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卫兵消失不见,灵府转头看向旁边之人,却撞见卢延纵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微微一怔。
卢延纵意识到一时忘情,此刻也收了神,低声道了句:“跟我来。”
……
黑云压城,远方的敌兵犹如翻卷的黑色浪涛滚滚而来,城墙在投石机和弩炮等连反的打击下,墙垣破损倾颓。
镇守城关的战士们身上的铠甲闪耀着火光与鳞光,号角声响彻秋夜的长空,城内外,死尸遍野,血迹已经被寒夜凝成了暗紫色。
破损的旗帜半卷,漫天枯叶被风吹起,一个身披鳞甲、峻拔苍凉的身影立在残阳如血的城垣上,对着满目疮痍与杀戮,内心激烈痛苦的天人交战。
“将军,城内断粮断医已月余,纸和树叶都吃光了……”
“杀马,捉雀鼠,找一切可填腹之物,等待援军!”峻拔苍凉的身影沉声按道。
“……将军,城中马匹牲畜都吃完了,老鼠都绝迹了,援军还未到来,我们……”
属下还欲再报,却见将军从身后拉出一个人,副将认出那是一个女人,是将军的爱妾。
将军提起宝剑,初时,他提剑的动作极慢,仿佛剑有千钧,再后来,将军眼神变得清明决绝,宝剑倏尔抬起。
“将军……”
副将惶恐焦急地叫了一声。m.chuanyue1.com
他身后的三军也都在看着城墙上的这一幕,百战生死的战士战袍褴褛,眼神悲切而深挚地望着带着他们苦守汴州一年多的郑将军。
“诸位将士,我知道你们都已累极!饿极!我们浴血奋战数百场,死守汴州至今,仰赖将士用命,我与汴州城内百姓还在这里!”
“可你们知道,我也知道,若汴州一失,自此向南将无险可守,大门洞开,中原百姓将无法逃出铁骑之下。”
“当此国之乱时,请公等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我郑诩恨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人!”
话毕,将军的剑已经刺穿妇人的身体,女人全程没有发出一声告饶,只在被剑穿过身体后,对着男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随即,她闭上了美丽的眼睛,身体软软地倒在男人的怀里。
寂静半晌,城垣上再次响起将军悲怆却坚定的声音:“伙头军何在,将此妇带下去,与众将士分食。”
……
崔元庭豁然从噩梦中醒来,翻身坐起,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
王府地牢终日不见阳光,无分昼夜,他在这里困了许久,腥臊腐浊之气的日日侵染逼侵,身上的旧伤新伤无数,最可怕的是盛王告诉他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摧折着他的心智和意志。
这一番内外交煎,就是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
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噩梦缠绕的时候是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自己能挺到何时。
抬起沉重的镣铐,崔元庭努力向下晃着木镣,许多次后,左边的手腕上终于露出了一道已然沾染了血渍与污浊的红绦。
看到此物,他憔悴疲敝的眼神微微颤动,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温柔怅然的微笑,另一只手的指尖极艰难又极缓地摩挲了一下,又一下……
他的动作,仿佛是在对某种信仰,又像某种逝去的遗憾。
他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又要被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地牢的一段传来隐隐熟悉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向他这边走来。
崔元庭知道这是又到了每天狱卒送饭的时间了。看来又是新一天的午时了。
盛王对他油盐不进的态度很不满,最开始对他自然是花样用刑,后来见此招对他无用,改为攻心,攻心了一段时间,发现崔元庭迂执得不像人,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气愤之下,便令狱卒每天只给他送一餐,只让他吊着一口气不死罢了!
毕竟,还有用。
可今天的脚步声却有点不同——
察觉到这一点,崔元庭勉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微微张开眼看着身前三尺外的栅栏。
一双穿着皂靴的脚停在栅门前,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太久,崔元庭恍惚觉得这双脚好像比之前小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更不寻常了——送饭的狱卒没有像往常一样,不管饭菜洒不洒的直接斜侧着碗从缝隙塞进来,而是用钥匙开了栅门……
崔元庭陡然抬眼,却撞见黑色皂帽下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他警惕又有些恍然地看着狱卒走近,却见那人怔怔地望着自己,唇瓣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然后抬手用袖子在脸上快速抹了几抹。
放下袖子时,崔元庭见到那张无数次魂牵梦萦的脸!
“灵……”
他只叫了一个字,立刻停住,一是意识到时机不对,二是被自己嘶哑的声音惊住了。
他定定地望着面前人,却一动不敢动,生怕这又是一个地狱中的无望之梦。
可面前的人却轻点了下头,随即俯身到他身边,摩挲着、颤抖着双手去解他手上脚上的镣铐。
乌沉沉的镣铐上落下两三滴水珠,崔元庭这次瞧得清楚,是她的眼泪。
他不顾断裂之处的伤痛,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仿佛是立即的回馈,女孩反而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几乎用尽全力,又几乎轻得不能再轻。
怕他身上有不知的伤处,灵府极度控制自己快要崩掉的情绪,停顿了三秒,附在他的耳畔道:“别作声,我带你出去。”穿书吧
崔元庭的眼睛好像在认出女孩的一瞬间,就闪动起璀璨的星光,他紧紧地盯着她,随着她扶起他的力道起身,可却始终没有移开一瞬。
他怕自己犹在梦中,不敢问,不敢确认,直到脚下传来的剧痛晃得他一个趔趄,被女孩紧急搀在怀里——
他此刻像个废物,双脚软塌塌地不能受力,一步都走不动。
女孩吃惊地望着他的脚,怔了两秒,立刻转身把后背对着他,微微躬身,声音极低:“上来!”
看着那一抹柔弱的背影,那几乎用双手就能掐住的盈盈腰肢,崔元庭嘴角泛起苦笑,迟疑踌躇了。
此刻,他已经确信这一切不是梦,因为梦里他也从未如此狼狈。
——竟要她以柔弱之身,负他残躯。
“灵府,”他声音嘶哑难听,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我们这样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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