨……”
“……”
就这？
冯悦心里暗骂淼淼不争气，骂陆翎文不解风情，主动问：“陆翎文，你找淼淼有什么事情？”
“我不是来找淼淼的……我来找……你们两个，”说着，陆翎文递了递手里的两杯奶茶，“芋泥啵啵给悦悦，另外一杯给淼淼，不知道淼淼喜欢喝什么，所以买的杨枝甘露。”
“没事！我很喜欢杨枝甘露。”淼淼接过自己的奶茶，开心到起飞。
“你喜欢就好。”陆翎文话是对淼淼说的，眼睛却定在冯悦脸上挪不开。
冯悦：？?
好诡异。
为什么如此诡异。
她莫名其妙接过芋泥啵啵奶茶，沉默着，给两人留出交流空间。
“你报名了一千五长跑？”
“啊……是的。”
“很厉害，对吧，悦悦。”
“悦悦原本不建议我跑一千五的，但是我想尝试一下，证明我可以，悦悦，运动会的时候你会来看我比赛吧。”
“悦悦要去的话，我也去！”
“那就好，运动会下午我请悦悦和你吃饭。”
“好啊！悦悦，到时候我们就不订饭了。”
“你们订饭的？”
“嗯，减少排队时间。”
“也是，悦悦不喜欢排队，淼淼应该也不喜欢吧。”
“……”
要命。
真的要命。
观察淼淼和陆翎文尬聊，冯悦真恨不得当他们嘴替啊啊啊！
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离开我就没有话题了吗！
干嘛张口闭口提我！
冯悦心里嚎叫，两个笨蛋怎么凑一块啊啊啊!
幸运的是，上课铃很快响起。
淼淼说累了，果断结束聊天，和冯悦转身往教室走。
教室内的顾郁收回视线，表情阴沉。旁边李濂放了什么屁，他全听不进去。
少年的指腹抚过白皙手背的伤痕，痒痛的伤口连带得心也跟着焦躁起来。
原来，她的笑，她的撒娇，她的示好，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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