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艳推着担架平车，既没有回医院，也没有回地下室。
我静静地坐在我的植物人身体旁边，看燕非艳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推着车子，我很享受这份宁静。
我想，她要去哪个地方呢？
此时，太阳正往远处群山后面苍然而落，像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燕非艳那斜斜的影子。
我们绕过几栋大楼，向一片城中村走去。
la领地本来环境就不好，la领地中的城中村，尤其显得破烂。但却可以瞥见农村的一些景致，让人有一种空旷感，整个旷野看上去像是埋葬所有战士之后的荒凉战场。
时而，可以看到一座样子令人沮丧的农舍和一些破落不堪的附属建筑物。锈迹斑斑的器械和破旧汽车的残骸，乱七八糟地丢放在地上或者田野的角落处。
显然，这个城中村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个垃圾堆积场。
燕非艳推着担架平车，继续前行了大约500多米，遇到一个小车站，便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这个公共汽车不是磁悬浮的，而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共汽车了。这个城中村的基础设施似乎被建设者遗忘了，因此，非常破落。
车上人也不多，所以，对于往公共汽车上推上一辆担架平车，司机也没提出多少怨言，车上的乘客还顺带帮助燕非艳拉了一下。
公共汽车经过了一条宽阔的河流，里面泛着泥浆色的河水，好像一千个农场的泥土被冲灌进了这条河流。
由于这个原因，河面上浮着一层灰绿色，但河面上和河底下都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
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简陋的集装箱制作成的小房子，它们像盒子一样，沿着河边的一片平坦之地平躺在那里。
一些脸色悲伤的小孩子们，身穿破旧的衣服，挺着肚子，站在简陋小房子周围。
随着公共汽车继续往里走，简陋木屋逐渐不见了，视野中出现的是一幢幢固定的住宅。
这些住宅曾经是像模像样的建筑，但时过境迁，这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外观已破旧不堪，不再风光。
房子的墙壁看上去像是没油漆过似的，因为原先的油漆已剥落得精精光光；房子四周的土地一片光秃，到处堆放着被扔掉了的废旧杂物，如旧箱子和过期的报纸。
沿河岸一带，一些工厂搭建了混凝土和金属薄板组成的栅栏，并通过许多粗大的管道，把臭气熏天的工业污水排入流水滞缓的河中。
我望着这一切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这条河开始燃烧起来。火焰吞卷着河面，像是红绿妖精在河面上跳舞一般。这像是一种迹象，被逐出天堂的天使不知从哪里突然下降，要统治这一地区。
吞卷河面的火焰从远处观望，煞是壮观，但当汽车沿着公路驶近这条河时，我却看到了另一幅情景：油味十足的浓烟升上空中，穿入头顶之上的云雾之中。
我想看个清楚，可是一阵浓雾扑面而来，使我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
我闭上双眼，想回身体里休息一会儿，但好奇心使然，我又不想休息。于是，我的幽灵体飘到燕非艳的怀里，坐在她的腿上看风景。
反正她也看不到我。
我闭上眼睛，把头斜靠在燕非艳的胸脯上，好像要尽力把刚才看到的东西忘却似的。但是我感到车速放慢了，于是又睁开了眼睛。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与乘客们相伴很长时间的车辆运转声和车厢震动声也突然之间一下子消失了。
人们开始活跃起来，发出阵阵的恼怒声音，要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到了吗？”一位年长妇女问道。
“停车吃早饭，25分钟。”汽车司机语气生硬地对大家说。
“这时间洗手、上厕所什么的都不够，”坐在燕非艳身后的一位男乘客抱怨说，“更别说赶走这车上的那股臭味，以便让大家有个好胃口来吃早饭。”
“25分钟。”汽车司机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他打开车门，一股恶臭从外面涌入车内。这股臭味不是弥漫于空中的雾气，而是工业废气形成的烟雾，既有看得见的烟尘，又有看不见的其他刺激眼鼻的物质。
“反正我不饿。”燕非艳身后的那位男士说。
但燕非艳移动了一下身体，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又扶了扶我的担架平车。
犹豫了一下，也许她想，是不是该推着我下去。
但最后，她放弃了推着我的植物人身体下去的打算，而是提着放在担架平车上我脚边的——她的手提箱，径直地一个人走了下去。我的幽灵体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正在燃烧的河边，有一间路边小餐馆。
燕非艳下车后朝那小餐馆看了看，发现它与车子一路上经过时，看到的简陋木屋和破损房子一样年久失修，破落不堪。
小餐馆的前门上面有一个“吃”的标牌，而它那满是蝇屎斑迹的窗户里，放着一块霓虹灯不再闪亮的招牌，上面写着“美食”。
不管这间餐馆里以前曾提供过什么样的“美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它里面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堆废墟。
在公共汽车停下的地方，是一个混凝土建成的汽车站台，它的两边各放着一排加油泵。这个站台很陈旧，整个建筑到处都是裂缝。
站台边上有一间小房子，里面坐着一个睡眼惺松的工作人员；他的房间边上，还有两间洗手间，外面分别挂着“男士”、“女士”的标牌。穿书吧
“35个人要用这个厕所呢。”公共汽车司机大声吼叫。
燕非艳大概不想等着上厕所了，她不再等，而是一个劲地走，直到走到河岸边，或许是她觉得有些孤寂，所以，要到河边散散步。在这里，她发现杂草树丛中有一条小径。
在她的左边，熊熊烈火仍在河面上燃烧；在她的右边，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矮树丛林。
她环顾四周，发现每个方向都可以看到这座城市。
我现在心里明白，自己处在城市的包围之中。
远处的摩天高楼仍依稀可见，但河对面的建筑物，以及他从这边河岸上可看见的大楼看上去比远处的摩天高楼更高大、更坚固。
我现在站在那里的垃圾场地处河岸较宽的一带，或者是河岸被掘宽的地方。载着垃圾的大卡车开到这里后，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把一车车垃圾倾倒下来，扬起阵阵灰尘。
客货两用车和小轿车也到这里来，把那些不该扔放在这里的塑料垃圾袋一股脑儿地倾倒在这个垃圾场。
燕非艳不时地捂着鼻子，显然觉得这里散发着一股腐烂、潮湿、发霉的臭气，不同于工业废水和汽车废气的味道。
事实上，垃圾场的臭味无孔不入地弥漫于四周，身临其境者在它的“熏陶”下会以为世界本来就散发着这股气味，以至于搞不清世界上应该有新鲜空气和恶臭空气之分。
燕非艳站在这儿发了会呆，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欢迎你来到地狱！”一个男人轻松地说。
燕非艳转过身，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矮个子男人，穿着一套破旧得已难以辨认出其原样的灰色衣服，破损的白衬衫领口上没有系领带。
他的这身套装向下低垂，破破烂烂，没有线条和样子可言。他头发花白，手上拿着一只购物袋，脸上的胡子也已有好几天没刮了。唯一给人留下好印象的是，他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碧绿眼睛，让人觉得他是个矮小机灵的人。
“谢谢。”燕非艳回答说，并对他笑了笑。
“你是放弃希望呢？”那个矮个子男人问他，“还是仅仅来过贫民生活？”
“我要去一个落脚的地方。”燕非艳说。
“在这个地方，稍许有些犹豫不决不会使任何人受到伤害，”那个人说，“不过，大多数到这里来的人，带着帆布背包或者铺盖到这里来，但没手提箱。能告诉我，你手提箱里都放着些什么吗？是打算与我分享里面的东西呢，还是准备把它藏起来？”
我立即明白了，这个人是想抢夺燕非艳的手提箱。我立即想，是不是要把这个人点死以保护燕非艳。但我又想一下，还是不要轻易杀人的好。现在，这个环境我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但我确保，燕非艳是绝对安全的，她不知道，她身边站着一个神一样的丈夫。
我看看燕非艳如何应对。很快，我对她刮目相看，这些年，真的把贵妇人一样的燕非艳历练得成熟了起来。她是那么冷静，那么自然。
“我不知道。”燕非艳说，“我是说，我不知道手提箱里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她在手提箱旁蹲下身子，一下子把它打开了。然后说：“我将高兴地与他人分享。”
矮小个子男人奇怪地朝燕非艳看了一眼，他显然很意外。“你这家伙很奇特，”他说，“比大多数人都奇特，你似乎一点也不挣扎，也不紧张，似乎连一点防护意识都没有。”
说完，他注意起燕非艳手提箱里面的一件件东西：几件男人的衬衫、几双袜子和几条内裤所有这些东西穿穿还可以，但都相当破旧了。
“谢谢，我想你是为什么人准备的，但也太破烂了。”他对燕非艳说，“不过，我还是穿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它们更合身。尽管这里的人比外面世界的人更诚实，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有可能要偷你这些东西的，所以，最好当心一点你的东西。”
燕非艳关上箱子，把它平放在地上。接着，她把口袋里的东西尽数掏出，全部放在手提箱上：数枚硬币、一把小梳子、一只皮夹子。皮夹子里有五张纸币：两张两元的、两张五元的和一张十元的。此外，她还有两张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的塑料卡，一张是社会保险卡，另一张是信用卡。
“你要的话，请随便拿。”燕非艳指了指手提箱上面堆着的东西对那小个子男人说，“你知道，现金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有一点点用，离开这个区域，根本没有用。”
小个子男人斜过身子，轻轻地从那堆东西中抽出了一张一元的纸币。“一张就够了，更多一点的话，会使我搞错方向的，”他高兴地说，“我过后会要其他东西的，所以，你最好把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放到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尤其是那个。”他用脚趾头指了指那张信用卡，“这个东西弄不好会使一个人受到很大的损失。”
燕非艳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之后，小个子男人说：“刚才我们看了看你手提箱和口袋里的东西，也许我们现在该互相介绍一下了。我叫谢尔凡，但这里的人都称我‘凡子’。”
“燕非艳。”燕非艳自我介绍说，“我准备了一个地方，要与我丈夫在这里过个安静的小日子，不想被外面打扰的小日子。”
“你丈夫真是个伟大的人，他会选择与你来这个地方？”谢尔凡说。
“哦！由不得他，他没有选择，他是个植物人。”燕非艳说。
燕非艳，我理解你，你一定是不得已的。我想。我会尽快帮你摆脱困境的。燕游神回来了，你的丈夫回来了。他不会让你住这个地方的。但我突然又想，她不至于贫穷到要住到这个地方吧？难道她需要的地方很大很大？否则，在la领地，还是可以生活下去的。先到了燕非艳找的，与我安居的地方再说吧！我先心里有个最坏的打算。
随后，燕非艳与谢尔凡俩人正式地握了握手。我感觉，谢尔凡这个人似乎也不坏。
“你以前做什么的？”燕非艳环顾了一下垃圾场后，问小个子男人。【穿】
【书】
【吧】
凡子举起一只白白的小手。“看来你选择来这里并不久，或者，你与这里的人交流并不多，否则，你应该知道，在这个地方，你拿走许多东西都不要紧，但有一个问题这里的人都不问，那就是你以前做什么的，或者你为什么在这里。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一个原因的，没有钱在高智能区生存，所以，才来到这个la区域中的‘14区域’。这是大家给这个区域取的名字，意思是，要死的地方。这里是个大的垃圾堆积场。”
“我倒觉得这里挺好！安静，我寻找了很久，才选择了这里。”燕非艳说。
“这里的环境真的糟糕透顶了。”谢尔凡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这里。好吧！我想你一定有你特殊的原因。不过，因为你的一元钱，以后，在这个区域，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我是这片区域拾荒人的头儿。其实，我并不缺你这一块钱，这算是你交的入门费。我向来对女士大方！”
“好吧！我在乎这一点。”燕非艳说。
“上车了，马上。”这时，又传来汽车司机那生硬的语气，他对大家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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