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并没有去隔壁酒楼的包厢，虽然那里要更舒适一些，但戏台子跟前，明显要比酒楼里更方便动手。
杨玳生怕自己今天会白期待一场，所以直接就略过了去酒楼里的选择，万一那些人知难而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带着两个孩子在戏台子下方第一排的位置上坐了，杨玳悠闲的磕着桌子上摆着的瓜子。
今儿来的人，稍有些资本的都去了酒楼的雅间，临窗看着下方的戏台子，坐在装潢精美的房间里，吃着酒楼美味的饭食点心，不会来下边儿挤着凑热闹。
布衣百姓不会为了能坐下片刻就花钱去戏台子下的第一排，赶今儿出来凑热闹的，谁还会在乎那点拥挤。
杨玳他们三个“孤零零”的坐在第一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引人注意。
三人身前的桌子上各放了一份戏班子送来的小食，杨玳等的无聊，就像是后边的百姓一样抓了一把瓜子来。
“也不知道这戏什么时候开场，从前在府中没怎么听过戏，倒还真是有些好奇。”
杨玳嗑着瓜子，边嗑边将瓜子皮丢在身前桌子的拐角处。
反正她素来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觉悟，认识她的人也都知道她的秉性，不认识她的人大可不必理会。
杨珏对这些消遣时间的小零嘴儿不感兴趣，干脆就将那碟子瓜子推到了杨玳跟前，还有两碟子点心也推到了姜余那里。
碟子蹭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听见杨玳的话，杨珏一挑眉毛，接着道：“咱们等的又不是戏台子上的戏，姑姑你不是一直觉得这些戏班子唱起戏词来都是一样的咿咿呀呀的，怎么听都听不懂吗，怎么又好奇起来了？”
杨玳想想也是，她从前跟着别的夫人一起听过，每次都是听几句就昏昏欲睡，全然不似人家那样津津有味，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去赴那些听戏的宴了。
估计等这个戏班子唱起来，她也会觉得冗长无味，不一会儿就肘着脑袋想睡觉了。
“唉，等着吧，估计他们要是来的迟一点儿，真的把咱们听瞌睡了，小余儿，你要是困了就掐杨珏提提神。”
姜余噗嗤一笑，被姑姑逗得忍俊不禁，杨玳说完就一一本正经的继续嗑瓜子，杨珏在一边黑着脸。
姜余其实也不是时常听戏的人，江南的乐曲调子婉转缠绵，大多都是讲女儿家的哀婉情思和各种生离死别、阴差阳错。
那凄婉的声音总是听得姜余紧皱着眉头，心下烦躁。
姜余还没听过京城中的戏曲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听姑侄二人话中的意思，想来是差不多的。
姜余顿时失了兴致，见自己面前好几碟子小食中的点心做的颇为精致，捻起了一块尝了尝，入口却发现有些甜腻，不是很合口味。
戏台子上这时候刚好传来了动静，姜余定睛一看，就见几个穿着华美戏服的人从台子侧边的小门鱼贯而出。
和江南截然不同的妆容衬得人格外的精神，一双眼炯炯有神，今儿登台的第一场戏是《女将良玉》。（注①）
戏词中的女将良玉在丈夫去世后，代夫职率领两个兄弟，先后参加抗击敌军、张式之乱等战役，战功显赫，深受百姓爱戴，最终被载入史册，并封为“忠贞侯”的故事。
姜余眼瞧着那兰花般的玉指握在了长枪之上、黛青的眼眉中满是铿锵、巧笑嫣然的美人在与敌人对打时身姿灵巧、伴着那震天的锣鼓，活灵活现的演出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姜余一时间被这铁胆英雄的风姿迷住，全部心神都陷在了其中。ωＷＷ.chuanyue1.coΜ
那一句句的唱词无不昭示着女将良玉保家卫国的决心，刀枪碰撞间的“叮啷”声，震的姜余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一场方歇，姜余才从聚精会神中脱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良玉掷地有声的那几句唱词。
“奴好比木兰女从戎志愿，又好似蕲王妃桴鼓在金山，桃花马请长缨勤王转战，顾不得冒风尘我憔悴芳颜，蒙圣恩赐锦袍平台召见，但愿得建奇功扫荡狼烟，耳边听得寺内传战……”
姜余是温养出来的水乡女儿家，还没见过书中所写的烈烈孤烟，也不知道戏曲中会唱着一代名将征战沙场的故事，这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
等姜余回过神来，视线流转间无意看见身侧几个探头探脑的孩童在偷偷的瞅着她跟前的碟子，那直勾勾的眼神和垂涎欲滴又害羞不前的小模样儿逗得姜余一笑。
姜余转过脑袋征询了一下姑姑和杨珏的意见，这俩人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也看见了那几颗躲在戏台子后边时隐时现的小脑袋。
杨珏连忙表示没意见，杨玳看着姜余，朝着那几个孩子的方向努努嘴，虽然没说什么，但手上将碟子推过来的动作也表明了她的意思。Μ.chuanyue1.℃ōＭ
姜余点点头，侧着身子对那几个孩子招了招手，为首的是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有个六七岁的样子，扎着两根辫子，身后跟着一堆扎着冲天髻的小毛头。
见姜余对着他们招手，几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都腼腆的不敢上前去，最后还是这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子羞羞怯怯的往这边走来了。
姜余也不用多说什么，等小女孩挪到跟前来的时候，就端了两碟子点心递给她，但小姑娘看了看自己有些污迹的手，踌躇半晌还是没好意思伸手去接那瓷白的盘子。
姜余见状，将碟子放下，拿出自己的帕子铺在桌上，将点心一块一块的都放在了帕子上，包好后重新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这个遮住了面容的姐姐，闻着若有似无的香味，眼睛亮亮的接过了帕子的点心，绽放出笑容刚准备道谢，变故却突然发生！
四面八方突然涌上来几十个蒙着面巾的人，他们皆穿着常服，乍一看和平常百姓并无什么不同。
但这几十人都手持长剑和短刀，其中还有两个拿着弯刀的，凶狠的盯着第一排的三人就冲上前。
周遭的百姓被这变故吓的纷纷四散而逃，却又因为人群实在是太过密集，推搡着怎么都出不去，一时间，喧闹和哭喊充斥着整个天地间。
戏台子上的角儿见状也不再顾着唱，都惊慌失措的从出来时的那扇小门往里跑。
姜余刚一发现情况有变时，忙轻推了一把身前的小女孩，沉声嘱咐道：“带着弟弟妹妹躲起来，不要被大人们踩到！”
看小姑娘被吓得回不过神来，愣愣的站在原地，姜余又晃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稍大的喊了一句“快去”，小女孩才像是回过神来了，跌跌撞撞的就跑向了一群孩子们藏身的地方。
惊慌间，姜余给她包好的那些点心也掉在了地上，被一只只的脚踩过，很快就变的看不出来样子。
姜余身上除了刚刚得到的“玉钩”，腰上还缠着一根平时用的鞭子，她迅速的抽出来。
视线中注意到小女孩跑到了戏台旁边，催着弟弟妹妹们钻进了戏台子底下，被垂下来的帷幕盖住看不见了，姜余才放心。
杨珏早就将腰间挂着的长剑拿在了手上，杨玳在注意到异常的一瞬间就双手一抖，从手腕间抖落出了两根长刺握在手上。
三人背靠着背，刚一站好，那些乔装的刺客便跨过了人群来到了跟前。
杨珏的剑是不可多得的神兵，一触就能见血，配合上他灵巧的步子，在一堆凶狠的刺客中游刃有余，就像是砍瓜劈菜一样轻松。
杨珏不太喜欢血糊糊的场景，所以杀人的时候都带着技巧，锋利的剑明明从刺客的脖颈上划过去了，被划到的刺客也捂着脖子倒地了，但偏就不见一滴血飞溅。
杨玳穿梭在人群之中，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多数时候都只是轻点在地上，很少有踏实在地上的时候。
杨玳打起架来就像是一股抓不住的风一样，穿梭在被她盯着的人之中，像一朵妖冶却夺人心魄的曼珠沙华一样。
手中长刺不时的没入某一个人的身体之中，又轻巧的离开，被扎中的人瞬间就软倒在地上。
丧命前还保持着打斗的姿势，上一秒还拿着刀剑冲来，下一秒就已经死不瞑目。
相对来说，姜余这边就显得美好很多，她还不熟悉玉钩，这会儿也没敢冒险，还是拿着自己最熟悉的鞭子。
软鞭伤人却很难要人命，姜余的鞭子落在刺客的各个关节，使他们短时间内丧失驭使兵器的能力，只能先退出去，给同伴让位。
而这时候，杨玳和杨珏就会瞅着机会来补上一下。
三人打的酣畅淋漓，但刺客仿佛是源源不断，一波接着一波的来，从没有止息过。
要不是人的身边就那么点位置，能近前的刺客毕竟少，其他人只能不停的瞅着空挡钻进来，却又因为人太多有些伸不开手脚，被逐个击破，估计这三人早就被淹没了。
杨珏有意的朝着姜余靠近，虽说这些人主要是冲着他们姑侄来的，对姜余这边的攻势没有那么密集，但杨珏还是有些不放心。
抵挡住各种见缝插针的攻势，杨珏慢慢的向着姜余这边凑过来。
等到了距离姜余不远不近的地方，杨珏就安安心心的待在这里专心应对了。
这个地方刚好够他及时的支援姜余，以防突发情况，又不至于将朝着自己来的刺客引到姜余那边去，没有让姜余那边的压力骤然增大。
正打着，杨玳突然就感觉头顶稍微一暗，往上一瞥，是一张挂满了尖刺的大网，正兜头向着他们罩来。
“网！”
杨玳的喝声让杨珏瞳孔一缩，他们三人中，只有他手中的剑能阻挡这网，杨玳和姜余都不行。
虽说几人都是擅长身法的好手，但一旦被这网罩住，再好的身法都没有用，只能束手就擒。
杨珏眯着眼睛，轻轻一跃，踩在了身边冲来的人身上，借着力就向上一飞，手中的利剑快速的挥动着，割在网上和那些尖刺碰撞着。
被摩擦出来的火花不停的盛开着掉落，杨珏的剑一刻都不能停，在落地的前一秒，堪堪的将网的中间搅碎。
杨玳和姜余都快速的闪身来到杨珏破出来的空洞处，随着网落下，大多数刺客都退了出去，只有少数几人没来得及脱离网的范围。
杨珏刚落下来，手中的剑尚且还对着上方，整个人都没有防范。
即将被盖在网下的一个刺客知道自己已经跑不出去，干脆也不跑了，抓着这个机会就将手中的长剑向杨珏刺来。
杨珏来不及放下手来格挡了，这一幕情形看在姜余的眼中，就像是被放慢了几十倍一样，身旁杨玳迅速的向着杨珏那边去。
可是杨玳只擅近战，那人距离杨珏实在是太近了……
恍惚间，姜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视线再聚起来的时候，那个刺客的脖颈上已经缠上了一根泛着银白色的鞭子。
玉钩紧紧的勒在他的颈间，倒刺全部深深的嵌入他的肉里，窒息和鲜血流失的感觉让这个刺客的脸先是涨红，而后又迅速的开始变得惨白。
此时他手中的长剑距离杨珏不过是一寸的距离，但生命流逝的感觉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珏，什么也做不了。
顺着长鞭看过去，在鞭子的尽头，是那个一直都不被他们列为目标的女子。
此时她的帷帽已经掉落，一张陌生的面容倒映在这刺客渐渐失去光华的瞳孔中，接着，这刺客听见自己的身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这是姜余收紧了鞭子的声音，也是他人生中所能听见的最后一种声音——生命终结的声音……
紧接着，整张大网落在地上，盖在他的软倒的身体上，一根尖刺刚好落到他的眼睛上，他却再也没能闭上眼睛。
姜余的动作完全是在无意间的完成的，那一刻，姜余完全没有考虑杀人的恐惧，整个心神里全都是不能让杨珏出事。
杨玳看见那根鞭子，瞬间的震惊过后，眼睛里写满了庆幸，幸亏小余儿用的是鞭子，幸亏小余儿的鞭子赶在那把剑之前到了。
刺客们因为这张大网都稍稍的退后了一些，给了三人短暂的喘息时间。
三人趁着这会儿聚拢在了一起，姜余清楚的知道自己刚刚终结了一个人的生命，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感觉。
软鞭掉落在一旁，此时的姜余手中握着玉钩，一点颤抖都不曾有过。
微风拂过，扬起了姜余鬓边的发丝，挠在距离她咫尺之遥的杨珏脸颊上。
“小余儿，做的不错！”
昏暗的夜中传来杨珏后怕又轻巧的声音，姜余眨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三人看着又重新扑来的刺客，同时做好了准备。
姜余这回拿的是具有杀伤力的玉钩，祖母和杨玳早就教了她该如何用鞭子一招制敌。
玉钩在空中划过，像一道银芒一样，只要落在人的身上，势必会带出一朵瞬间绽放的赤色花朵。
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的刺客也渐渐地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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